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的时间久了,项嘉渐渐发现,乔今骨子里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他常常托着脸坐在她旁边嘀嘀咕咕,说些对未来的向往。
    “等我做完手术,一定要找个浑身腱子肉的壮汉当男朋友。”
    他皱皱鼻子,就差直接报出程晋山的名字:“那种精瘦型的中看不中用,姐姐抱着不觉得硌得慌吗?”
    项嘉不好说程晋山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抱起来手感相当不错,只微微摇头:“各有所好。”
    乔今撇撇嘴,抱怨道:“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你。”
    项嘉怔了怔,苦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配不上他呢?”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对亲近的人冷漠,却和陌生人讲心里话。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如果说对程晋山毫无感觉,对他那么多掏心掏肺的付出无动于衷,未免太不诚实。
    事实上,从没人像他对自己这么好过。
    单纯热忱,不抱目的,不计后果。
    世故的人,总是很容易被天真打动。
    可她越心动,就越害怕。ⓕùsℎùταńℊ.Ⅽο⒨(fushutang.com)
    就像她劝过虞雅的道理一样,“无欲则刚”。
    只有不抱希望,没有所求,才不至将自己置于难堪境地,不必承担被对方弃如敝屣的后果。
    才能永远不会受伤。
    虞雅运气好,已经涅槃重生,和万金元修成正果。
    但她和虞雅的情况并不相同。
    她已经烂到骨头里,无可救药。
    而且,她和程晋山,无论从哪一种角度衡量,都不合适。
    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是堕落,是疯狂,是绝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是不染尘垢的洁白,是无知,是天真,是痴妄,是明知不可而为的孤勇。
    光与夜怎么爱恋?
    掺杂着自厌、自卑、怀疑、恐惧的感情,这么不纯粹又不美丽的一团混沌,也可以称之为爱情吗?
    这一年多以来,项嘉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的五感,逐步变成一个阴森恐怖的黑洞。
    在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着不安分的因子,随时可能爆发。
    总有一天,她将裹挟着可怕的破坏欲和摧毁欲,吞噬程晋山给予的那么可贵的感情,吞噬生命中稀薄的温暖,毁灭一切。
    接着彻底堕入深渊。
    所以,她不敢迈出那一步。
    她害怕主动倾吐更不堪更丑陋的过往,含着泪抬起头时,却撞见他嫌恶的眼神。
    她害怕不定时到来又不受她控制的低谷期,快速消耗掉他的耐心,听到那张说过情话的嘴里吐出恶言恶语。
    她更害怕如影随形的梦魇化为实质,拖累他陷入更大的麻烦。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又哪里来的力气,学习怎么爱一个人呢?
    项嘉替乔今挑选适合他肤质的全套化妆品,在小小的单身公寓里教他怎么化妆。
    她有一双巧手,游刃有余地推匀粉底,在恰当位置刷上高光和阴影,隐去男性特质,突出柔美线条。
    除了个头高些,骨架大些,镜子里的人和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儿没什么不同。
    乔今激动地对着镜子欣赏好半天,各种角度自拍海量照片,第一次以女性身份在光天化日下出入公共场所。
    他的担心和紧张都是多余的,走进商场,男性的目光全盯在项嘉脸上,偶尔有人过来搭讪,要的也是项嘉的联系方式。
    “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真该化化妆,闪瞎他们的狗眼!”乔今不理解为什么项嘉化妆的手法那么熟稔,却总素面朝天。
    项嘉兴致不高,压低帽檐,和他一起吃了顿简餐,便急着回便利店。
    夏天快要过去,程晋山租了艘小船,带项嘉去湖里摘莲蓬。
    划着船桨带小船在湖边打了几个转儿,他很快掌握技巧,往荷叶深处驶去。
    半人高的荷叶有雨伞大小,大半荷花已经凋谢,小部分红红白白的花瓣散落在深碧浅碧的背景之中,像一副淡雅素丽的油画。
    程晋山摘了朵大个儿的莲蓬,剥开嚼两口,甘甜清涩,转手递给项嘉:“尝尝,味道还行。”
    没多久,项嘉就装了满满一塑料袋,怀里还抱着几枝荷花。
    她低头闻闻馥郁香气,再抬头看看少年小麦色的脸庞和亮到夺目的白牙,神情有些恍惚。
    “热不热?”日头没那么晒,荷叶里面却不大透风,程晋山蹲下身用手给项嘉扇风,“脸怎么这么红?可别中暑了!”
    “我没事。”项嘉拉他坐下休息,一只手探入微凉的湖水,拨出粼粼波光。
    夕阳逐渐将水面染红,这副油画的色调变得温柔又寂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项嘉靠在程晋山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程晋山的呼吸跟着放轻,有一搭没一搭抚摸她的长发。
    这么难得的宁静时光,他偏偏要说煞风景的话:“我明天就要发工资了,你想要什么?”
    “……”项嘉重新睁开眼睛,脊背挺直,“我饿了,回去吧。”
    “说啊,你想要什么?”程晋山追问着,站起身把小船往回划,“只要不是太贵,都给你买。”
    项嘉有点儿生气,将脸偏过去,看向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被船桨拨弄得微微点头的荷叶。
    片刻之后,唇角又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们在岸边的小饭馆里吃饭。
    新鲜的鸡头米已经上市,这东西也叫芡实,还有个香艳的名儿,叫“贵妃乳”。
    鸡头米的外形很像莲子,烹饪方法却不大相同。
    一碗酒酿混叁碗清水煮开,加少许冰糖调味。
    放入新鲜鸡头米,煮叁十秒,保留独特香气和Q弹口感,紧接着打入蛋液,快速搅散。
    勾薄芡,加枸杞,立刻盛出,就是道香甜可口的甜汤。
    苏州有个很形象的说法,用来形容鸡头米的口感——
    “韧纠纠”。
    黏糯软嫩,富有嚼劲儿,有几分像青稞,仔细品品,香气四溢。
    甜品宜配香辣口味,程晋山点了一大盆毛血旺,一份川香小炒肉,又要了满满一大盆米饭。
    饭吃到一半,项嘉忽然开口:“给我买条手链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银的就行,不要太贵。”
    她难得开口要点儿什么。
    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万一有一天,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原因分开……
    有个信物,至少可以证明,这段温柔安静的岁月,真的在她贫瘠可怜的生命里存在过。
    “行啊。”程晋山立刻答应。
    他财大气粗,充满暴发户气质:“买买买,明天就买!”
    她不知道,有枚曾经花掉他全部积蓄的金戒指,已经在裤子口袋里藏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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