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雨,淅淅沥沥不停,潮气从窗缝一丝丝侵进来,萧谏的病症发作了,全身开始隐隐作痛,左小臂曾经断掉的地方更是疼得厉害。他不想吵醒在外间软榻上已经入睡的丁无暇,便咬着被角强忍,忍着忍着睡着了,又开始做梦,迷茫中听到有人叫道:“箫箫,箫箫,交杯酒咱俩可是喝过了,我等着你,千生百世,我会一直等着你!”萧谏忽然被惊起,满头的冷汗,迷迷糊糊地欠起身来,追寻着发声之处,那声音却飘飘渺渺,萦绕不去,牵魂摄魄。
    他在梦中慢慢支撑着爬了起来,果然在梦中很好,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飘飘荡荡出了殿门,恰逢守卫兵士换班,竟没人在意他。只有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徘徊来去,他就循着来源孤魂野鬼般往前飘。这夜半时分,夜雨绵绵,所有的殿宇楼台在雨中寂静无声,萧谏恍恍惚惚地看着,青草的味道在雨中一点点地渗透过来,缓慢地把他包围。
    这青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广袤无边的大草原,想起了在草原上打猎,并马而驰,天高草长,如今回思前尘往事,竟是如梦如幻。他的泪流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混沌一片,分不清楚。眼前却出现了一座殿宇,看起来是如此熟悉,萧谏熟门熟路地绕过守卫的兵士,进入了殿中。
    高淮因为金陵失守的事情,和众大臣将领聚集在一起议事,他派遣聂世焕作为先行队伍急赴金陵,打算先和谢昭然联系上再说。
    等部署的差不多了,也已经半夜了,高淮按惯例赶到弄云轩,心道:“今天下雨了,不知道小谏的病犯了没有,得快点给他按摩。”进入里间往那床上一看,却空无一人,叫了两声不听人答应,高淮惊出一头冷汗来,忙跑到外间把丁无暇叫醒问道:“萧谏呢?”
    丁无暇忙跟着一看,顿时慌了神,高淮恨恨地瞪他一眼,冲出门来吩咐道:“来人,快去找萧少爷!”
    赵国的皇宫中从弄云轩开始,夜半时分混乱起来,兵士一队队地跑过,四处寻找,恨不得把地缝掀起来,也没有找到萧谏的人。
    高淮在雨中呆呆地看着这一片纷乱,蒙昕过来给他打了一把伞,被他伸手推过一边。他停了片刻,忽然往成华殿的方向走去,蒙昕等人就在后面跟着。自从上次的变故,成华殿就被封了,除了寥寥几个守护的兵士,无人愿意靠近。
    但这殿宇中,此时却有隐微的灯光,有叮叮当当的响声,虽然声音很轻,但清晰可辨,跟在高淮身后的兵士们心中均有了一个念头:“鬼!”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萧谏在凿墙,就在那御座后的墙壁上,借着一灯如豆,已经凿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手上无力,只能凿出浅浅的痕迹,却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凿下去,终于凿了一副图案出来,赵元采揽着百里蓉,在华丽的地毯上旋转跳舞,最后滚成了一团。萧谏端然立于一侧,吹响长笛。天籁之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九泉之下,响彻这宽阔高敞的殿宇中,婉转柔媚,袅袅不绝。
    他缓缓伸手,一寸寸拂过那并不精美的图案,青石墙壁很冷,这凉直直浸透到他的心里去,让他通体冰凉,哆哆嗦嗦。他回头看看那张御座,低声道:“元采,我要跟着他们回金陵去了,以后死就死了,纵是活着,可能也不会再来太原。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要回家去。我从小长在金陵,熟悉了那块地方,不想埋骨他乡。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就在这墙上给你凿了一副画,是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你带着百里蓉跳舞,我给你们吹笛子。至少那时候,我们都是快乐的,可以暂时不在乎这尘世间的爱恨情仇、纷纷扰扰。”
    他看着那幅图案微笑起来:“你一定在怨恨我,你让戚嘉杀了我的玲珑姐姐,我骗你亲手射死了百里蓉。我毁了你的千古基业,让你做了短命皇帝,可我自己落得生不如死朝不保夕。其实咱俩谁也没占住多大的便宜对不对?”
    他唇角忽然掉落下几滴鲜血,落在衣服上。他就伸手轻轻蘸了一下,道:“正好,百里蓉的衣服是红色的。”认真仔细地涂抹在了百里蓉的衣服上。
    他的衣服被雨淋得湿透,他光着脚没有穿鞋,看来就是这样一路从弄云轩走到了这里。高淮站在成华殿门口看着他,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是最后一次虐,最后一次,真的,其实我不觉得虐的,嘿嘿
    104
    回家
    高淮不敢上前,怕吓着萧谏,心中却是又气又恨:“赵元采啊赵元采,你若是真喜欢他,喝什么交杯酒?定什么生死盟?弄到如今这种地步,却如何是好?”
    萧谏听到身后有人进了殿门,便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疏离茫然,接着依旧转头看着墙壁。高淮于是慢慢凑近,道:“萧谏,你不能淋雨,你却半夜跑出来,让我来回找,急得不得了。你就算要折磨我,也犯不着搭上你自己,你是不想活了吗?”
    萧谏怔忪片刻,伸手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低声道:“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我没有……我以为在做梦,没想到真的过来了……”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未能如愿。 他回头看着高淮,眼神开始渐渐涣散,高淮抢上去把他抱了起来,用手抵住了他的后心,用内力替他护住心脉。萧谏感觉到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微声道:“我们回金陵去好吗?”
    高淮道:“好。”抱着萧谏出殿门,蒙昕连忙给两人撑伞,高淮道:“你换别人撑。你去……”他回头看看成华殿,用唇语无声地对蒙昕说了两个字:“烧了。”
    于是成华殿被蒙昕带人点了一把火,烧了。
    林再淳和萧雄听说消息,匆匆赶到了弄云轩,看到高淮坐在床边,满脸是泪。萧谏的湿衣服被扒去,用一条薄被裹着,被高淮揽住了靠在他胸前,高烧不退,脸色灰败,已经昏迷过去。
    林二堂主一向成竹在胸波澜不惊,此时却变了脸色,道:“怎么能让他淋雨?怎么能不管他呢?唉!你们都出去!”于是萧雄将闲杂人等撵了出去,自己守在一边,高淮不肯走,便也由得他留下。
    林再淳将萧谏一番紧急诊治,高烧终于变成了低烧,看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却仍是皱着眉头。然后他看看高淮的脸色,高淮坐在床边看着地面,脸色呆滞。他便温声道:“陛下,我想回金陵。”
    高淮恍惚中还以为是萧谏醒过来开口说话了,惊道:“什么?”待看清是林再淳,愣了一愣,道:“怎么了?”
    林再淳道:“小田田这次淋了雨,再拖延下去,怕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要赶紧带他回去。我的荔汀别业中种的有许多草药,其中有一棵我从西域天山移植来的七命雪莲,还有许多别的珍稀药材,一定能救他一命。但金陵经历过北燕的浩劫,不知道我的药圃还安在否,只能去撞撞运气了。”
    高淮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站起身来,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启程!”
    萧雄一直站在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此时忽然道:“且慢!”
    两人同时扭头看着他,萧雄看着高淮微笑道:“林子那草药,好多都是我通过朋友给捣鼓来的,每一样都来之不易。田田若是医好了,以后他是算我们江南五大堂的,还是算陛下你的?”
    高淮不知道他什么意图,一时间呐呐无言,片刻后道:“当然……他是东齐的将军,当然算我的……”
    萧雄唇角微翘,道:“那么就不能白医!”对着他伸了一只手出去。
    高淮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连忙从颈中扯出一根红丝绦,上面系着两枚黑玉令箭,他取了一枚下来,郑重地放到了萧雄的手心里。
    林再淳瞥了萧雄一眼,道:“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个?”扯着萧雄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行装。
    他二人离去,房中静了下来,高淮看着昏迷不醒的萧谏片刻,慢慢凑了上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听到没有,你大哥说了,你以后算我的了。我带你回家去,咱今生今世再也不来太原。小谏,你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说人间哪有一生不变的情?哪有一世不了的缘?真正的刻骨铭心,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你就放过我吧,最要紧的是,你要放过你自己,我们都不要这么执着好吗?”他的眼泪慢慢流出来,滴在萧谏苍白的脸上,在这荒凉的天地间,人在咫尺,心却天涯。
    高淮召集齐了在太原的大臣们,一番商议,杨宝桢带属下兵马留守太原,接着清除各地余乱。高淮带着萧谏高澈蒙昕丁无暇休眉丁香及江南五大堂诸人作为第一拨人马先行,容谦、韩凛带队守护煦文帝灵柩作为第二拨跟在后面,同时押送赵国的皇后和几个皇子回金陵监禁。云瑞辜永等人年老力衰行动不便,便都作为第三批,由桃夭跟着,若有中风偏瘫等意外,随时下手诊治。曾经是大皇子高鸿属下的一批兵马,人心还有些不稳,留太原回金陵都不妥当,便被杨宝桢的副将带着暂驻洛阳。
    东齐这次启程回金陵,动作迅速无比。快到阿日斯兰听说消息想去跟萧谏告别,却闻听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出了太原城。他只得骑马追出了城外,高淮看他撵上来,便让停住行程。萧谏一直昏迷未醒,阿日斯兰上去拦住了他的车,道:“兄弟,你要回家,我也要回草原上去了。哥哥会在草原上一直等着你,等你好了,可要来找我喝酒。你答应给我族中小伙子们找老婆,你要兑现诺言。若是失信于人,就不是好男儿!”
    萧谏听不到,没有回应。阿日斯兰怔怔地看着他,伸手拿出了牛角号,用尽力气吹响,在宏亮悠长的号角声中,看着队伍渐渐远去了。
    高淮一直紧紧地跟在萧谏的车边,林再淳忠于职守,跟在另一侧,大内侍卫统领蒙昕就亲自赶车。行路间高淮接住了金陵方向过来的邸报,聂世焕已经赶到金陵,但魏明臻很精明,将金陵守得滴水不漏,一时片刻却是攻不下来。
    高淮看着邸报焦急起来,回头看看懒洋洋缀在车后的萧雄,便落后几步,与他并马而行,道:“大堂主,刚才邸报上说,金陵暂时收不回来,我这实在没心思跟魏明臻纠缠下去了,我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萧雄道:“什么办法,用他妹妹威胁他吗?恐怕没用,况且他妹妹你只能扣在金陵,不能让她回北燕,否则后患无穷。”
    高淮道:“我想以钟若塔退兵为筹码,再割让赵国在五台山东麓与北燕国界相邻的五个城池给他,让他退出金陵,回到自己的国土上去。回头等我翻过身来,再跟他开战不迟。”
    萧雄道:“你打下了赵国这么大的地盘,就给他五个城池,若是换了我会嫌少的,估计魏明臻也会嫌少。但多了你一定又不想给,这可为难了。不过北燕国力弱小,魏明臻孤军深入,后继无力,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也许真有商量的余地。”
    高淮道:“我也是这么想,不如暂且各退一步如何?”
    萧雄侧头思索片刻,一眼瞄到了身边相随的沈欢欢,便道:“我可以带着欢欢替你去和他协商谈判,欢欢会算账,魏明臻恐怕算不过他。但是……”他再一次向着高淮伸了一只手出去,一脸惫懒之色。
    高淮苦笑起来:“大堂主,你就让我留一个吧,我不用,留着做纪念好不好?回头我送给小谏好不好?”
    萧雄轻笑一声,听他说要送给萧谏,也只得给他留几分面子:“那好,那你就留着吧。我和欢欢就先赶到金陵去了。”
    他和沈欢欢先行离去,高淮带着余人接着赶路。为了加快行程,便装轻车,几乎不去骚扰各处的官府,一路用膳歇息都由五大天王先行在前方打点好,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萧谏一直低烧不退,昏昏沉沉地,高淮只要有空就亲自照顾着他,除了林再淳给他诊治下药针灸,不让别人插手。他曾经在蜀南地带伺候着行动不便的姚蜘蛛三年,所以照料病人很有心得。萧窈和丁无暇来看过萧谏无数回,看高淮耐心地给他喂药喂粥,用湿布巾擦手擦脸,按摩关节,态度很温柔很暧昧。自己夫妻俩根本就帮不上忙,显得很多余,便不好意思多耽搁,只得回去照顾着高澈了。
    众人一路南下,过洛阳至襄阳,襄阳太守已得住命令,将船只早早地准备好。众人在汉水弃车登船,扯足了风帆,沿着汉水一日千里往下游而去,不日便转入长江中。
    到了安庆左近时,那边萧雄的消息传了过来,谈判结束,协议达成,魏明臻接受了条件,答应和钟若塔同时退兵。但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他看中了那个一字排开四个算盘和他算账的沈欢欢,想请到北燕去做掌管财政的三司使的副手。
    高淮惊道:“什么?四个算盘?”
    林再淳在一边接口道:“欢欢不爱说话,但算账很老练,他出身商家,从小练出来的。江南五大堂的账目来往统统由他管着,他经常去各地分堂查账。经他指点过的生意,从来只赚不赔。”
    那来报讯的人恰好是江南五大堂中沈欢欢的属下,当下眉飞色舞地道:“小人有幸,看到了五堂主和那北燕的皇帝算账。那皇帝看起来态度端正谨慎,其实谁都瞧得出他不屑的眼神。说五个城池太少了,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五堂主就说五个城池不少了。说如果我们东齐的皇帝带兵杀回来,恐怕连五个城池都没有。然后就开始给他算账,什么什么地方的矿产多少钱,什么什么地方的特产多少钱,这特产做大了流通到幽州,又是多少钱。还有其他的,小人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四把算盘一块儿拨拉,算到最后,那皇帝的眼睛越瞪越大,盯着五堂主不放,最后就想挖我们江南五大堂的墙角了。”
    高淮道:“那不能给他!有他挖墙角的,不如我来挖。你赶快回去和大堂主说,让他提个别的条件吧。”
    林再淳在一侧笑道:“这皇帝有意思,自己的妹妹都不要,看见个会算账的却激动成这样,估计是个爱财如命的。”
    于是这边传话回去,那边魏明臻倒也在意料之中。他想捎带上沈欢欢,不过是上山放羊拾柴禾,能捎当然要捎着。捎不到了,也只得作罢。于是重新提出了要求,想多加一个城池。他礼佛,那个城池虽不大,城中却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寺庙。
    高淮急于回到金陵,斟酌片刻,答应了。于是消息传过去,沈欢欢又和魏明臻一通狂算,说他占了东齐多大多大的便宜,连那个寺庙里的香火钱,他都给算到了。魏明臻算不过他,只是微笑,最后邀请他去北燕国都幽州替北燕分析一下各路大商家的经营情况,沈欢欢淡淡地道:“我没空。”把他给打发了。
    105
    失窃
    三天后,两国终于达成最终协议,一起撤了兵。
    东齐出征赵国的人,第一批在高淮的带领下归来。金陵石头城在望,大大的鬼脸凸显在那庄严厚重的城墙上,淡然地看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城上旌旗招展,东齐的兵士衣甲鲜明,一排排地守护在上面。
    高淮下了船,放眼望去,城外依旧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他低头看看身边担架上的萧谏,低声道:“小谏,你知道吗?我们回到金陵来了,我们到家了。”
    萧谏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话和家乡的气息,睫毛微微一动,然后接着沉睡,无声无息。两年前两人一块儿出征,鲜衣宝马,少年英武。如今终于又一起回来了,却已经物是人非,心境迥异。
    高淮凝视着萧谏,一声长叹。
    魏明臻带的兵马,算得上是军纪严明,没有破坏东齐的皇宫宗庙,也没有惊扰百姓,只把国库中的财物打点装车,悄悄带回了幽州。可惜煦文帝这些年穷兵黩武,东齐偌大一个国家,国库并不丰盈。高淮拿住了赵国的国库,因此算下来也不算太亏
    林再淳到了金陵,帮着高淮把萧谏安顿好,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荔汀别业,意外发现荔汀别业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扰。他心中大喜,进入别业中,守护别业的五大堂属下看到二堂主归来,又惊又喜,喜得是林堂主温柔美丽,自己好久不见想得慌,惊得是……有些事情不太好交代。
    林再淳赶到自己的药圃,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满园的药草如今一棵不剩,只余了一片空旷的白地。
    他呆呆地伫立了片刻,在地边一块石头上颓然坐下,几个属下围过来,林再淳喃喃地道:“我的药草呢?我的药草哪儿去了?我等着给人救命啊,这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属下陪着小心道:“禀二堂主,就是一夜之间,药草就全不见了,不知被哪个贼子偷了去。想来他也是内行,知道咱的药草值钱,挖出来拿去卖了。也怪属下不知道还有人会打药草的主意,结果此地疏于防守,请二堂主责罚。”
    林再淳叹道:“怎么连点药草也会失窃呢?责罚你有什么用?你们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几人蔫蔫地退下,林再淳总觉得事情怪异,以手支颌,苦苦思索这药草到了何处。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不敢再耽搁了,便打算回金陵城各大药店收取药材,收住什么就先用什么。
    他还没有站起身来,却听身后有个幽幽的声音询问道:“阿淳在想什么呢?”
    林再淳顿时全身僵硬,坐着不动,半晌方慢慢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荔汀别业?”
    他身后的石幽背对他而立,声音很是委屈和无奈:“我自从去了幽州后,没再跟着你们去太原,就直接来到了这里,悄悄地看顾一下你的药草。我知道他们才是你的心肝宝贝,可你那几个懒惰的下属,就是不肯好好地给你的药草浇水,我实在看不过眼,就带着人把药草统统移植走了,就在我附近的庄子中,由你几个嫂子看着。阿淳啊,你的嫂子们很想你,对我倒是没啥感情,你明白吗?”
    林再淳再一次恶寒,却强忍着没有哆嗦,皱眉道:“我急等着救人用,你给我移走算怎么回事?你把药草给移死了可怎么办?让女人来养怎么行?你不觉得阴气太重?”
    石幽听他语气不善,忙道:“没有没有,我移植时用大木箱装着,娘家土带得多,如今都在木箱里活得好好的,一棵也没有死。你的嫂子们一听是你的东西,也照顾得很精心,貌似没有什么阴气。纵是稍稍有些阴气,也让我这强大的阳刚之气给抵消了。你……不过去看看?”
    事已至此,林再淳不过去不行了,却冷冷地道:“过去可以,你快些给我移回来。这个药圃是我费了很大工夫选出来的,地势很好,水脉土质也都不错,适合草药生长。你那个什么庄子,如何比得上?”
    他慢慢站起身来,回身对着石幽,唇角忽然绽出了一丝很温柔的笑容,再一次重复道:“过去可以,但是你究竟想让我过去干什么?可否明确告知?”
    石幽呐呐地道:“你说呢?不过是……是你嫂子们想你了,不过是……”
    林再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一本正经地道:“我林再淳……从来没有吃过任何人的亏,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次轮到石幽哆嗦了一下,半晌方听他幽幽叹息道:“你不吃亏就不吃亏吧,我这么宽宏大量,那就我吃点亏。你嫂子们……实在是想你了。”
    第二天,药草又浩浩荡荡地被移植回来,林再淳为了方便给萧谏诊治,让人送信给高淮,让他把萧谏送到荔汀别业来。于是高淮慌忙把萧谏送过来,休眉和丁香跟惯了萧谏,便也跟着过来照顾他。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林神医终于开始大放异彩,在他的妙手回春下,几天后萧谏终于醒了过来,但每日里睡得多,清醒的时候少,也不能受寒受潮吃风着凉。不过虽然行动还很困难,慢慢也能坐起来了。萧窈和丁无暇过来看他,恰好他清醒着,便很高兴地对着两人笑了笑。萧窈凑过去,道:“哥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丁无暇道:“田田爱吃蟹黄包,如今吃得下吗?”
    林再淳交代道:“少吃点可以,还是以药膳为主吧。”萧窈挤到萧谏身边,气忿忿地道:“哥哥,我听无暇说朝中这次出征的人都封了官职……”丁无暇忽然伸手扯扯她的衣服,萧窈会意,顿住不再说,却依旧一脸愤然之色。
    萧谏看着妹妹,微微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未央闻听萧谏回来了,也带着做蟹黄包的厨子和雪园的各种点心小食赶了过来,还给他带了许多的新衣服。一进门看到卧在软榻上瘦骨嶙峋的萧谏,顿时眼泪汪汪,上去一把抱住:“我的乖弟弟,打了两年仗,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姐姐在金陵听说这个新皇帝对跟着他出征的人大肆封赏,姐姐让人去打听来打听去,竟然没有你的份儿。简直岂有此理!我要找那皇帝算账去!”她说风就是雨,说着就要起身回金陵去。
    萧谏抬手扯住她的衣角,道:“姐姐,我能活着回来,你还不满足吗?还有心思去争长论短?别走,让我多看你两眼,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我如今有姐夫没有?”
    未央怒道:“没有!”回身再一次揽住他,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那伤疤在右脸颊靠近鬓角处,长两寸有余,从正脸看不到多少,但未央仍觉得遗憾无比,叹道:“好好的一张脸,如今添了这道疤,看得我心里堵得慌,唉!”萧谏低头不语,片刻后却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从前戴着那张烧伤疤的面具出去吓坏多少人。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干脆就给了我一道疤,这也许是报应吧。”
    未央察言观色,觉出不对来,连忙凝神看了看,正色道:“这疤……很好看,很有男子气概!这形状……像一头凤凰啊!对了田田,我那翠袖书院新来了一个给人纹身的师傅,给好几个姑娘把身上纹的花花草草的。我让他把你脸上这道疤纹个什么遮住吧?”
    萧谏忙道:“不行不行,我不要!纹起来很疼的,你就饶了我吧,你老盯着我的脸干什么?”
    但是过了几天,这日午后,高淮带着高澈过来看他,萧谏却下定了决心要处理脸上的伤疤了。因为高澈不小心又看到他的伤疤,漂亮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不肯到他身边来,高淮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差点冲着高澈发脾气。高澈小嘴一扁,立时做好了哭的准备。萧谏很沮丧,捧着脸遮住了自己的伤疤,有气无力地道:“你跟他发什么脾气?他知道什么?算了,算了,别再说了。”
    高淮只得让人将高澈带出去玩儿,他慢慢踱到萧谏身边,在软榻的榻沿上坐下,道:“我封赏臣子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萧谏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高淮看看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就接着道:“按理,你也是应该接受封赏的。可是你的病总也不见好,你看你一直都这么瘦,我不想让你再操劳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我去做,你歇着就好。当然我会补偿你,你妹夫已经升了官职,以后我还会找机会提携,你放心吧。”
    他接着给萧谏讲谁封了什么官职,谁涨了多少俸禄,萧谏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高淮伸手拨拨他的额发,道:“怎么我跟你说话你就犯困,装的吧你,就这么不想理我?”
    萧谏不耐烦地哼一声,身子往下缩了缩,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每天清醒不了多长时间,高淮也很清楚他的病情,但依旧有些失望,只得替他掖掖被子,道:“那你睡吧,吃饭了我叫你。”
    是晚高淮带着高澈用膳,萧谏自在软榻上由侍从伺候着吃林再淳给他配的药膳,高淮看他吃得意兴阑珊很没胃口的样子,道:“今天有太湖送过来的新鲜白虾,你要不要吃,我给你剥点吧?”言罢挽起袖子来,动手替他剥虾皮。他这般巴结讨好,萧谏诧异地看他一眼,总算没有拂逆他的一片好意。
    将就着把一顿饭吃完,萧谏被侍从扶着,自去洗漱睡觉,高淮跟了进来,见他已经被安顿到了床上,便道:“小谏,刚吃完饭别急着睡。”边说边除去了外衣,就在他床边坐下,道:“这些天我天天晚上都过来的,可是咱这朝堂上诸事初定,我又没什么治国的本事,搞得焦头烂额。结果每次我来你都已经睡着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就今天没什么大事,过来的早了些。我得天天给你按摩关节,但林堂主说,你能清醒着,调动内息配合一下最好,以后不要睡那么早,等着我给你按摩后再睡,行吗?”
    萧谏道:“我困,不睡怎么办?况且我觉得我快好了,你以后不用过来了。”
    106
    碎玉
    高淮微笑道:“我不来怎么成?我从那边骑马过来很快的,也就是多半个时辰。今天带了澈儿,改坐车,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跑过来也不值什么。你躺着别动。”伸手按住他的双肘关节,慢慢揉搓,内力到处,一股暖流透了进去,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游走,熨帖无比。
    他这样把萧谏圈在身下,姿态很暧昧,萧谏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闭上了眼不看他。高淮似乎不虞有他,如以往一般行功完毕,缓缓收功,道:“我和澈儿都在外面那张床上,你有事了叫我。”
    第二日萧谏醒来,外间已经没了两人的声音,原来高淮要赶着上朝,半夜就带着高澈离开了。
    过得几天,高淮这一日午后有了空闲,再一次把高澈带了过来。萧谏习惯性地又想去遮脸,却忽然悔悟过来,慢慢放开了手,对着高澈微笑道:“澈儿,你过来看看我,还怕不怕了?”
    他脸上曾经的刀疤处,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在煜煜生辉,衬着他秀妍精致的容颜,竟是鲜活灵动,美艳无比。高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伸出小手指着他说道:“小鸟……”
    萧谏无奈道:“不是小鸟,是凤凰。”高澈转头看看高淮,扯住他的衣襟往前走,含糊叫道:“皇兄,小鸟。”他已经改口叫高淮皇兄,是太弟太傅教他的的,可惜口齿不清,把皇兄叫成了王庸。
    高淮牵着高澈走近细看,道:“是很好看,好看得有点……有点……其实疤也不难看,为什么弄成这样?这以后……”
    萧谏皱眉,微微沉了脸,高淮立时改口道:“真是太好看了……”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心道:“这简直妖媚得不像样,这要以后到外面去,免不了招蜂引蝶,却麻烦得很。”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高澈爬上萧谏的软榻,伸手去摸他脸上的凤凰,手被萧谏一把抓住,笑道:“你摸得我好痒。”顺势抱他到怀中:“等哥哥好了,带你出去玩儿,你想去哪玩儿,咱就去哪儿玩。冬天了咱就去关东看雪,夏天我带你去东海玩水,好不好?”
    高澈道:“好好好!”萧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闻着他身上馨香的奶味儿,心情大好,笑吟吟地夸赞道:“澈儿真香,真软,真乖,抱起来真舒服!来,我这里有点心,你要不要吃?我喂你。这次别走了,晚上跟着哥哥睡。”
    高淮立时道:“那不行,你身子还没有好,不能再让他缠着你,我回城中了就带他走。等哪天下朝早了,我再带他过来。”
    萧谏翻他一眼,高澈也跟着瞪他一眼,道:“不走,哥哥好看。”高淮皱眉,严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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