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天,马茂便卸任了相国府司马的职位,被安排去做了城门校尉。
    相国府晋王宫的属官,正是与秦亮最亲近的官员,可谓亲信。他们只要离开了亮府,都能出任重要职位,迟早的事而已。尚未改任朝廷官职的人,反而更方便参与相国府的诸事谋划。
    当天下午秦亮又找出了一份文书,便是陈骞统计的名单,在秦亮封王加九锡时、曾经上过劝进表的人。他又细看了一遍名录,才收好东西离开阁楼。
    关键位置都安排好了,但秦亮此时还是莫名有点紧张。
    走出门来,偶尔一下子留意到、草木绿叶之间的古朴建筑,他还会有种恍惚的感觉。那种忐忑的心情,是一种莫名的感受,秦亮相信、很多走到了这最后一步的权臣都会有!
    所以若非意外的舆情发酵,秦亮还想走得稳健一点。但如今的形势,让他认定事情应该加快速度了。
    到了现在这一步,根本没有退路,后退死路一条!而且直接登上大位,反而比做权臣更加安全。
    毕竟做权臣的时候,反对者至少还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名义、进行阴谋,什么匡扶社稷、铲除奸臣之类说辞。但若秦亮做了皇帝,那反对者就是谋反!法子几乎只剩起兵內战一条路可走,刘秀等人推翻新朝正是如此。
    一旦称帝、并坐稳一段时间,世人便会渐渐习惯新的王朝,整个系统也会产生惯性。曹魏也是如此,当
    时还有许多汉朝旧臣心向汉室、甚至益州那边建立了蜀汉,但立国一二十年之后、北方便都已认同了魏朝。
    秦亮克制住内心的情绪影响,尽力免受负面的忧虑、或是心态膨漲影响。他一边走,一边又冷静地想了一遍。
    忽然改朝换代,确实会在许多人的心里造成冲击,可能成为号召反抗的一个契机!但任何人拿三族冒险,必定要有明确的诉求、足够的好处;还得要有威望和实力,事先进行部署,否则不可能服众,更没法让人们跟着送死。如果有那么大能量的人,秦亮这么久竟毫无察觉?他细想了一遍,并未发现有这样的人!
    即便是司马懿,在皇帝握住了实權的文帝、明帝时期,也只能先老骥伏枥!
    而如今的洛阳,真正还有实力的、只剩下扬州起兵的三家,其中王家仍是秦亮之外最大的势力。但王家与令狐家已经主动表态,要支持秦亮了。想想丈人王公渊,面对司马懿那种有核心矛盾的政敌、亦曾有投降之心,他不太可能想反对自己的女婿。
    而且一股大势力的败亡,往往很早就有迹象,并有一个逐渐演进的过程。
    比如到处都是公开表达愤懑的人,一群人在那里哭,然后有曹操、袁绍那种人站出来。本来大家都在灭黄巾时成了軍阀,再一起讲讲大义,便能号召起志桐道郃的人一起干大事!能对抗組织的,只有另一个組织!
    这
    时秦亮走到了高台西南边,忽然在亭子旁边、看到了费氏的身影。
    秦亮进内宅后便遣散了跟着侍女,刚才一直在寻思自己的事、没注意看周围的事物。而费氏在看风景、好像是看仅剩的桃花,也没留意秦亮过来了。
    彼此都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费氏抬头看了秦亮一下,急忙屈膝执礼道:“妾拜见大王。”
    秦亮拱手还礼,转头看向满地的花瓣、树枝上凋零的桃花,便随口说道:“桃花虽然谢了,海棠又会开,夏季有夏季的美景。”
    果然费氏立刻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大王之言,真有道理。”
    秦亮原本不是个乐观的人,但他会说乐观的话。
    看着十几岁的费氏,那清秀略浓的黛眉下,如水般的眼睛里露出的惊喜、仰慕之色,秦亮一时间也十分受用。费氏不用说什么,神情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心态。
    遥想十余年前,秦亮连朝云都搞不定,当时他还更加年轻英俊,简直不敢想象蜀汉大将军的嫡长女、会心甘情愿地做妾。
    秦亮写的书信、以及费氏看到他的相貌,或许才是直接让她的动心的原因;但当然有个前提,他当时本就有的地位,魏国大将军、横扫蜀汉国的强权等。女子在这种事上,不见得都会权衡利弊,但确实更容易尊重强一些的人。
    如果是天子的话,更会有一层上天赋予的光环,皇帝就是皇帝、大不敬甚至可以公然入罪
    。秦亮不禁呼出了一口气,暗自控制住了心中的情绪。
    他想起郭太后说的,从太后变回皇后、仿佛光阴在回溯。秦亮自己何尝不是?如今好像活回去了,又找回了年轻时的冲動与慾望。
    两人慢慢步行离开亭子,费氏忽然小声道:“妾觉得做的事不太对,每日早上还那么晚起来,好像不应该这样。但又觉得挺好,仿佛是理所当然,兴许是因为,王后与王夫人都如此罢?”
    秦亮回应道:“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哪里不对了?不用想那么多。”
    费氏抬头看了一眼秦亮,眼神有点迷离、随即垂目看向了地面,轻轻“唉”了一声。
    很快他们走近了西庭院,秦亮遂道:“同进院子,等会一起吃晚饭,卿便不用回住处了。”
    费氏有点羞涩的样子,轻声道:“妾先回去换身衣裳,傍晚过来用膳。”
    秦亮点头道:“也好。”两人便先揖拜道别,说好傍晚见面。
    进得庭院,令君走前面、迎到了走廊上,玄姬也在这里,跟着出来了。秦亮早已习惯令君一丝不苟的礼仪,见礼寒暄了几句,便去了北侧的阁楼厅堂,在这里等着吃晚饭。
    两人去拿出了一坛开封过的葡萄酒,要先给秦亮倒一爵酒喝。玄姬麻利地拿出了酒坛、拔出了裹着布的木塞,她做事要急躁一些。令君则如同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跪坐下来,摆上酒爵。
    秦亮与贾充等人筹备的事,已
    经告诉了令君与玄姬,不管什么密事、他几乎都不会瞒着她们。秦亮看着她们做琐事,便提了一句:“过几天我准备去巡视大河堤岸,令君跟我一起去罢。”
    令君点头“嗯”了一声,侧目看了玄姬一眼。
    玄姬的声音道:“马上到四月间了,又不是去踏春,我就在家里罢。不然怎么不带上羊夫人、费夫人呢?她们都是一样的身份,仲明若要带上好几个妇人,怕是不太方便。”
    她一说话,秦亮不禁只注意听着声音本身,玄姬的声音婉转、说话着实很好听。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羊徽瑜、费氏的地位与玄姬是一样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秦亮遂道:“姑与别人还是不同。只是这回有正事,当天就得回来,时间都在尘土弥漫的路上了,本来也没想带女眷。不过我忽然才想到,令君同行可能更好。”
    玄姬几下子重新封上了酒坛,走过来跪坐到了秦亮旁边,她的目光从秦亮脸上拂过,轻声道:“仲明安心做好大事罢。”
    看玄姬关心的模样,秦亮便故作淡定道:“这次与以前不一样,该做的事都已完成,形势如此,大势所趋,只是走个过程而已。卿等不用担心。”
    令君的单眼皮眼睛十分明亮、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以前在淮南第一次见到仲明,阿父为君说了一些好话,妾便知道,阿父想把妾嫁给君。那时真没想到,十年后能走到
    今天这一步。”
    听到令君这么说,秦亮也想起了不少往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巡视河堤的当天,人们才知道行程、仿佛是秦亮临时起意。随行有几个属官,还有校事令隐慈,帐下督祁大、简培率骑兵作为护卫。秦亮带着令君乘马车出行,仪仗从简并不引人瞩目。
    临行之前,秦亮叫人到高台旁边的湖畔,摘了一些鸢尾花,又找来一些浅色野花和草叶作为点缀,用白纸包了一大束花。一时间只能找到鸢尾,海棠有艳名、更不适合,懒得管那么多了。
    越是这种时候,秦亮越是要专门干一些小事。众人看到他还有闲心,反倒会认为大王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信心还是很重要。
    于是一众人走建春门出城之后,先沿着大路东北走。队伍到了一个路口,秦亮便把马车留在原地,戴着帷帽的令君也弃车骑马,小队人向北走一条小路进山。
    隐慈在前面带路,大伙总算找到了一处破落的山村。几年过去了,这地方竟几乎没有变化,大概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看上去只有一些破败的土墙与草屋。
    不过这次秦亮等人没有进村,自行去了后山。隐慈左右看了一会,指着一个长满草的土坟道:“大王,应该就是此处。”
    秦亮不用什么礼仪,香也没点,只是把准备好的花束放在了坟前。土里埋的人、乃校事尹模残害的一个新妇,秦亮杀了尹模
    ,亲手给死者报了仇,不过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这里。他要不是干了这件事,在秦岭中遇到陆凝等人、可能没那么好说话。今日他要去邙山北面,正好顺道多走一段路过来看看。
    人往往就是这样,要出门去一个地方,总想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有一件计划好的事,否则就不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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