钱兴说百花山庄的厨子都是花大价钱从京都请来,备下的近千坛美酒也是按照公子爷平日在流香江喜欢喝的种类采买,不多时,满满当当一大桌子佳肴珍馐就摆得盘子摞盘子,在旁伺候着的丫鬟有几人是直接从镇国公府上带来的,了解府上这位公子爷脾性,丝毫不顾忌产自江州的精美瓷器会磕了碰了。
    沈辞云两次张口想问钱兴关于彩衣的下文,都被陈无双拦住,御剑在云里雾里飞了一整天,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吃饱了再说别的也不迟。拿着一双白玉精琢的筷子,墨莉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刚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还没等放进嘴里,穿着一身浅绿长裙的丫鬟就立即把那盘子端到她面前来,细细挑了鱼刺去。
    “钱兴啊,你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京里玉龙卫的事情谁管着?”陈无双从出京以来就没好好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还是京里厨子的手艺地道,每道菜都吃出了想念已久的味道,狼吞虎咽了一阵,看得不敢入座的钱兴险些就要掉下泪来,从来锦衣玉食的公子爷这是真受了苦啊。
    听见少年发问,钱兴立即躬身答话道:“回公子,玉龙卫共有六位副统领分管各处,钱兴不才,多半时间就在京都里晃荡,离京的时候三爷已经把属下分管的那一摊子事,交代给了拿着公子令牌进京的书生张正言,如今属下只负责跟其余七个兄弟看护这座山庄。”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公子有其他差遣,钱兴即刻就去办,万死不辞!”
    陈无双略一沉吟,放下筷子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不怀好意的人找上门来?”钱兴思索一阵,答道:“属下一到此处就令人多雇了不少工匠民夫大兴土木,七十里外城镇上主事的官员来问过一回,见了咱们司天监的牌子屁都没敢放一个就走了,随后送来不少上好的建材,那两扇大门就是他孝敬给公子的。此外,剑山开启前后都有过路的修士好奇来看看,尤其是驻仙山的一群人,远远在山谷里看了两天才走,属下懒得搭理,就没多去管。再就是那位彩衣姑娘了,这两天来过几次,第一次只在门外溪边出神,后来接连来打听辞云公子,属下当时不知道辞云公子是谁,好言好语就给打发走了,最后一次倒是留下一句话,说让属下见着辞云公子时转告一句,莫要再去洞庭湖。”
    沈辞云闻言心中一动,莫要再去洞庭湖,定是黑铁山崖的人就在洞庭湖左近,不管是要为父报仇还是为见她一面问个清楚,青衫少年都得再去一趟。陈无双微微皱眉,心中冷笑,看来那独臂修士跟黑衣老妇等人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越过洞庭湖是北上回京最近的路,这是提前设下埋伏守株待兔,想要在八百里湖面上杀了他。
    “二十四剑侍中的谷雨有没有来过?”侍女比陈无双早离开越秀两天,或许会在此处略作停留,钱兴摇摇头,道:“没见过谷雨姑娘。”白衣少年点头,猜到谷雨把陈伯庸的令谕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几分,路过此处时可能只多看两眼就匆匆走了,思忖三五息,又道:“钱大哥,搬把椅子来坐下说话,这里不是镇国公府上,三师叔也不在,没那么多规矩。”
    钱兴立刻露出一副感激零涕的表情来,拉了张椅子侧着身子偏坐,大半个屁股虚悬着不敢坐实,看得墨莉都替他累得慌,忍不住开口道:“钱大哥,你随意坐好便是。”钱兴脸上感激之色更浓重,恨不得猛然出现几个京都那种见着漂亮女子就出言调戏的浪荡子,当场一刀剁了他们狗头去才好,不如此无以聊表忠心,把屁股挪了挪坐稳当,谄媚道:“属下谢过少夫人。”
    一句少夫人,真把墨莉叫得心花怒放,对这见缝插针、溜须拍马本事一溜的胖子平添了几分好感,脸色微红低下头吃鱼,喜滋滋再不出声,钱兴这一张口,她身边两个丫鬟伺候得更是殷勤。陈无双轻声一笑,顺着墨莉叫了声:“钱大哥,不必一句话一句话自称属下。我明日就打算动身回京,有几句话要交代。”
    钱兴肃然点头,双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公子但有吩咐,属下敢不效死!”陈无双无奈摇摇头,他喜欢怎么称呼就随意吧,这劝也劝不住,司天监里外松内紧规矩严明,身居玉龙卫副统领自然一时半会改不了,“钱大哥是四境修士,其余七位玉龙卫的兄弟想来就没这般本事了,百花山庄重建起来是好事,可十年前一把大火将此地烧成废墟的那些人,眼下就在云州、楚州一带活动,个个修为诡异不好应付,光我见过的就有三个四境,一个八品的独臂修士,一个善于用毒的八品妖妇,还有一个带着幽冥恶鬼面具的七品邪修,他们若是再想对百花山庄动手,你可挡得住?”
    玉龙卫这位副统领修为仅有七品,而且还不是修习青冥剑诀的剑修,走得是大开大阖、劈山碎石的刚猛刀修路子,放在雍州北境跟漠北妖族死斗的战场上自然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可要说能挡住功法一个一比一阴毒离奇的黑铁山崖邪修,是决计不可能的,单那一条南疆玄蟒就不是他拼死能够抵挡的,但他的回答,却让常半仙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公子放心,三爷调教出来的玉龙卫没一个怕死的孬种,我等八人但凡还能喘气,任平生亲自来,也踏不进山庄半步。”
    陈无双对这个回答不能说不佩服,可并不满意,百花山庄能毁就能再建,人死了段百草都救不回来,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反倒更不放心了,钱大哥,按理说我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对你发号施令,名不正,言也不顺。司天监···师伯手底下的人手现在本来就不够用,我不好写信回京求援,倒有个五境高人可用,但他老人家得等剑山阵法溃败才能来这里坐镇。若是他来之前,我刚才说的独臂修士、黑衣老妇等人找上门来,你不要犹豫,舍了这座庄子,带常前辈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往北去楚州找康乐侯爷也好,往南去剑山山脉找我师父也好,再不济就回京,总之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不知是确实演技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还是真感动,钱兴被脸上横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圈微微泛红,说话竟然带上了哽咽哭腔,“公子仁厚,属下是个有福的,能跟着公子做事,比在京里无所事事痛快!二爷他在剑山?”
    邋遢老头仰头喝了一杯酒,吐出一口浊气道:“贼小子,你不必嘱咐钱兴,老夫漂泊半生什么没见过?”陈无双抬手一指沈辞云,揶揄道:“辞云的却邪剑,你先前见过?那九幽死气,你见过?该吹的时候吹两句就得了,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红得发紫了?”
    常半仙冷哼一声,拍桌子道:“说句话糙理不糙的,黑铁山崖的人是冲着你去,你这祸害不在云州,百花山庄就可策万全,陈仲平那老货就在剑山山脉之中,离此不过千余里,那独臂修士顾知恒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试试他的青冥剑气利也不利?管好你自己吧,这一路回京没有谷雨跟老夫护着,如果死在路上,这一南一北两座观星楼还有个屁的用处!”
    说着摸索出六枚铜钱,离开座位就地蹲下,哗啦一声撒在地上,带着轻微醉意眯起眼看了看,怪笑两声道:“别说老夫不提醒你,临行之前再送你一卦。呸,跟你沾边的就没有上上大吉的时候,这一卦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容老夫仔细看看,嗯,还有一线生机,若即若离应在某位贵人身上,能遇上他自然逢凶化吉不必多说,遇不上就自求多福吧。”
    钱兴勃然变色,大惊站起身来,硕大的肚子差点把桌面带翻,桌上盘子碗子叮当乱响,“公子,属下愿护你回京。”他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落魄潦倒的前辈本事究竟如何,但从陈无双所说的十一品凌虚境卦师几个字上就不敢小觑了他,何况事关少年生死,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坐得住?
    陈无双摆摆手,冷笑道:“你莫管他,这老头酒后起卦从来不准,你若是以后有事找他商议,切记提前一天不给他酒喝,除此之外万事由得他做主就是,这里观星楼的七层我已允了给他,府上的丫鬟不行、强抢民女不行,别的他便是从外面带回三五个姑娘来一同上楼,你也只当看不见就是。”
    说完想了想,从储物玉佩中取出那套还带着吴北河血迹的白衣来交给钱兴,嘱咐道:“明日叫巧手匠人找上好木料做两个灵位,一个是拨云营老卒刘铁头,一个是三境剑修吴北河,这二人都救过我的命,入祠堂不合适,就供奉在观星楼一层,让人日日好生供奉着,不可断了香火。再就是辞云,钱大哥你记住了,他虽不是司天监的弟子,见他如见我。”
    钱兴跟屋里几个丫鬟旋即应声称是,同时对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青衫少年躬身施礼,唬得沈辞云忙起身道不必如此,陈无双抬手让他安心坐下,顺势握住墨莉的手道:“辞云,且不提你我兄弟之间过了命的交情,也不说本来就是你跟百花山庄的渊源更深,我先得了你们孤舟岛的鲛珠,又得了一朵开得娇艳的茉莉花,孤舟岛弟子不论是谁,来了这里都不是客人。”
    “公子爷性子执拗的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男儿本色,否则如何对得起逢春公相赠的焦骨牡丹?辞云,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我知你想去洞庭湖,咱们兄弟二人又不是没跟狗日的妖妇和那大长虫动过手,三柄天品长剑在手,怕什么?”
    话音刚落,八名玉龙卫中轮值守门的何英华匆匆跑进来通报,“公子爷,那个彩衣姑娘又来了,就在外面门外候着。”沈辞云立时面色一喜,抬腿就要往外走,钱兴反应过来转头就骂,“还等什么,快快去请进来!不,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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