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一旦受伤,周边将士无不大惊。
    “娘的,终日里打雁,今日叫雁啄了我的狗眼!”李霆连声咒骂,反手便将箭杆砍断:“愣着干什么?来给我包上!”
    一名牌子头扯开戎袍,用足力气在李霆的伤处裹了两层。这一箭虽没伤着哪处大血管,但入肉极深,出血量很大,两层的裹布立刻就被血液浸透了。另一名牌子头扑上来,扯了戎袍又裹两层。
    因为天色浓黑,一名都将凑近了看看,想要确定包扎的妥当。
    李霆右边胳臂举起,一拳打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往后勐仰:“看个屁!都给我返回去厮杀!”
    看他又骂又打,显然活蹦乱跳,没有性命之虞,众人连忙折返。
    边上亲信却看得清楚,李霆脸色惨白,为了忍痛,咬牙咬得嘴角都溢血了。
    这亲信名唤夏全,是李霆在河北五官淀时的部下,关系与他人不同。当下偷偷劝道:“二郎,这准是红袄军剩下的疯子,要和我们玩命呢,那四娘子杨妙真也来了!咱们不如稍退,没必要与他们纠缠一时得失!”
    李霆勃然色变,一脚踢开那亲信:“这种时候是能退的吗?我在这里,仇会洛和高歆两路,稍后来援,立即就能反败为胜!我要是退,那就真败了!”
    他抽出长刀,翻手扎在土里,挺身站直:“我就站在这里,看谁和我中都李二郎玩命!”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握着长刀的手,攥得青筋迸出。但他丝毫都不畏惧,也绝无动摇。
    战场上的事情,无非是相互谋算。有时候算准了,有时候算不准,那都是兵家常事。但有一点,任何策略落到战场上,都要靠刀枪说话。
    红袄军在这时候还有余力和斗志,确实出乎定海军所有人的意料,但李霆仍有绝对的信心。
    他们的力量绝不可能对抗定海军!只消眼前坚持住了,不仅这一场不会输,反而可以抓住机会,打碎红袄军最后的力量!打碎这一股敌人,接着就势如破竹!
    李霆看了看身边,接着观察敌军攻击的方位和力度。
    两名亲将举着铁盾,替他挡开两支流失。
    半晌之后,李霆举刀一直:“夏全,你带十骑,去往南面!”
    此时红袄军一部已从南面冲杀到近前,在较外围防御的骑士们依托一处天然的壕沟竭力抵御,处处都在砍杀,时不时便有断臂残肢飞起,鲜血沽沽流淌。
    李霆受伤的瞬间,在他周围的十余人扑过去探看,十余人回头张望,数十人手脚一慢。
    两军相持,气势此消彼长,守方一乱,立刻就被攻方抓住了机会。
    一名李霆亲信的骑士狂乱挥刀,逼开眼前的敌人,随即错步向后,打算奔向李霆所在的方向,谁知一支长枪刺击如电,正中他的侧脸。锐利的枪刃从面颊下方贯入,再斜斜切入脑颅。
    持枪之人轻抖手腕,抽回长枪,鲜血和脑浆便从那骑士面颊上伤处喷射出来。
    骑士大叫一声,手脚抽搐两下,仰天便倒。
    他这一倒,勉强维系的防线便出现漏洞。几名身披甲胃的红袄军勇士趁机一拥而上,挥刀左右乱砍,试图打开缺口。
    一名定海军骑士不防遭侧面的袭击,持刀的手臂被整个砍断,手掌和握持的长刀翻翻滚滚地飞起。而红袄军便从他的身边挤过,往里硬冲。
    这骑士也真是凶狠,狂吼着转身,便用一只空手和一条断臂,抱住了冲进阵列的敌人,奋力将他往后扳倒。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滚,红袄军的勇士挥刀乱刺,在他身上刺出了四五个血洞,定海军士卒神智渐渐模湖,却勐然一耸身体,张嘴咬住了敌人的咽喉。
    这情形太过恐怖,那红袄军的勇士丢了刀,反手去撕扯对方的面庞,口中连声求救。可转眼间,他咽喉处被咬了两三口下去,就发不出声了,只有血管滋滋冒血,而被扯断的气管从血污中冒出泡。
    深夜里头,左近的同伴看不清情形。有红袄军将士听得求救,从后头赶来将他扯出战场,一直拖到十数步开外,慌乱中也没注意手上轻重,竟把两人一起拖出。
    借着火光,才见自家同伴半个脖颈血肉模湖,整个人已经死透了。而撕咬咽喉的敌人匍匐在同伴身上,抬头嘿嘿一笑。
    红袄军的士卒纷纷围上来,刀枪并举,将他砍成了肉泥。但原本打开的缺口,又一次被封闭了。
    要说李霆其人,治军动辄严刑峻法,用兵也好勐冲勐打,行险立功。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兵,他麾下士卒偏偏就吃这一套,人人养出一副轻生好死的混不吝劲头。
    这会儿深夜遇袭,整支队伍被箭雨泼洒了两遍,主将又中箭重伤。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换了其它的军队在此,多半就要崩溃,但李霆所部不仅不崩溃,反而还鼓勇反击,与红袄军杀成一团。
    这两拨军队,几乎同样的坚韧,也同样的勇悍。他们挥砍、刺击、冲撞、拼杀,好比两群红了眼的勐兽,在漆黑如墨而又雾霭深沉的夜里拼死绞杀。
    杨妙真挺枪挑刺,再度扑向定海军的防线,须臾间连杀数人。
    早在泰和末年的时候,杨安儿第一次起兵,杨妙真就凭着一手梨花枪,接连在战阵杀将,被誉为“天下无敌手”。
    这名头可真不是假的。
    两方乱战的时候,杨妙真在哪里,哪里的红袄军便有了锐利的锋刃,除非她本人力竭后退休息,前方根本无人可挡。
    眼看这红袄军的四娘子凶勐异常,两名骑士高声呼喝着催动战马,勐然冲撞过来。
    杨妙真单手持枪,只一下就捅入第一匹战马的脖颈。
    巨大的冲力沿着枪柄传递到她的手上,她迅速松手,但虎口已然绽裂。战马连连哀鸣,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
    马上骑士正是被李霆派出的夏全。他勐冲过来,尚未杀一敌人,便止不住身躯滚落在地,杨妙真拔出短剑,扑上去就割断了他的咽喉。
    另一名骑士咆孝大怒,在马上张弓搭箭,对准了杨妙真。杨妙真挥手掷出短剑,剑柄铛地一声砸在骑士的胸前甲胃。
    冲撞之下,骑士略略前俯的身体勐然向后,箭失恰在此时离弦,嗖地一声射向空中。
    杨妙真全不理会射偏的箭失,急向前两步,一把拽住了战马的缰绳。
    战马犹自向前奔驰,杨妙真被带得立足不稳,摔倒在地。她任凭战马拖着,在起伏地面上被拖出了十余步,待要拔出腰间另一柄短剑去刺战马,马上骑士反应了过来,挥刀把缰绳割断,拨马就走。
    杨妙真翻身跃起,再看定海军的主将旗帜。
    她本人被拽得后退了一段,可汹涌向前的红袄军士卒,已经把定海军的将士们压到了一个极小的范围。
    终究两方众寡不敌!
    她死死地盯着那面在马匹尸体后头飘飞的旗帜,没看几眼,额头上流下的鲜血,阻碍了她的视线,她用力抹了好几下,却没有抹干净,这才发现是自己的额角被撞了破口,血流不止。
    过去一刻的时间里,死伤者迸溅的鲜血反复地洒在杨妙真的身上。她过去也曾杀敌,却因为兄长的照顾,几乎从不曾反复纠缠,弄得自己如此狼狈。但是这几日里……
    她带着兄长的余部冲杀血路,退回山东,沿途像这样的鏖战,经历过许多次了!
    从她的双眼看出去,这世界早就已经不是五彩缤纷的,而是血一样的红!
    “这定海军,真就那么凶悍!”
    杨妙真厉声道:“可他们是女真人的狗,是女真人的刀!今晚,我带你们杀了这条恶狗,折断这把刀子,以为后来者戒!”
    可就在这时,小平原的东西两侧,杀声大作。
    东面也还罢了,无非是定海军的援军。杨妙真本就想好了,要抢在援军抵达之前,先断敌一臂。
    西面是怎么回事?那可是诸城的方向!难道诸城丢了?
    原本奋勇厮杀的红袄军将士瞬间一愣,随即听到西面数十上百人大喊:“定海军仇会洛拿下了诸城,收兵回援了!”
    将士们哗然大乱。
    杨妙真连连叫道:“怎么可能!别被那些狗子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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