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然撒泼的妻子,杨遇安有些懵逼了。
    这不是还没到娶两个婆娘那一段吗……
    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不过下一刻,他看到妻子眼中隐隐流转的泪光,心中了然。
    妻子其实是在担心他。
    窦四很爱自己的妻子,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往日两人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两人既是夫妻,也是知己。
    “也罢。”
    杨遇安轻叹一声,说出来自己当下迷惘:“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救一些人,结果到头来,却反而害他们丧命,那这还算救人吗?”
    “救人就是救人,怎么成了害人呢?”妻子摇摇头,表示不解。
    “就是说,有人能命令他们去送死。我就算救得了第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杨遇安耐心解释道。
    妻子仍旧听不太懂,只能试着用自己的方法来安慰:“书里不是都说了吗,这人行走于天地间,但求一个无愧于心就好!”
    见杨遇安不以为意,她有些急了,又补充道:“良人还记得昔年那伙山贼吗?”
    “山贼?”
    杨遇安闻言一愣,一段属于窦四的记忆浮上心头。
    原来窦四刚刚来到淮上时,因为是外乡人,口音也不太纯正,被本地人排斥。
    不过窦四不与众人计较,一心行医救人,因为一手《牛马续命术》着实神奇,很快就积累了一些财富。
    这事引起了一伙山贼注意。
    他们想窦四一个被排挤的外乡人,无依无靠,不就是最好下手的肥羊吗?
    哪曾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外来医者,居然是修行高手,两三下手脚,就将这群毛贼全部干趴下。
    正当众贼以为必死无疑之际,窦四却不计前嫌,免费给他们治好伤势,还送他们一些盘缠回家,劝他们改邪归正。
    众贼当时想,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傻子?
    于是不久后,又故技重施。
    然后,再次被干趴下,再次被治好,再次被送钱。
    如是三四次,众贼们终于自惭形愧,将用剩的盘缠送还,然后在窦四家门前连叩三个响头,自此远去。
    但凡能活着吃一口饭,谁不想要点脸?
    此事一时间在乡中盛传,窦四也因此渐渐被乡人接纳。
    “人心都是肉长的,良人但行好事,想来那个命人去死的坏蛋,迟早也会被感动到的!”
    不得不说,窦四这个妻子,心思单纯得有些可爱。
    堂堂一国之君,一代雄主,心怀天下之人,又岂是几个乡野毛贼可比的?
    他能被这种事感动就见鬼了。
    但不知为何,听完妻子此言,属于窦四的那部分人格记忆,莫名喷涌出一股强烈的情绪。
    一种被知己认同的喜悦之情。
    “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遇安不禁失笑。
    妻子见他笑,以为自己劝说起效了,便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也就在这个瞬间,一道灵感如闪电般划过杨遇安的脑海。
    “慢着……感动一两个普通人,自然不足以撼动大局。”
    “可万一能触动到更多的人呢?”
    ”百个、千个、万个……若能做到那种地步,当真不能影响大局了吗?”
    “毕竟所谓大局,本质上,就是由千千万万有血有肉的个体共同组成的啊!”
    想到这一层,杨遇安终于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
    魏军大营。
    “朕军中缺少如你这般高明的医者,你既然喜欢救死扶伤,便留下替朕做事吧!”
    杨遇安闻言并未立即应下。
    “怎么,你还是想回去帮宋人?”魏主拓跋焘微微有些不悦。
    “可汗误会了!臣只是想向可汗再讨一个旨意!”
    “哦,你还想要什么?朕给你封官?”见杨遇安已经称臣,拓跋焘脸色稍缓。
    “臣寸功未立,岂敢讨要官职?不过是希望将来在战场上,若遇到受伤的宋军,还请陛下准许臣一并救治。”
    “当然,也只是救治,绝非为了资敌!”杨遇安紧接着补充道,“治好他们的伤后,自然要留在咱们魏营中,为可汗做牛做马!”
    “呵呵,你竟然对这些宋狗这般有情有义?”拓跋焘闻言不屑冷笑。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样。”杨遇安解释道,“我娶了一个宋女为妻,她尚在城中。我担心投敌的消息传到宋人那里,会对她不利。”
    “如果我能救治宋人,那城中的人为了他们父兄子侄的安危考虑,也必定会善待我妻。”
    有臧质的承诺,最坏的情况并不会发生。
    上一次副本就已经证明。
    只不过拓跋焘不可能知道那么详细,故而半是揶揄,半是称奇道:“想不到我中军居然培养出你这种妇人之仁的幢主。”
    “不过当医者倒是正合适了。”
    杨遇安不多辩驳,只是长长一拜。
    “也罢,只要他们伤好后不逃跑,朕便既往不咎了。”
    拓跋焘大手一挥,准了杨遇安的请求。
    正如后者所言,这些人只要不跑,那都是属于他的财产。
    魏军中本就拥有大量外族奴隶炮灰:丁零、杂胡,三秦氐、西南羌……五花八门。
    都是这些年他带领大魏铁骑东征西讨,积累下来的。
    如今再多上一批宋人奴隶,也无妨。
    ……
    不久,残酷的攻城战正式打响。
    哪怕已经是第三次见证此战,杨遇安依然感觉这里如同炼狱一般。
    无数人命仿佛流水线一般,被填塞到战场的每个角落,只为争取那一点点看似可能的胜机。
    一批人倒下,另一批人紧接着上。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不甘咆哮。
    有人视死如归,有人畏缩不前。
    而更多的,只是一种苍白而麻木的神情。
    他们的声音,不管在这一刻如何触动人心,都终将会被历史洪流所淹没。
    正如旁边染上血色的淮水。
    虽然这一刻看上去触目惊心,却不妨碍千百年后,有人在这里笙歌起舞。
    青史留名的,注定只有少数人。
    那里都写满了王侯将相的丰功伟业,写满了文人骚客的风流文采。
    唯独没有任何位置,留给一个平庸而真切的哭声。
    也就在这时候,杨遇安,或者说窦四,背着一个沉重的药箱,骑上战马,毅然踏出安全的后方大营。
    “窦四,你不留在营中照顾伤兵,跑到外头干嘛?”
    老熟人丘林律追去营门外,大声疾呼。
    “留在营中只能治一时之病。”杨遇安回头指着身后道,“唯有到战场上,方能真正救人!”
    言罢,他再度打马前行,一头冲向杀声震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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