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佻溪!”薄佻白眼神一凝,口气冷了三分,“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扭头便冲廊外唤:“来人。”旋即进来两个麻利的丫头,双双一拜,只听薄佻白道:“把地上的东西拾掇了,取新的毯子换上,顺便叫药房再熬一碗汤药交给二总管。”末了转身出门,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屋里静了片刻,旋即响起一片混乱杂音,上好的玉枕砸在香鼎上摔的粉碎,少年十指没入发间发狂似得嘶吼,一时又急喘起来。夜娉婷刚过上前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撕扯,细长五指泼妇一般对着她又抓又掐,身上绸子被他撕扯的稀巴烂,连带着身上上号的潭州织锦都被毁的惨不忍睹。一室繁华转瞬变成一地狼藉,但凡他手能够到能拿的动的,尽数化成脚下废物。

    娉婷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任他撕扯发疯,她对此早习以为常,从前每逢大少爷被事或者是别家高门望府里的公子小姐们绊住脚,迟了来陪他,或是正待二人亲昵时离去,他便会控制不住的发疯。有时只是摔一两样东西,口中骂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粗鄙下贱词汇,有时严重就会发泄到娉婷身上,咬她胳膊或者撕她衣裳,单纯的享受那毁灭的快感。

    她自是知道少年这一些不能见光的“习惯”,每每也便掩饰的极好,廊外丫鬟们一个个也只当耳聋目盲,却不是怕二少迁怒,而是怕惹恼了娉婷。谁都知道娉婷待二少极好,明明是个稚嫩少女,却端的一派老成。衷心的近乎于悲悯。所以她一次次将这些疼痛和侮辱咽下,满怀着疼惜,却是一次次更贴心的照料薄佻溪。只除了这一次,她分明是瞧见了一些微妙的关系变化,甚至薄佻白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二少愈发激烈的疯癫让她心悸也心痛,然而隐约的却也感觉到,一些东西潜移默化着,正走向极端……

    孰料走向极端的,不止薄二少一人。

    自小冷静持重的薄佻白,生凭第一次感觉到胸膛里充盈的气息,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如同一只空置了许久的瓶子忽然注满了水,摇摇晃晃像要溢出来一样,令他心悸。

    他意识到那日夜纠缠自己的梦境似乎并不单纯是梦境而已,那更像是一些零碎的场景片段,被记忆之神打破后,零零总总汇聚在他脑海里,只缺少了一根将万物串联起来的引线。

    是什么呢,那根线……

    他脚下步伐加快,无意识却又下意识的向着某处走去,穿过偌大的花园,长长的后廊,终于停在中庭。他的视线捕捉到那一大片恣肆妖娆的梅林,熟悉的幽香缕缕钻入肺腑,像有一只手温柔的钻进他怀里,不疾不徐的抚平了他所有要冒头的焦躁,一片充实,直到他看见那少年。

    他懒懒的斜靠着梅树仰起脸颊,一头青丝随风款款舞动,他抬起一条手臂漫不经心的折了株含苞待放的绿梅,放在鼻端一嗅,低低的,分外妖娆的笑了。这是个浑身上下洋溢的妖魅之气的少年,举手投足都带着勾人心魂的诱惑,偏生爱用那样慵懒惬意的表情去挑衅别人,含着一丝逗弄而戏谑的嘴角,让人分不清楚那是梦幻还是真实的笑,若即若离。

    薄佻白远远看着他,只觉左边胸口一阵灼烧,像被一柄烙铁狠狠烫了下来,烧的血液逆流而上。良久,似乎是等那片痛意消顿一些的时候,他方抬起手,有些僵硬的拨开衣领,低头一看:半裸的左边胸口处,一滴鲜艳娇嫩的红痣血一样触目惊心,同时在它四周,分明有几缕浅色的血丝宛如脉搏一般藏在瓷白冰透的肌肤下,冷冷的,像要伺机而动。

    他忽然想起,那血痣的位置似乎就是那一次,隅殷色将寄存在他体内的神灵驱逐时留下一滴的血。他以为早已干涸,却不知它深深刻入了自己骨血。此刻胸膛里沉甸甸的,像多了些什么东西,他感觉到窒息,像是溺水一般,那冰冷从脚底丝丝缕缕蔓延而上,缠住了他的脖颈他的呼吸。

    冥冥中似乎听见一个声音,低低的在耳边逡巡着笑,说着:“沧鸾有珠,瑶池无泪。待到红濯并蒂盛放,我便在忘川河畔等你归来……”

    好不好?好不好?

    他下意识摊开左手,一道红线横切掌心,宿命与姻缘齐齐被斩,荒芜丛生。

    39.转·潜移默化者

    九月降临。

    薄佻白北上帝京自然而然是轻车简行,鉴于出行的内幕,不得不舍了夜笙歌,以免薄佻溪在府内再生事端。另一边却怀着几分复杂的心思,薄佻白没有特意避开隅府转道水路,而是悄然无声的,穿过了隅枕棠的地界。

    昼夜兼程,十二影随无声无息藏匿于马车四周。朝向帝京的官道上,那辆天青幔帘的马车一路分外低调,只除了驾车人一身黑色斗篷不见面目,马车内偶尔传来几句不咸不淡的对话,唯恐没有谁会想到,这么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里坐着的,一个是名满天下的秋水一剑,另一个是多少人梦里渴求的莲花门主,隅殷色。

    一个月的时间都在路途中消耗,当清脆的铃铛再一次淹没进人潮汹涌的街市时,姬冰终于勒马停车,转身朝幔帘里的人低声说一句:“到了。”

    十里骄阳绿柳,半城胭脂垂堤,若说十月的风光哪里最好,除了江南小调,怕也只有帝京能担得起一句“绝景”。

    马车停的地方是“泷日府”——帝京里首屈一指的美食天堂,不到晌午已是八方客满,传言要坐雅间都需要提前半月订位,否则即便是达官显贵到此也难求一座。

    “……泷日府?名字倒是有趣。”秋菱小窗半开,马车里飘出一道轻柔的嗓音,略显低哑,含着一股殷魅。说话人自然是隅殷色。连月颠簸却不见面容上有丝毫疲惫,薄佻白微微垂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己食指上良久不愈的伤口。

    少年说着低低一笑,眼波流转。他本就一派闲散之态,细腰下垫着一只黑羽鹅绒软枕,两条长腿随意叠在一起翘在车内的矮几上,洁白如玉的脚趾尖儿懒洋洋勾着一双木屐,另一只却不知早踢腾到了哪里。

    薄佻白目光一滞,无意中瞥见那少年雪白赤裸的胸膛,衣襟大开,恁是满不在乎,便抬手不着痕迹的放下窗纱。这下被挡了视野,少年眉头一挑,勾着细长摇曳的眼角睇过来,嘴角一翘:“不会又是你的产业吧?”

    这话却不是空说。这月来沿途所经的县市,无论大小,但凡是生意火爆人来客满的店铺,招牌下面都能瞧见一个鎏金的“薄”字,不消多想,必然是薄府旗下的产业了。一处两处的无妨,十处二十处也好,可是若沿途吃的用的穿的宿的全是自家店子,那就由不得人细想薄佻白原来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且,肥水不流外人田。

    隅殷色这么一想,嘴角笑意更甚,颇有深意的斜了对方一眼,这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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