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昌今日有些心神不宁,频频走神,蒋方震连着叫了他几声,他都闻所未闻,讲坛上大谈三民主义的留日学子停下来,疑惑地发问:“我讲的不对?”
    蒋方震摇了摇头,笑道:“是他自己有心事。”说着拿扇子在他额前重重一敲,提高了声音:“魂兮归来!”
    谢怀昌被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回神看到一室人都盯着他,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真是抱歉……”
    蒋方震向他处靠了靠,笑眯眯地问道:“今日一来便魂不守舍,该不会是路上遇到了哪家神女,勾了襄王魂魄吧?”
    谢怀昌顿时失笑:“你说的是什么话,今日我的长姐出门赴洋人宴,我有些不放心。”
    “哦?你长姐?镇江谢家的大小姐?”蒋方震似乎是很惊讶的样子:“她也在京城?难道她也要与你一同留洋去?”
    谢怀昌奇怪地看着他:“不,只是来叔父家小住散心罢了,怎么你好像很吃惊?”
    “我当然要很吃惊,之前从未听你说起过谢大小姐也来了京城,”蒋方震笑意慢慢扩大,还带着几分狡黠:“宁隐,你我相交这许久,也算投缘,况且明年你我一同前往欧洲留学,正好使彼此有个照应。我欲请你与谢大小姐一宴,不知你是否愿意赏脸。”
    谢怀昌道:“我自然愿意,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你要见我的姐姐这件事,有点不安好心啊。”
    蒋方震哈哈大笑:“你还害怕我将你姐姐拐走了不成?莫非你怀疑我的为人?”
    谢怀昌急忙摆手:“误会了,百里,倘若我姐姐没有婚约,我倒是很愿意玉成你二人一段好事。”
    蒋方震道:“江苏多奇才,我就不与你那位姐夫争高下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间我在泰兴楼摆酒,恭候谢大小姐与你谢二少爷。”
    他笑眯眯地定了这个约,起身向在做的诸位学子拱手告辞,大步走了出去。谢怀昌更加莫名其妙,紧跟着起身告辞,追了出去,一把揽住蒋方震的肩膀。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蒋方震哈哈大笑:“你明日不就知道了?”
    “那可不行,”谢怀昌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把我们家大小姐带出来?她要出了事,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好吧好吧,横竖这事儿也没必要瞒着你,”蒋方震握住他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使了个巧劲,将谢怀昌推开:“我先前曾经与你提起我一同留日的好友,原本同在士官学校,后来他半道儿改行去学了商,你还记不记得?”
    谢怀昌点点头:“记得,不是说比你早回来一年,如今在康利洋行供职吗?”
    “之前没有告诉你,他姓陈,字玉集,单名一个暨字。”蒋方震笑眯眯地看着他,在他心口锤了一拳:“没错,就是你们镇江谢家未来的大姑爷。”
    “你认识陈玉集?陈玉集回国了?”谢怀昌果然大吃一惊:“那陈家为什么没有告诉父亲?”
    “镇静镇静,”蒋方震在他肩上压了压:“他是瞒着家里悄悄回国的,先前我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告诉你父亲。”
    谢怀昌狐疑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又忽然告诉我……”他猛地一顿,眼神渐渐便有些冷:“陈玉集他,只怕并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吧。”
    蒋方震依然是笑眯眯的:“怎么,莫非你长姐很满意?”
    谢怀昌噎了噎,悻悻道:“那道没有……”
    “陈玉集这个人,的确是有封侯之才,只可惜性情太硬了,平日里也是说一不二,不肯接受半点反对意见,”蒋方震边走边道:“明日你可一定要将你长姐约出来,叫她穿洋装来,我得好好扇他一巴掌。”
    谢怀昌冷眼瞧着他:“看起来陈暨对我姐姐相当不满意。”
    蒋方震觑了他一眼:“没有,他只是对他父母自作主张为他定下的这个婚约不满意罢了。”
    谢怀昌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回府的时候,婉澜早已经回来,在花厅坐着与谢道庸说话,他走到窗边,正听见模模糊糊的一句:“听说朝廷要立宪了?”
    谢道庸点了点头,语气兴奋:“太后批准了泽公的折子,袁大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官制,阿澜,咱们大清要有新气象了。”
    谢怀昌在门槛上顿了一下,轻蔑地哼笑了一声:“叔父莫非相信爱新觉罗家真能放权?”
    谢道庸搓了搓手,笑道:“现在放不放权爱新觉罗的人说的可不算,那得听叶赫那拉的。”
    “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不知道叔父听过没有,”婉澜打断他们的对话,道:“说当年前明的时候,爱新觉罗氏与叶赫那拉氏开战,太祖当年派了额亦都对抗叶赫将领布斋的来攻,结果布斋战败,建州人就把布斋的尸体劈成两半,一半归还叶赫,一半留在建州,从此建州与叶赫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叶赫的首领还发誓说,灭建州者必为叶赫。”
    “这到有点像当年‘亡秦必楚’的箴言了,”谢道庸不以为意道:“你这时候提起这事,莫非是说太后要亡国?”
    “那可不一定,历史总是在冥冥中有前后呼应的巧合,”婉澜道:“叔父也要早作打算。”
    谢道庸今日心情颇佳,笑眯眯地对婉澜玩笑似得拱手:“你有什么高见,说来我听听。”
    婉澜也跟着笑:“侄女都是妇人浅见,叔父若不笑话我,我便说给您听一听。”她顿了一下,眸光一转,定在谢怀昌身上:“你那位相交甚好的友人蒋方震,你可知他师从何人?”
    谢怀昌一愣:“只知道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道不知……”
    “是梁卓如。”
    谢怀昌惊讶道:“百里的老师是梁卓如?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很正常,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对身边的人更是严防死守,”婉澜笑了一下:“你昨日告诉我他不愿为清廷效力,我看此言差矣,他是不愿意为皇太后效力。”
    谢道庸也问了一句:“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德龄告诉我的,叔父知道德龄先前在宫里的地位,她的消息应当不会错,”婉澜抿了抿唇,轻轻叹了口气:“万岁爷主持维新变法的时候,各国政府都非常看好,还因此在庚子年里逼迫太后归政永不复出。我虽然不明白欧洲列强为什么一力支持万岁爷富国强民,但是……他们或许已经放弃了太后的政府。”
    谢怀昌看着面色沉静的婉澜,不知怎么的便想到了陈暨,想到了蒋方震志得意满地说“叫你姐姐穿洋装来,我要好好的扇他一耳光”。
    他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又急忙对婉澜摆手:“百里明日想要宴请你,托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婉澜和谢道庸均是愕然,面面相觑了一下,问道:“他宴请我做什么?”
    “他认识……”谢怀昌猛地一顿,想起婉澜昨日方对他抱怨的父母之命的婚约,觉得倘若贸然提起陈暨列席一事,她只怕更不会答应,便随口扯谎道:“他也认识裕德龄。”
    婉澜怀疑地看着他:“我今日才与德龄见面,他今日便提出要宴请我,就算是发电报也没有这么快的。说实话,他为什么要请我?”
    谢怀昌看了谢道庸一眼,无辜道:“他只是这么说的,其余我也不知道。”
    婉澜皱起眉,盯着他不说话,谢怀昌便神色自若地盯回去:“你若不愿意,我回绝他便是。”
    “倒不是不愿意,”婉澜道:“只是明日已经约了德龄吃午饭,还订了一家法兰西的馆子,实在不好现在反悔。”
    谢怀昌“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的很,不如你今次回绝他,下次我做东请他吃饭?”
    谢怀昌摆了摆手:“这倒不必,我与他说一声就是了。”
    谢道庸忽然道:“既然婉澜没工夫,那你带宛新去赴宴便是了。”
    谢怀昌惊讶的看着谢道庸:“这个……不好吧,他要见的是澜姐。”
    “没什么不好的,”谢道庸挥了挥手,站起身来:“横竖都是我们谢家的女眷,阿新那点比不上阿澜了?你还害怕她在外头给你丢脸不成?就这么定了,怀昌随我过书房来,今日难得有空闲,我来考考你洋的怎么样了。”
    他说着便向外走去,谢怀昌被他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与婉澜对视了一眼,跟了出去:“叔父这是……”
    “要见阿澜的是谁?你跟我说实话,”谢道庸边走边低声道:“就你那点小心思,也就能瞒瞒你姐。”
    谢怀昌顿时失笑:“叔父真是火眼金睛,我说您今日怎么这么反常,逻辑不通的事情硬要往一起套。”
    “其实就是百里设席请澜姐赴宴,只是相请的人里,还有一个陈暨陈玉集,他半年前就已经结束学业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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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方震:字百里,清末秀才、民国时期著名军事理论家、军事教育家。早年常读《普天忠愤集》,1901年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1906年留学德国,回国先后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及代理陆军大学校长。1912年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1913年,任袁世凯总统府一等参议。1937年出版了军事论著集《国防论》,是国民党将领中的第一人。并在日后一定程度的影响了白崇禧等人。
    ※这个人大家可能不太了解,不过他有个女儿很出名,有个女婿更出名,女儿名叫蒋英,女婿名叫钱学森……
    庚子年:即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太后与光绪逃往西安,庚子年之前一清军杀死德国驻华公使,列强借机发难,要求光绪亲政,并宣称此后与中国的外交往来只认“光绪”二字。
    梁卓如:即梁启超,字卓如。对这个不了解的,请去翻初中历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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