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在一旁劝慰道:“母亲今日提及,也是趁着子曰还在临贺时。你二人本就有结拜之意...如此一来,不是皆大欢喜?”
    宁南忧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神色也愈加阴沉。
    江呈佳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的脚步,在后面小跑追着。
    宁南忧一边闷头往前走,一边想着方才曹氏那些话,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曹氏从前有多反对他与窦月珊结拜,宁南忧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十五岁时,他曾向她提及此事,却被曹夫人严词拒绝了,当时她给的理由是:窦家虽与他们一房交好,却并未曾同淮王府其余两位公子交好。结拜这等需请祖宗的大事,总不能不顾及淮王府中其他两房。
    可如今,曹夫人时隔多年,突然同意此事,令他猝不及防,叫他心中生疑。
    他皱着眉,一想昨日除夕夜守岁,曹氏与窦月珊先后入了前厅,脸色却都不大好,且最后皆早早退了,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心中便觉得古怪。
    可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窦月珊反常如斯,曹氏更是莫名提及祭祖结拜一事?
    宁南忧想不明白,心中更觉得不是滋味。
    忽然,他惊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下意识轻轻甩开,转身一望,却见江呈佳一脸担忧的盯着自己瞧。
    他这才觉察自己的失神,竟完全将跟在他身后的江呈佳忘了。
    此刻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上前两步,重新牵住江呈佳的纤细小手,终于放缓了步伐。
    身旁的女子很安静,默默陪在他身边,两人从廊下踱步至枫园。
    等关起院门后,江呈佳才开口唤了一声道:“昭远。”
    宁南忧低低嗯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他朝她望去,关切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瓷白的小脸上。
    江呈佳紧紧握住宁南忧的双手道:“还在与母亲置气吗?”
    她看着他脸上残余的怒意,心下忐忑起来。
    此刻江呈佳心中虽然也对曹氏今日突然提及祭祖结拜一事而起了疑心,可眼下却最关心宁南忧会如何想?
    她生怕他因曹夫人的态度而产生不适与难过。
    宁南忧一怔,察觉自己方才的表情或许过于严肃,将她吓着了。于是缓了缓神色,勾着唇角微笑道:“怎会?我未曾同母亲置气。这本是一桩小事。我不过奇怪为何母亲从前不同意,如今却突然同意罢了...”
    他从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实在有些勉强,瞧得江呈佳心里微微酸涩心疼。
    她知他其实在强忍情绪。
    “我最疼你了。若是...你不高兴了,也不要在我面前强装。”江呈佳认真说道。
    宁南忧双眸一滞,心下澎湃起来。
    他扬着笑容,神色略显寂寥。
    江呈佳拉着他的手,朝屋子里走去。
    “我从小便没有母亲的照拂,后来父亲也走了,对我最好的便是姑姑与姑父。以前,瞧见旁人都有阿娘可唤,我心中别提有多么羡慕了。只是,羡慕归羡慕,我终究没有那个福气。
    嫁给你之后,曹夫人待我很好,因此我也将她当成亲生母亲。二郎,我瞧得出来,其实母亲很在乎你。若非因多年的疏远,她不知该如何同你相处,也不会这般故作冷然,不予理睬。”她轻声劝慰道。
    宁南忧听着她说起自己,说起从小便没有父母照拂的往事。见她卸下平日里的伪装,在他面前露出了渴望又落寞的神色,便不由自主的将她搂入了怀中,温柔道:“我晓得你是何意。只是...我同母亲之间这么多年,终究隔了太多。三尺冰寒并非一日可化。我也瞧见你在我们二人之间所作的调和与努力。
    可...并非我不愿意同母亲好好相处。只是她怨我怪我,她恨父亲入骨,更是恨我身上流淌的是父亲的血脉。因由其中各种缘由,我同她便总是说不到一块去。”
    曹夫人太过清冷疏远,宁南忧又不是一个爱说话的性子,可两人都不愿意为了对方让出一步,于是他们之间才会越走越远。
    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的确如宁南忧所说,并非一日便能化解。
    江呈佳暗暗下了决心,终有一日,她能慢慢将这两人之间所阻的冰川融化。
    “今日元旦,若是在洛阳,你我此刻怕是不能似此刻这般悠闲的在院中踱步。趁着这样好的时机,我们且去后头的庄子里向佃户们拜个年?”宁南忧提及此事,转移了话题。他不愿江呈佳因自己的事而愁眉不展。
    江呈佳笑道:“好啊...正好我们也有许久未曾前往后庄佃户家中探望了,也该瞧瞧那些庄头管事有没有偷懒懈怠。不过...既然是前去拜年,可不能空手前往。季叔半月前,不是命人铸了许多厌胜钱?拿着那些穿个红线,给佃户的孩子们做个新年压祟的小玩意,也是极好的。”
    她晓得,宁南忧实在不愿再提梨月阁的人或事,便也顺着他的话茬,转移了话题。
    元旦之日,临贺经历了两场战乱风波后,郡城中的人倒是比往年更加多了一些。许是身处远方的家人乍闻临贺战乱一事,此刻平息,心有余悸,匆忙归乡同家人团聚,因而今年的临贺要热闹许多。
    然而,即便临贺再怎样热闹,也还是比不过远在中原北境的洛城。
    昨日除夕,司隶校尉府奉天子之命在少府以及乐府司的协助下,于集市大街之上,举办了大傩戏,以求驱除疫病。一百二十名穿着皂服的少年们,手持大鼗(拨浪鼓),有戴面具披熊皮的方相,同游街巷与十二兽做舞的热闹场面,最后再由皇宫禁内的骑兵驱赶着代表着疫病的造像至洛水便烧掉,便是祈祷来年祛病去灾,国泰民安。这样的大傩戏是每年洛阳必有的隆重景象。这日头便在皂服少年们相互切磋做舞驱邪中热闹起来,因是除夕元旦,戌时末便闭门的集市在这几日皆允开放,热闹的花街集市便在这几日中成为城中百姓最是流连之地。
    元旦,京城之内,在昨日官府筹备的游街大傩戏的余热稍稍冷却了以后,洛阳宫禁内一年一度的正旦大会也按照年前九卿同上、三公以及东府司所商榷并定下的迎新拜礼仪程在南宫德阳殿内有序的进行起来。
    公卿百官与魏境属国的使节们依次上殿向皇帝拜贺,紧接着便是地方郡国的傅、相各上殿拜贺,并呈上过去一年地方上的收支文书请天子过目,献上各地珍宝以作拜贺之礼。
    此刻入京拜礼的王侯公士中,被贬为常山侯的宁南昆也出现在其中。他本是流放于北境,并无资格返回洛阳再向天子拜贺。
    只是常山侯宁南昆的母亲出生于高门显贵,虽是续弦,却也处处得体,深受淮王宁铮的喜爱。
    宁铮共有两任王妃,长子宁南清的母亲崔氏虽并非什么士族大户,却也是极具风雅的书香门第出生,只是不幸的是,崔氏在生育宁南清时难产血崩而亡,没能享受如今这般的荣华。
    第二任王妃,是世代手握重兵、且世家士族之力遍布大魏各郡县的琅邪王氏之嫡女——王月仙。
    琅邪王氏虽并没有多少子弟入朝为官,却是百年声誉。曾在王莽掌权时期,忠心维护宁姓皇室血脉,若非王氏一族相护并给予大力支持,当年的世祖或许并没有机会带领宁氏一族再开大魏疆土,坐拥九州。
    王氏只需在宁铮耳边吹吹枕边风,多叨扰几句。宁南昆即便有天大的过错,有一位身为摄政王臣、又是大魏唯一一位代王的父亲维护,也能从北境的苦寒之地返回洛阳,归京城与母亲团聚,向天子拜贺。
    因常山侯入京,身为常山国相的沈攸之也自然随同主家一同入了京...
    正旦大典上,常玉瞧见了跟随在宁南昆身侧的沈攸之,心中很是惊讶。年前他才听说沈攸之与宁南昆在北境流放的苦寒之地起了龃龉,君臣二人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分道扬镳,却未想,今日他还肯陪着常山侯入京拜贺。
    正坐于宁南昆斜对面的江呈轶瞧见此景,亦有些惊讶,同陪侍一旁的薛青对望一眼,各自沉默着想心思去了。
    文武百官皆朝贺过后,天子方悉坐就赐,重开酒宴,并引乐府戏班歌姬舞姬以及伶人于大殿之上,作九宾彻乐,舍利兽从西方来,戏于庭极,乃毕入殿前,激水化为比目鱼,跳嗽水,作雾翳日。毕,化成黄龙,长八丈,出水遨戏于庭,炫日光于长极两柱,方戏毕。
    众百戏与宴饮结束后,谒者方才引公卿及羣臣以位次高低拜别天子,诸王侯公卿这才微行出宫。
    然,一众礼节依照次序轮下,本就负了伤的江呈轶更是面色颓白。出宫时,浑身瘫软,靠在前来搀扶的小黄门身上,始终无法站直身躯。
    沐云作为东府司主司女眷,自是应赴后宫皇后所举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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