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是一位跟第五观主年纪相仿的中年道士,姓陆名孝通,自称是蒋州静虚观观主。
    不同于前者自封的野鸡身份,这位陆观主是在朝廷崇玄署拥有正经度牒,得官方认证的真道士。
    当然,仅此一点,还不足以让第五观主如此重视对方。
    毕竟诺大的江都城,还缺少真道士?
    总管府附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关键是陆孝通还自称是晋末陆天师的后人。
    那位可是道门鼎鼎有名的前辈大能,南天师道的创始人。
    如今活跃在江南一带的道门上清、灵宝两脉,皆尊其为天师。
    “师傅怕不是想借陆天师的名头,光耀自家门楣,好让总管府的大人们同意咱们后土祠更名的事?”
    宴席上,弟子在底下窃窃私语,自以为声音小师傅听不到。
    殊不知在两个均有中都督修为的“观主”耳中,清晰可闻。
    第五观主老脸一红,狠狠瞪了一眼弟子们,而后又心虚地瞥一眼隔壁。
    “呵呵,第五祠监有意加入我道门,贫道在蒋州亦有所耳闻。”
    陆孝通并未介怀,捋着斑白胡子,一脸慈眉善目。
    “只是不知足下为何执意如此?”
    话已说开,有几杯酒水下肚的第五观主便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道:“说来惭愧,在下有意加入道门,倒也不是全心为了修道。”
    “实乃当今世人,上至天街公卿,下至乡野黔首,不是拜佛祖菩萨,便是拜天尊老君。”
    “反观咱们这里供奉的后土娘娘神位,除了总管府的大人一年四季偶尔来祭拜一下,平日竟是罕有人问津……”
    “若在下只是孤家寡人也就罢了,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可这里除我以外,不是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孤弱小娃子么?总得设法多招揽些香客油钱的……”
    “原来如此!足下虽非真心修道,但有这份慈悲心肠,便是瑕不掩瑜了!”陆孝通拊掌大赞道。
    “既然祠监有此善念,要不要考虑与在下做一桩交易?”
    “交易?”
    第五观主闻言不由一愣。
    场下参宴的弟子也是纷纷愕然。
    这位到底是道士还是商人?
    明明看上去一派仙风道骨……
    便见陆孝通从囊中取出一份地契模样的文书,递到第五观主手中,讲解道:“实不相瞒,贫道在蒋州除了一座静虚观,还颇有几分薄田。”
    “若祠监有意的话,贫道愿意将蒋州的道观、田地相赠,只求足下的后土祠祠监一职!”
    “你想要当这里的祠监?”第五观主更是诧异了。
    对方从蒋州远道而来,就为了自己这个毫无油水可言的破祠监一职?
    “呵呵,足下说话坦诚,贫道也不敢隐瞒。”陆孝通解释道,“自今上平灭南朝,晋王坐镇扬州以来,谁人不知这江南第一重镇,早就成了江都?”
    “贫道一介俗人,虽拜天尊老君,却也难免存着些功名利禄的心思。蒋州那边虽能自给自足,唯独有一点不好:距离晋王太远了。”
    “原来如此!”第五观主恍然点头。
    南陈覆灭后,六朝旧都式微,江都日益崛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任何有意攀龙附凤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特别是晋王本就是一个舍得千金买马骨的主。
    总管府外围富丽堂皇的“四道场”就是明证。
    “足下需要钱粮,而贫道需要功名,你我不正好可以各取所需吗?”陆孝通语气蛊惑道。
    “这……”
    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第五观主有些心动了。
    从陆孝通提供的地契田契来看,虽不足以让他大富大贵,但养活手底下这帮弟子,为他们提供更好的修炼环境,甚至给自己将来养老,卓卓有余。
    毕竟他也不年轻了,修行也早没了前途,该考虑晚年的生活了。
    唯独是……
    第五观主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外的一道瘦小身影。
    不知何时,这位年纪最小的徒弟从外头归来,乖巧地伺立于门边,默默第注视着自己。
    那双翦水秋瞳一如既往地干净,明亮,纤尘不染。
    任谁看了都会莫名心软。
    “我们谁都可以去蒋州,唯独谬儿不宜远离后土祠。”
    “若是我们不在了,也不知陆孝通是否会善待他……”
    就在第五观主迟疑之际,场下却有人先坐不住了。
    “师傅,弟子认为陆观主的提议不错。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正是大弟子萧阎。
    因为后土祠没什么进账,他一直苦于得不到修行资源。
    小师弟虽然能在外头搞到一些,但于他当下冲击境界的紧要关头,仍旧是杯水车薪。
    所以陆孝通的提议,正正说到他心坎上。
    “萧师兄说得不错!”
    “是啊,这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师傅还在犹豫什么?”
    有几位年纪较大的弟子见大师兄开口了,便也纷纷出言附和。
    反倒是那些年纪小的,听到要离开打小生活的后土祠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都有些茫然失措。
    陆孝通见状不再催促,悠然低头自酌。
    压力顿时来到第五观主身上。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陆观主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祠中弟子大多年幼,且我又听闻蒋州如今滋生匪患,实在不宜远行,还是将来再说吧!”
    “师傅!”萧阎霍然站起,准备再劝。
    “为师心意已决,你等不必多说。”
    “可是师傅,弟子认为……”
    “你认为什么?”大弟子心中想的什么,第五观主怎会不知,“你身为年长者,当照顾幼小,为众人表率,岂可只念一己之私?”
    被师傅当着师弟师妹们的面数落,萧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认错面子挂不住,不认又不合适。
    场面顿时僵住。
    “呵呵,祠监息怒。”陆孝通见状,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失望,反而上前劝架,“高足毕竟年轻,难免心高气盛,不必过于苛责。”
    劝罢又转向萧阎:“后生,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不赶紧向你师傅赔罪?”
    有陆孝通给的台阶,师徒二人顺坡下驴,弟子认错,师傅训诫。
    只是萧阎听训之余,悄悄地看了一眼陆孝通,眼神充满感激。
    后者微微点头,并未多言。
    ……
    这日以后,陆孝通再未提及交易之事。
    每天只与众人聊聊蒋州风土人情,或是与修行相关的话题。
    仿佛真的一门心思为第五观主支撑门面。
    虽然他的修为与第五观主半斤八两,但因为师承江南道门正宗,眼界见识非第五观主这种半吊子修行者可比,很快便收获了一众弟子的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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