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纪家那座处处镣铐的府邸,纪辞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纪辞深呼吸一口清新芳香的空气,伸着手转了一圈后,坐在清溪的青草岸边,掬起一捧粼粼的清水,轻轻地打在脸上。
    清清凉凉的溪水打在脸上,纪辞微微打了个哆嗦,“二月份,虽然是草长莺飞,还是夹杂着丝丝沁人的凉意。”
    陶融坐在纪辞旁边,一点点地用锦帕擦干她脸上的水渍。
    目光触及到纪辞的衣袖、衣领,都被溪水打湿,不由得板起了面孔,“知道冷,还只顾着玩水。”
    “哎呀,我这不是在纪家憋太久了嘛。”
    纪辞看着板着脸的陶融,一时心血来潮,随意的用手舀起一捧水,向陶融的脸上泼去。
    纪辞泼得没有准头,那捧水根本泼不中陶融。
    陶融微微偏了偏身子,正好让那捧水泼在自己脸上。
    清凉的水打在陶融脸上,在他的长睫上打了个滚,才顺着面庞流淌而下,一滴滴的掉落在衣襟。
    纪辞看着陶融略显狼狈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也是落汤鸡了。”
    陶融无奈地低笑,“是,比你还要狼狈。”
    微风悄然拂过,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捎走,却与于遇、萧问渠、纪言撞了个满怀。
    “他们笑得这么欢快,我们大老远的都听见了。萧问渠,你说,他们到底在干嘛呢?”
    萧问渠盘膝坐在地上看话本,时不时地掏了掏耳朵,“不让我们靠近,肯定是打情骂俏呗。他们这走一日停三日的,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赶到夜梧郡。”
    纪言蹲坐在地上,忧心忡忡地遥望着纪辞的方向,“最后一个任务,寿终正寝,为期三月。算算日子,已然时日无多。”
    说是寿终正寝,其实,就是在大好年华,掐着日子,走向生命的尽头。
    于遇一脸的糊涂,“什么时日无多?什么寿终正寝?”
    纪言虽是小孩的模样,却是老大人似的语气,“你们要记得,人生便是一次次的相遇与离别。缘分走到尽头,便要面临分别。就此别过,虽此生不见,却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于遇、萧问渠越听越糊涂,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纪言却悠哉悠哉地躺在草地上,合上双眼,享受着温暖和煦的春日暖阳。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玩闹嬉戏。
    看日升月落,听晨钟暮鼓,赏名山巨川,好不惬意自在。
    一晃眼,已经到了五月。
    醉人的朵朵榴花,就像是一团团烈火,燃烧在一棵棵的枝头上。
    纪辞特意挑在夜晚之时,悄无声息地回到夜梧郡的公主府。
    洗去一身的疲惫和风尘后,便闭上了清亮的双眼。
    然而,纪辞并没有入睡。
    等到后半夜,听到身旁均匀绵长的呼吸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将陶融的手从身上拿开。
    纪辞的动作极其小心,从陶融身上迈过,再三再四确认,没有惊醒他,才穿着鞋子下去梳妆。
    纪辞不知道,当她背对着陶融是,他便睁开了眼睛。
    陶融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望着纪辞梳妆打扮。
    这一次,纪辞一改往常的素雅大方,挑了件明丽美艳的绯色罗裙,上面绣着一片片热情怒放的凤凰花。
    最后,在众多的朱玉翡翠中,纪辞目光定定地盯着那支蜻蜓点清莲玉簪。
    这支玉簪,是陶融亲手为她所雕,作为她的及笄之礼。
    平常,纪辞根本舍不得拿出来戴。
    纪辞犹豫了许久,才珍而视之地将玉簪别在发髻间。
    纪辞推门出去时,又回眸望向安然睡在榻上的陶融。
    良久,才轻笑着收回视线,悄然无声地离开房间。
    纪辞出去不久,陶融也换上纪辞最爱的那套山水墨画长衫。
    陶融紧跟着纪辞的脚步,来到公主府的厨房。
    纪辞熟练地在厨房里忙活,和面、揉面、擀面……
    看起来,像是在做寿桃。
    纪言无声无息地站定在陶融旁边,“小陶陶,最后一日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陶融定定地凝望着那抹忙碌的身影,嘴角的弧度逐渐柔和,“聚散离合终有时,只要各自安好,心中便无遗憾。只是……”
    陶融眸光微微一闪后,逐渐变得黯淡,“只是,我害怕她将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梦,我害怕她会忘记我,我害怕未来变数太多,我害怕……”
    纪言拍了拍陶融的手背,仰着伤感的头颅望向陶融,“最后一日,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待到朝阳的晨辉撒下,纪辞才捶打着酸痛的肩膀,将最满意的那个寿桃放进空间里。
    “大功告成,接下来,就该叫陶融起床了。”
    纪辞转过身,身长玉立的陶融便撞进了她的眼帘。
    纪辞想也没想,便朝着陶融扑过去,“你怎么来了?”
    “起来没看到你,便找过来了。”陶融点了点纪辞的鼻子,“不是爱睡懒觉,怎么跑来厨房了?”
    纪辞绕到了陶融背后,用力跃上了陶融的背部,在陶融耳畔低声耳语,“先别说这些了,背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城外的梨海。”
    五月,正是夜梧郡梨花绽放的时节。
    一树树的梨花怒放,遥相呼应,汇成一片片芳香四溢的海洋。
    朝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晨曦的朝露细细密密,点缀在娇嫩雪白的花瓣上,映着柔和的霞光,惹人迷醉心疼。
    纪辞被这美景迷了眼,连连发出惊叹之声,“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早就知道,梨海美不胜收,还是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纪辞让陶融放下自己后,闭眼感受着熏风的方向。
    未几,便牵起陶融的手,“跟我来。”
    陶融跟着纪辞的脚步,迎面便下了一场梨花雪。
    纷纷扬扬,漫天舒飞。
    纪辞伸出手,几片梨花雪慵慵懒懒地落在掌心,“陶融,这场雪,是我为你下的,你永远都不能忘记,知道吗?”
    不能忘记这场雪,也不能忘记她。
    陶融看着睡在纪辞鬓间的一朵朵梨花,不由得伸手想要拂落。
    纪辞察觉到陶融的意图,微微地偏了偏头,“淋过了梨花雪,白头偕老的承诺,才没有失言。”
    既然注定无法白头到老,便只能一起‘白头’了。
    陶融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哽咽着嘶哑的嗓音,“小小,我们终会走到白发苍苍的那一日。”
    纪辞眼底涌现出闪闪的泪光,一抹苦涩在口中化开,却笑得非常夸张,“我等不到你生辰的那一日,提前给你做了寿桃。我做了很多个练手,这次肯定比以前的要好吃。”
    纪辞瘦瘦小小的身影,在地上忙活着铺开一块大红色地毯,又从空间里取出香甜诱人的寿桃,才拉着陶融坐下。
    “陶融,你快来尝尝!”
    陶融垂眸盯着寿桃,喉间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压抑得他发不出声来。
    纪辞的手在陶融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许久,陶融才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小小,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对你有欺瞒,你会不会生气?”
    “人们都说,小骗怡情,大骗伤情,我也不例外呀。”纪辞扯了扯陶融僵硬的面容,“我要走了,你得笑一笑,让我记住你的笑容啊。”
    陶融定了定恍惚的心神,扯出一抹笑,还未绽开,又瞬间消失,“我……我尝尝寿桃。”
    纪辞虽然狐疑不已,却并未深思,很是体贴地给陶融切下一块寿桃,“嗯嗯,我做寿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肯定很好吃的。”
    甜糯爽口的寿桃入口,陶融却只觉得干巴无味。
    嚼着嚼着,苦涩的滋味便溢散在口中,“很好吃。”
    纪辞看着面板的时间一点点逝去,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乏无力,眼皮越来越沉重,压得她连睁开眼睛都无比困难。
    纪辞躺到陶融的怀里,目光定格在陶融脸上,一笔笔地描摹着他面部的轮廓,“陶融,我走后,你一定要为我活下去,替我尝遍这世间的美食。”
    “记得,一定要给我多烧点纸钱。这样,即便出了意外,我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也不至于穷困潦倒。”
    纪辞早已设想过分别的这一日,本以为,这一日来临时,自己能无坚不摧、淡然处之。没想到,双眼还是被泪水胀得发疼。
    陶融望着纪辞被泪水打湿的长睫,双目也逐渐蒙上一层雾气,“小小……”
    纪辞费力地举起手,掩住陶融的薄唇,“别说话,让我再看看你。”
    纪辞伸着手,想要去够陶融的眉眼,堪堪就要触及之时,手便重重地摔下,那双清亮闪光的眸子,也永远的合上。
    一朵朵梨花雪飘来,落在纪辞的眉眼,似乎想要用微弱的力量将她的眼皮掀开,却终是被无情的风卷走。
    陶融凝视着渐渐失去生机的纪辞,呕出一口心血,打在覆盖在纪辞身上的梨花雪被上。
    那鲜红的血迹,在满目的雪白中,显得格外刺眼。
    陶融的心血、纪辞的红裙,是这片琼色梨花海最渺小的部分,也是承载最重的部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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