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陈家庄大少爷可以揣度得到,更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百姓可以想到的事情。

    因此,即便是此刻陈平就在这里,听见这个小厮所说的情况,他也并不能分析得到这么一个高度的问题,最多是想明白了当日要离开落河县城的时候那种在心里感觉到莫名的危机到底来自哪里。

    按照杨妍饿的提醒,陈平出了一招三出落河的计策,可能消灭的,也只不过是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敌人,余杨棹的大计,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

    “余大人卖粮通敌?

    开什么玩笑,新的粮食进仓了,旧的粮食当然要卖了,年年如此,为何去年不通敌,前年不通敌,偏偏今年就通敌了?”

    陈定山和陈苏氏都是一脸的愤愤然。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余佑章被抓,这陈家庄最大的一个靠山便随之覆灭,县丞胡长吏暂代县令之职,主持全县的大小事物,陈义辉敢大张旗鼓的要来和陈定山打官司,没有一来就动强硬抢,很明显,人这已经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面了。

    “当家的…你看看该如何是啊?如今余大人也倒了,这官司咱们是万万打不得了…”

    陈苏氏终究还是女人,这决定大事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交给了家里的男人来决断。

    陈定山皱着眉头,别看他挂着一个陈家庄庄主的头衔,可这些年全庄上下,大事小事,还不全都是听陈平的,可现如今这全庄上下的主心骨不在,他也是愁得脸都青了。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却听旁边的黄志颇为沉稳的问道:“那杨家呢?杨家又是一个什么情况?”

    “哎…”

    那小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惨的就是城南的杨家了,杨家向来都是咱们落河县的第一大粮商,情况又怎么会好,据说私自卖粮食给乱民军的是杨家大少爷杨正文,今天官府的人冲进杨家抄家的时候杨家老爷杨嗣源当场就气的吐血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杨家其他的人全都被抓了,据说杨家老爷的尸体现在还趟在院子里没人收尸呢…”

    “什么…竟有这事儿?”

    陈定山和陈苏氏全都震惊得合不拢嘴,心里感觉非常的沉重。

    在场的三人,陈定山,苏玉茹,黄志,虽然现在全都已经不是杨家的下人了,可听见杨嗣源被当场气死,还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堂堂的杨家老爷落到了这么一个凄惨的下场,他们几个心里顿时感觉全都是一阵阵的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样,陈定山和苏玉茹都是在杨家长大的,这没有情谊,也还是有一份养育之恩在里面的。

    摸着良心说,当年的杨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一些,可作为杨家的老爷杨嗣源来说,对待下人,在整个落河县城都还是算不错的了。

    做家务的,你要在外面接私活儿,赚点外快,可以,人杨嗣源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赶车的,你要在里面捞点粮食,也行,赚点私房钱嘛,人这一辈子,谁没有遇到一个坎的时候。

    让他们有一个还良籍的希望在,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就凭他们这点点小偷小摸的手段,想要存够还良籍的钱,一辈子都是妄想…

    在人杨嗣源那里看来,让他们留点钱在身上,遇到个小灾小难的时候,也好能够对付过去不是。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虽然这都是一些在杨嗣源这个地位的人物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可作为杨家出来的三人下人,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感念着杨嗣源的好的。

    虽然这些年来杨嗣源那张臭嘴总是逢便说当年陈平骗走了他的杨家庄,弄得陈平还背了一个落河县第一大骗子的名头。

    陈苏氏也总是叨叨着说当年是自己的儿子帮了杨家一把,这杨嗣源真是狼心狗肺,一点都不知恩图报。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在大家的心里,谁又真的在乎了杨嗣源四处说陈平是个大骗子的事情?

    你爱说,你心里舒坦,便说去吧!骗子不骗子的,还能少了二两肉吗?

    “哎!”

    陈定山一脸的无奈:“杨家算是彻底的败在了杨正文手里了,杨家老爷和杨家几辈人的心血,就这么彻彻底底的完了,当年的那件事情,还不是杨正文给闹的,不过当年有老大在,杨家没倒,没想到这事隔了五年,杨家,还是让杨正文给败了,只是可惜了杨家老爷了,竟然落了个连收尸的人都没有的凄凉下场…”

    众人一片唏嘘。

    忽然,似乎是心有灵犀,陈定山,陈苏氏,黄志,三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陈定山那张老实憨厚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家主才应该有的果断和威严。

    他说道:“娘子,黄叔,妍饿那丫头不在,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不懂事了,谁也不让跟来,就咱们三个,走…去接咱们的老爷…”

    陈苏氏双目通红,眼角上滚下来了几滴泪珠,她应道:“走…可不能让老爷等得太久…”

    那一日,秋雨渐寒,夜风凉。

    那一日,三身素篙,奴仆装。

    那一日,槐叶落尽,遍地黄。

    那一日,满庄灯火,诉离殇。

    那一日,刀笔墓碑,唱藏曲。

    那一日,誓死的誓言,庄主说:“誓死保卫陈家庄…”

    ……

    那一日,带着一万两银票离去的快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处,黄志挥着手站在庄东头那棵掉光了树叶的大槐树下,不忘再三叮嘱:“告诉黄小虎,陈家有难!三少爷可以不回来,就说他爷爷说的,如果他黄小虎不回来,我黄志没他这个孙子…”

    看不见踪影的秋雨里传来夹杂着健马疾驰的马蹄声:“黄管家,知道了,话一定带到,你且放心,我就是捆,也要将小虎少爷捆回来…”

    那双老迈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豁然转身,视野之内,四下无人,黄志缓缓的从怀里拿出一封还上着火漆的信。

    这是几天前华六回来的时候给他的,说是大少爷再三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万万不可打开这封信…”

    万不得已?

    什么时候才是万不得已?

    是现在吗?

    黄志还有些不确定,他颤抖着手将这封信撕开,只见上面用木炭凌乱的写着一句极为简单,却又偏生令他都差点落下泪来的话:“人在,陈家庄就在…”

    人在,陈家庄就在!

    怪不得大少爷要小老儿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撕开。

    黄志不傻,相反,他非常聪明,一句简简单单的信,可传递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最起码,他能够看得明白,大少爷哪里也不好过,就连写信都是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用木炭来写的,若是很好,为什么不好好的用毛笔来写,这可不是大少爷这个什么事情都讲究得让他很多时候很厌烦的大少爷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刷刷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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