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宦官魏忠贤,终于还是没有吭声。
    当然,也没有动手。
    他默默收起包裹花生米的那片丝绸,小心翼翼的叠好油纸,一并塞入怀中,头也不回的走进东厂胡同。
    一步跨入署理衙门。
    这里,才是他魏忠贤自己的地盘。
    “魏公公!”
    “魏公公!”
    一路上, 那些东厂太监见了魏忠贤,纷纷躬身施礼,口中自然早已改成‘魏公公’,而非之前的‘九千九百岁’。
    魏忠贤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尤其当他听到,东厂地下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声隐约可闻的凄厉惨号,以及那一声声犹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号和叹息。
    魏忠贤的那种失落感, 瞬时被一扫而空。
    这里, 才是他魏忠贤该来的地方。
    “钱谦益关在何处?”大宦官一边缓步走着,一边随口问道。
    “在甲字七号单间。”立即有一名太监趋步上前,迈着小碎步在前头领路,毕恭毕敬的说道:“奴婢这就带您老人家去。”
    魏忠贤冷着脸,没有吭声。
    走进一处青砖红瓦的小楼,领路的太监快手快脚的打开一道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设计精巧的暗道,通往地下深处二三十丈。
    自东厂筹建之初,这里便是关押大明朝最重要人犯的地牢之一,同时,也是东厂太监们审理案件的地方。
    很多昔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达官贵人,一旦进了东厂,除非皇帝亲口下旨赦免,否则,就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当然,比之东厂大狱, 大明朝最令官吏胆寒的, 还是锦衣卫大狱……
    ……
    “钱大人,受累了。”
    矮身走进甲字七号牢房,魏忠贤迳直走到一张榆木桌子上边,慢慢落座,端起太监斟满的一碗茶,浅饮一口,这才抬头。
    钱谦益的状况不是很好。
    一身官衣被扒掉,套着一件囚徒衣裳,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身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但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魏厂公,你杀我,终究会后悔的。”
    钱谦益使劲咳嗽几声,伸手理一理遮掩半个脸的发丝,露出其清瘦而英俊的读书人脸庞,苦笑道:“早年间,你便是如此折磨杨涟、左光斗诸君的?
    呵呵,还真是好手段。”
    钱谦益稍微一动, 便疼的龇牙咧嘴,看样子在进来后, 已经受过一些刑罚了。
    魏忠贤轻轻摇头,道:“对那些人,咱家没兴趣。”
    “他们都是好人,但不是好读书人。
    他们,更不是好官,明知大明国库空虚,九边之地刀兵四起,山西、陕西一带饿殍遍野。
    可是他们,却口口声声为大明的江山社稷,将所有的赋税转嫁到无田无地的农夫身上,还义正言辞的蛊惑先帝爷,免去江南盐铁、矿山、丝绸、茶叶、瓷器等贸易的税赋。
    钱大人,这些事,你也干过。
    当然,我魏忠贤也没少干。”
    魏忠贤放下茶碗,转头对一名负责炮制人犯的太监吩咐:“去,给钱大人斟一碗茶,搁四块冰糖,让润润嗓子。”
    太监应诺一声,忙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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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厂公,你我政见不同,治国理念不同,但都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钱谦益苦笑几声,继续说道:“这一点,你我二人心知肚明。”
    “你可以对我加上各种手段,也可以给我一个干净利落。”
    “但你别忘了,狡兔死,狗肉烹。”
    魏忠贤伸出一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沉吟几声,道:“咱家奉旨查案,不会冤枉你,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在这之前,咱家私底下捉摸了几样绝活儿,想请钱大人品鉴一二。
    还望你这位探花郎,不吝赐教。”
    钱谦益的脸色,刷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他嘴唇微微哆嗦数下,眼角抽搐,涩声问道:“魏厂公,此事,就没得商量了?”
    魏忠贤轻笑一声,道:“钱大人不要紧张,其实,也就是一些小玩意,不要命的,不要命的。”
    说着话,他轻轻拍几下手。
    门外十几名体格矫健的太监,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捧着一套新奇玩意,无外乎小镊子、银签子、金铃铛、玻璃瓶子等。
    说不得,这些小小的家伙什,看上去还甚为小巧精致。
    这就更让钱谦益肝胆欲裂。
    东厂手段,他可并不陌生。
    当年,左光斗、杨涟、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铁一般的汉子,大明朝骨头最为硬朗的读书脊梁,在东厂大狱呆了不到半个月,就软成了面条。
    那六人攀咬出来的文武大臣,不下三千人!
    也就是说,每个人被整急了,随口攀咬出来的,差不多就有五百人之众……
    钱谦益自忖,他的骨头应该不是很硬,虽说名为文官清流之‘首领’,可以为所谓的‘仗义死节’立即去死。
    但要让他在极度痛苦中,长久的活着,却是一件十分令人畏惧之事。
    “这些小玩意,都是咱家私底下捉摸出来的,”魏忠贤招招手,让一名太监过来,他伸手捏起一只金光灿灿的小镊子,笑道:
    “这一件儿呢,名叫剔牙签,没什么用处,就是帮人剔除牙根里面的蠹虫。”
    “这一件儿呢,名叫孝顺儿,”他又捏起一跟晶莹剔透的小物件,笑道:“听说有些读书人的骨头硬的很,但骨头缝子里,多多少少有些柔软处。
    这件孝顺儿呢,就是专门给骨头缝里挠痒痒的……”
    魏忠贤一样一样的摆弄他发明的‘小物件儿’,脸上渐渐显出一抹异乎寻常的潮红,眼底深处,似乎有深蓝色火苗在燃烧。
    而且,其口中,还啧啧不已。
    看上去,就一副十分沉迷的神情,让本就心惊肉跳的钱谦益,更是觉得口干舌燥,头皮发痒。
    “忠贤,你、其实不必如此。”
    钱谦益终于有些怂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道:“如果想要产业,或者,想让我钱某人离开朝堂之上,我走就是了。
    你不必如此折辱于我。”
    魏忠贤缓缓抬起头,花白的两道长眉,微微颤抖不已。
    七八道深刻的法令纹,慢慢挤出一片山川与河流,口中呢喃低语:“嘿嘿,这就是,咱家的小玩意儿,钱大人,你真不想尝尝滋味儿?
    放心,真的不死人。
    我每隔十天半月的,就会在建奴二贝勒阿敏的身上,逐个尝试一遍。
    啧啧,那小子命硬的很,这都小半年了,愣是撑着没死,嘿嘿嘿嘿。”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他的一张老脸,慢慢逼向钱谦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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