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后,他沮丧地点头道:“属下知道了。今夜归去,便立刻命人与季叔联系,让他们做好准备。”
    房舍内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吕寻没待片刻,便觉得浑身如针扎一般难受,于是匆匆向宁南忧拜礼告辞。
    宁南忧侧卧在榻上,默默地等他离开房舍。
    江呈佳一直在外守候,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些时辰,所以让侍女们端来了茶盏与炉火,在院中碾茶煮水,打算过一会儿为宁南忧做茶糕吃。
    不曾想还没过一炷香的时辰,吕寻便从房舍中走了出来。
    外头天色已暗,她有些诧异的看向廊下,见那青年将军一脸郁闷走出来,眉心便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她急忙放下手中茶具,三两步跨足迎了上去,询问道:“吕将军怎得这么快便出来了?”
    吕寻神色很不畅快。瞧见庭院中的窈窕女郎款步朝他走来,面露恹恹之色,向她恭敬行礼,语气低落道:“君侯伤重,属下不好一直打扰。知晓他苏醒过来,没有生命之忧,便足够了。”
    江呈佳侧过头,留心观察吕寻的表情,若有所思的垂下眸。
    吕寻只是同宁南忧说了一番话,便尽显疲倦之态。
    他们之间很有可能...提及了周源末。
    女郎稍加思索,便猜到了这二人的谈话内容。
    吕寻深叹一声道:“女君..若您没有旁的事情吩咐,属下便就此告退了。”
    他在廊下冷静了片刻,便打算离去。
    江呈佳轻轻颔首,默声允准。
    即便她猜出吕寻是因何事而烦忧,也不打算上前劝慰。
    周源末就算再怎样阴险毒辣,也是与宁南忧、吕寻从小一起长大的。习文练武,无不一同。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即便早已知晓此人错路而行、永不回头,却总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不论私下如何劝慰自己,在一步步接触真相后,只会在心中留下抽丝剥茧的痛。
    这样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想通了,才能释怀。旁人再怎么规劝都是无用的。
    吕寻低垂着脑袋,丧眉搭眼的往水亭前的游廊上走去。
    江呈佳便在房舍屋檐下,静静目送着他离开。
    这青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她这边望来,眼神悲凉孤单。
    江呈佳平静的望着他,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少顷,游廊青石阶上的青年,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般,朝她疾步而来。
    他足下行了几米,止步于庭院中,隔着一条石子短径,向她遥遥望来,声色颤颤道:“女君...属下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江呈佳微微凝住目光,心里已然知晓他要说什么。但耐着性子点头答道:“自然是可以的。你问吧。”
    吕寻迫不及待的问道:“主公受伤之时...女君可有瞧见射箭之人?”
    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还是不愿相信那个开弓想要射杀宁南忧的凶手是周源末。
    江呈佳浅声叹道:“吕将军,你这样问。便证明,你心中早已有答案了。既然有了答案,又何必多问呢?”
    吕寻心中寒凉,仍不死心地追问:“求女君给个准确的答案。”
    女郎那对细长的柳叶眉缓慢而优雅的蹙到了一起,目中似有不忍之意:“我能给你的答案和君侯给你的答案一样。”
    她不愿说出周源末的名字,想给吕寻留一些缓冲的余地。
    青年将军的脸色惨白,低下眸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我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他絮絮叨叨地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水亭。
    江呈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在屋檐下转过身,走到庭院的石案前,端着碾好的茶粉以及煮沸了的热水,同婢女们去了太守府东院的庖厨。
    一阵忙碌后,她端着亲手做的茶糕,朝房舍行去。
    一路上,太守府的仆婢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盯着她手中端着的那方食案,个个谗言欲滴,羡慕至盛。
    江呈佳与宁南忧这对夫妇住进府衙才几日,便惹来了仆役们的一阵艳羡。
    他们二人,不仅相貌登对,才华相当,且浓情蜜意,甚为甜腻。
    曹小公子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对女郎的绵绵爱意。
    而那倾城妖貌的女郎亦对他死心塌地。在郎君重伤濒亡之际,她坚信他能苏醒,不愿放弃希望,更是衣不解带地贴身照顾。最令人羡慕的爱情,莫过于这样的双向奔赴。
    水亭小院中的众女想:什么时候她们也能有一人同自己举案齐眉,如鱼得水,胜密糖甜?
    江呈佳行至房舍,推门入内时,宁南忧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心中因方才与吕寻的一番对话而有些烦躁,丝毫没留意到女郎的靠近。
    他静静憩在软枕上,微微屈着腿的模样,恬静极了,没了平日里时时散发的清冷之意,显得平和温暖。染着病色的脸庞上,眉峰轻拢,唇角平整。只一人坐在那,形塑雕琢。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又看呆了眼。
    心里默默想着:怎么会有人生起病来也这么俊美无双?
    江呈佳踮着脚步,悄悄走过去,尽量不闹出动静。
    郎君垂目,思绪正飘转飞扬时,忽然闻见了一阵甜糯淡雅的香气。于是抬眼望去,只见女郎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前,笑嘻嘻的端着食案,双手举高,屈身在他身前,眨了眨灵动的双眸说道:“夫君,看我为你做了些什么?”
    她笑得如花朵般甜艳,让人心动。
    郎君不自觉地忽略了她手上端着的食案,只顾着盯她看。
    直到听她说完话,才将目光转移,缓缓落在了食案上晶莹透绿的糕点以及清香四溢的软糯茶粥之上。
    两样小食精致诱人,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如同他眼前的这位女郎一样,勾人起欲。
    女郎软声细语道:“你才醒过来。医令嘱咐,只能吃些流食。我怕你口中无味,便在茶粥里,放了解茶涩的陈皮,又加了些蜂蜜调和了一下,酸酸甜甜的甚是开胃。而这两块茶糕,是我怕你夜时太饿,特地为你做的。”
    宁南忧听她温柔似水的解释,只觉周身一股暖洋涌过。
    他慵懒的靠在软枕上,笑意满目,默默盯着她看。
    女郎已经将食案递了上去,宁南忧却并没有接手。
    江呈佳眸色一顿,眉头陇起,担忧道:“怎么了?看着这两样小食没胃口吗?要不你说说看,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为你做?”
    宁南忧垂目,再次望向食案上摆着的两样小食,略抬起手,准备端过那碗茶粥。
    只是手臂还没完全抬起来,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痛苦之色。
    江呈佳一惊,急忙凑过去问道:“怎么了?扯到伤口了?”
    榻上的郎君,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用眼神勾她,低声委屈地嗯了一声。
    如孩童般的呢喃轻语,让江呈佳心下一软,忙拥上去安慰道:“罢了罢了,你莫动,我来喂你吧。”
    宁南忧掩着眸光,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很快松了下去。
    他这丝情绪闪得太快,江呈佳并没有看见,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手臂抬起而扯到了胸口的伤处,疼痛难忍,才这般模样。
    女郎将脚榻边上摆置的小案几拖了过来,将食案放置其上。端起那碗茶粥,用调羹盛起一勺粥,细心体贴的吹凉后,向他递了过去。
    郎君略倾头颅,将调羹含 入口中。只觉有一股清凉酸甜的汁 水融入了唇齿之间,舒畅惬意。茶沫的香气肆意荡漾,陈皮之酸去掉了茶叶的苦涩之意,又混杂了蜂蜜的蜜甜。
    他慢条斯理的品尝茶粥的味道,不露痕迹的喜悦起来。
    江呈佳紧张的望着他,试探道:“怎么样?这茶粥味道可还好?”
    宁南忧微微张口,示意还要。
    女郎便知,这茶粥做得十分可以。
    她放下心来,遂继续高高兴兴的给他喂粥。
    他吃得太快,是真的饿很了,五日未曾进食,肚内空空,手脚皆没什么力气。
    江呈佳一口一口的喂,看他吃得开怀,自己也十分欣喜。
    很快,茶粥便见碗底,空了下去。
    宁南忧吃得唇边嘴角皆是米粥残余的汁水,却与他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有些可爱。
    江呈佳看愣了眼,扑哧一笑,扬起衣袖,凑过去,想为他擦拭唇边的残留。
    此时,郎君因她的逼近,心跳一滞,缓缓抬起眸,用眼神勾向她,不经意的撩拨起来。
    女郎在咫尺之近的距离忽然停下,对上他黑漆漆、望一眼便能完全陷进去的明亮双眸,不经意地吞了吞口中唾沫。微热的气氛促着她朝郎君靠去。
    时间,倏然停止在这一刻。
    宁南忧目露微瞠,凝眸看向眼前女郎,眸中暗色燃起,直达眼底。
    女郎一时错意,情不自禁地伸出了粉 嫩 的小舌尖,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的一扫,把上面残余的粥沫卷入了口中。还顺势吧嗒了两口,仿佛在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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