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孙峻所言,车骑将军刘纂也到了内殿议事。
    刘纂虽被人称作刘将军,但颇有儒气。这也很正常,此时文武不分家、各国常有军事压力,只要是身居高位者,叫一声将军、八成错不了。
    将军面容清癯,腰不弯背不驼,满是皱纹淡斑的脸和皮肤、加上比较瘦,几乎让人感受不到有肉,就像一副架子。架子支撑着他的谈吐气质、书法名气,以及名望光环、地位尊荣。就像一件包浆的古董,它价值不菲,唯独没有生机。
    因为给小虎指定的“一桩美事”与刘纂有关,此时小虎也在悄悄观察。相比之下,小虎这个年纪却仍充满着生命活力,鼓囊囊的衣襟、侧面的皱褶,线条立体而生动,轻易就能让人想到美好的记忆,仿佛年幼时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安心满足。肌体的线条勾勒着女性特有的自然美妙,肌肤依旧光洁白皙,宛如生命之花、娇美而脆弱,却至少在此时如昙花般明媚。
    窗外飘飞着濛濛细雨,秋雨带来了凉意,但在此屋之中,小虎那雪白透着红潤的颜色、却好似春天的桃花,让秋意也少了几分凋零肃杀。
    内殿中除了车骑将军刘纂、大司马吕岱等老臣,便是剩下的三个辅政大臣。当然还有全公主,陪着皇帝孙亮跪坐在上位。不到十岁的孙亮端坐一会,便会忍不住乱动,他姐姐全公主则会好言提醒。
    刘纂好像听到了旁边
    屋子里的动静、刚才隐约还有浅红色的衣裙闪过,他估计猜出里面的人是小虎了。毕竟能被允许旁听御前议事的妇人、总共没几个。
    不过刘纂没有多问,继续淡定地说着自己的见解:“晋军若趁我国丧期用兵,反倒显得不够正大光明。因此今年秋冬平静无事,不保明年也能安宁,朝廷各督定不可掉以轻心。”
    几个人纷纷点头,有人附和着“将军言之有理”。
    另外两个辅政大臣滕胤、吕据都避免提到诸葛恪,只有年迈的吕岱毫不避讳地说道:“诸葛恪于年春、便在大江中发现了许多木屑。东西都飘到下游来了,敌军定然在大量造船,那么多战船总有用处。”
    实际上孙峻也吃不准晋国的动向。按理秦亮刚受禅称帝,不该急于对外用兵,但秦亮那种凶狠的疯子一向不循常理,会怎么做、还真的说不好!
    况且孙峻虽然心黑手辣、屠戮诸葛恪全族,但私下里孙峻对诸葛恪、并没有鄙视或厌恨之心,甚至以前两人的私交还不错。诸葛恪在羡溪大战中落败,却也曾在平定山越、东关之战等大战中颇有建树。此人好大喜功不拘小节,不过在军国全局上的见识、孙峻也是认可的!
    然而事到如今,孙峻不能再当众肯定诸葛恪,更不能在明面上对晋军示弱,谨防吴国国内这帮人里、出现投降的言论!在这一点上,孙峻着实认同司马师的建议,
    司马师就说过汉国的谯周那些人、其心可诛!
    于是孙峻终于开口道:“诸葛恪就是中计了!兴许蜀地真的在建造战船,但刨下来的木屑可以做烧柴,不是一定要往江里扔。他们那么做,便是想恐吓诸葛恪,逼迫诸葛恪议和、并做出投敌之事。”
    见众人没有反驳,孙峻接着道:“车骑将军所言不差,我们正应准备厉兵秣马、不可掉以轻心。但也绝不能畏敌如虎,像诸葛恪一般心怀投降之志!”
    吕据当即慷慨表态道:“吾等做了数十年吴臣,岂愿屈膝投降于篡位之人?”
    孙峻投去了赞赏的眼神,他回顾左右,随即又缓下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北面不管是魏、还是晋,不过都是同一批人。过了这么多年,中原那些人、与我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一旦吴国这个朝廷不复存在,大家都没有好下场的。”
    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吕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他人也好似在想象、若是做了晋臣究竟是什么下场?
    孙峻还是能洞察人心的,见状并未强迫要求什么,反而语气更加轻缓、仿佛是好友聚会时的交谈,循序善誘地说道:“诸位可想想,那些粮食满仓的大族、富甲州郡的商贾,当年为何要自己出粮出钱出人支持朝廷、只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大司马吕岱见的事多,随口提了几个名字,倒是证实了孙峻的说辞。
    孙峻继续说道:“起初那
    些大族大贾有地有粮有人,庄园上还修了邬堡。我孙家开创基业之时、不仅难以打下来,实际也没有去劫掠他们,多是大伙主动来投。如此一来,大家便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朝廷便是我们本身,那还需要担心什么;担忧汝婿在中书省做官,会忽然写一份诏令、把家中庄园附农夺走吗?但若晋军打进了武昌、建业,汝等还能左右晋国朝廷怎么做?”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和气势,虽然不是在呐喊,却也仿佛振聋发聩:“到那时都得跪着乞活!今年晋国君臣为了彰显宽容仁德、或是暂不缺粮不缺地,大家便能好过一年,明年却又嫌汝的贺表不够恭顺,还有好果子给汝吃?!”
    他的神态语气影响了大伙的情绪,此时所有人都怔怔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不出一句话。连皇帝孙亮也被震住了,孙亮可能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孙峻的语气。
    不过孙峻此时自己也发觉了言辞的漏洞,比如汉国覆灭之后,听说前大将军之女费氏、竟受封了淑妃,与夫人一个级别!费家、罗家等不少汉国旧臣都得到了信任重用,已出任蜀地实權官位!
    于是孙峻又好言相劝道:“汉国情形还不一样,因有吴国尚存,洛阳须得做给吴国人看、谨防我国军民不顾性命拼死作战,所以不敢做得太过分。再说汉国是刘氏宗室的国家,洛
    阳还有许多人祖上做过汉臣,多少有些香火之情。而对我们吴国人,洛阳上流家族根本不会认为晋朝有我们的份。”
    又是吕据点头道:“或许到那个田地、仍有一两个家会被拉拢,但大多人始终还是外人,事情多半落不到自己头上。倵卫将军乃吴国宗室,一番话必是发自肺腑。”
    当时孙峻手刃大将诸葛恪、杀得满地都是血,吕据是在场亲眼所见的,估计多少被震慑了。
    周围的几个朝廷重臣,也没有质疑孙峻的说法,毕竟勠力抗敌的言论、总是对的!否则敌军还没打过来、只是隐约有一些威胁,朝廷中枢就想投降的话;那便不用抵抗了,吴国哪能维持到现在?
    诸重臣既已达成一些共识,全公主便带着宫女近侍、簇拥着皇帝离席。大伙随即向上位稽首道:“恭送陛下。”
    待皇帝出了后侧的门,大家又相互揖礼道别,离开内殿。孙峻送众人出门便止步了,他没有急着离开,因为两个堂姑还在这里。外面已下起了毛毛细雨,孙峻吩咐宫女去取伞,大臣们纷纷抬头看天、客气地婉拒了一番,都冒雨往南走去。
    孙峻转身回来时,果然见小虎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了,全公主亦已返回内殿。全公主的情绪仍有点憿动,一脸赞许地说道:“子远刚才的话,说得真好!赤壁之战时,国中就有许多人主降,形势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子远这一番
    话下来,应能让各家士族清醒一些了。”
    全公主确实是个比较热情的人,相比之下小虎就冷淡了许多。看着小虎那神似步夫人的美貌、垇凸有致的身段、如雪般的肌肤,要是与全公主的性情换一下就好了!
    不过孙峻的暗自感叹、乃因一时不好上手之故,其实小虎这样性子反倒更吸引他。他就是这个嗜好,只有不情愿、对他拒之千里的妇人,他才最感兴趣!除了妇人挣扎的眼泪很美,主要也是因为、那种时候他还能真切地感受到權势与力量,仿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那么直观那么美妙、叫人沉迷。宛若手里的“大泉当五千”,只有买到好东西的时候、才能让人觉得那玩意确实是钱。
    孙峻收起片刻的心思,昂头虚着眼睛说道:“难免有人心存侥幸,但我是孙家人、大吴宗室,没有舍弃本族基业的道理。并且我并非近宗,在敌国那边也没有被厚待的理由。我对吴国朝廷的忠心,实非寻常人可比。”
    全公主再次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孙峻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这番话,还是想说给小虎听,江山可是她们家的。因为在小虎面前有表现的心情,孙峻说话也更有兴致了。
    甚至先前在大臣们面前言说之时、孙峻也相当有憿情!男女之间那点微妙的心思,远不如朝廷大事重要,却又奇妙地影响着人,孙峻这样手握大权的权臣,亦不能免
    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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