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们行事时,需万般小心谨慎,切莫露出任何踪迹,一定要让林木相信,劫走他父母妻儿的人,是邓情。”江呈佳转眼望向对面女郎,目光炽热。
    沐云与她双目对视,万般郑重的颔首道:“放心,你既然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做,我必然办得妥当,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让林木有所察觉。只是眼下,我们并不知林木到底将他的父母妻儿藏匿在何处,又如何执行此计划呢?”
    “不必担忧,在你归来前,我已大致将京城内外的所有郭区街坊、田庄林园都推算排摸了一遍,大致找到几个林木可能藏匿其父母妻儿的地方,你带着闫姬和几个姐妹先去探查一番,确定了地点后,再行动也不迟。现如今,最重要的,仍是先将林木救出来。”江呈佳安抚着,一步步部署着计划,不慌不忙,镇静自若。
    “确实,若救不出林木,之后的努力便都是白费。”沐云顿首赞同。
    江呈佳慢慢凝起瞳眸,朝房四投去目光,“四叔。至于如何调度人手去救林木,我便交给您来办。务必,要将此事办成。”
    房四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连连点头道:“属下遵命。”
    京城形势愈闹愈僵,为了逼迫魏帝做出选择,江呈佳嘱咐心腹,继续挑拨煽动民众的情绪。因汪鹤手书一事,而大闹京城各大官府衙邸的人,占了京城大半人口,已成不可挽回之势。即便邓氏平日里再怎样嚣张跋扈,目无黎民苍生,此刻亦再不敢用武力抵抗激愤沸腾的数万百姓。邓府门前潦草围堵后,邓情在躁怒的群众逼迫下,无可奈何地重新退回了邓府,只能眼睁睁瞧着平民们成群结队的朝各处宫门挤去。
    眼瞧着形势已无法挽回,邓情只能从汪鹤手书入手,找到缺漏之处,撇清此事与邓府的关系。但,当他调来此案的卷宗,深入查探一番后,却发现东府司早已将爆炸案与汪鹤的关联全部坐实,每一句证词,皆有对应的证物及证人。且所写文书的行句之中,处处透露着邓氏在案情中起到的作用。此案,与邓元关系颇深,已然无法将其中联系斩断干净。汪阕所持有的汪鹤手书,乃是邓元为了逃脱罪行而草菅人命的铁证,无论如何,这都是推脱不掉的。
    邓情紧攥着手中的案卷,恼怒不已。东府司江呈轶行事决绝,爆炸案的文书写的如此巧妙,各处逻辑、细节都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可见其所下的功夫。江府,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就是为了今日之举。
    堂下跽坐在客席的太尉辞曹主司——宁柏开,眼见主座上的青年脸色阴郁难堪,心下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小郎君。这些卷宗,都是东府司审核拟定好了之后,才送至辞曹存档入库的。各类案宗一式三份,除了下官这里的一套,另外两套分别存在东府司与廷尉府的宗卷存库中。若要从中做文章,修改其中细节,找寻办法解除当下邓氏的危急,还需及时调换另外两卷,保证三卷文书内容的一致,才能瞒过陛下与群臣。只是...偷调卷宗并非易事,稍有差池,便会弄巧成拙,还请小郎君反复斟酌后再做决定。”
    宁柏开细说其中的曲折,满脸忧虑。午后,太尉的传令便抵至他的府上,命他携带腊八爆炸案的全部卷宗前来,言说有要事相商。那时他便晓得,邓情要在此案文书中做文章,在陛下还未下令重审此案时,动些手脚,以便撇开邓氏的嫌疑。
    但是,他先前便已深入研究过了此案。东府司行事极少有纰漏之处,况且腊八爆炸案,乃是江呈轶与景汀、窦月阑以及常玉等人共同调查结案的,有这么多的人证,皆可证实文书的可信度,邓氏想要从中找到机会洗清自己的嫌疑,根本是无稽之谈。
    邓情侧耳听着宁柏开的谏言,双目钉着小案上的各类卷宗,瞳眸中的温度愈发的寒冷。如今,邓氏的处境不上不下、尴尬不已、实属艰难,既不能自救,也不能寻机引祸东流,揪出爆炸案真正的幕后主使,转移民愤。
    当年的爆炸案发生不久后,他在北地便收到了一封邓氏传书,此帛文中早已向他点明,引爆邓元私宅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是那位经常出入邓府的医官秦冶。而秦冶听命于谁,这京城上下明眼人都知晓。
    于是,邓情便想,既无法撇清邓氏与此案的关联,或有可能从当年的案卷文书中找到破绽,还原私宅爆炸的起因真相。但他方才仔细阅览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文书,便发现,他的想法乃是痴心妄念。在当时,不论是邓国忠还是邓陵,都未曾找到秦冶引爆邓府私宅的证据。因为没有实证,同时,为了隐瞒苏刃向邓氏敬献的财礼乃是从灾地搜刮的民财一事,邓国忠只能放弃追查此案的真相。他的放弃,已使得江呈轶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
    邓国忠在情急之下将汪鹤推出来抵罪,恰好遮掩了秦冶的所作所为。江呈轶便利用这一点,清理了所有不利于秦冶的证据与线索,让东府司乃至江府从此案中彻底脱身干净,并及时下令让秦冶在结案前退出了京城,返还会稽水阁之地。如今他们再想寻找缝隙,指证秦冶,便是难上加难。甚至,连捏造证据,假设证人,都是天方夜谭。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侧边垂挂的帷帘被人掀了起来。身形佝偻,体态虚乏羸弱的邓国忠被邓元搀扶着走了出来。
    “阿情。”
    苍老而彷徨的唤声从耳边传来,邓情诧异的抬起头,瞧见满脸病气的邓国忠站在自己面前,便急忙起身,奔上前去相扶:“祖父,您怎么起来了?医者说,您的病还需再修养一月,尚能下床走动...”
    邓国忠冲他摆摆手,迈着虚弱蹒跚的步伐,入座主位。邓情陪同,与邓元一同跪侍在他的身侧,等他发话。
    “我若不起身,恐怕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邓国忠青白病态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气息微弱的说道。
    邓情惭愧道:“是孙儿无能,无法破解当前局势...让祖父操心了。”
    “这不怪你。当年,推汪鹤出来顶罪,乃是我心急所致的错事,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邓国忠轻轻摇头,安抚着邓情,紧接着说道:“若我再谨慎一些,便不会让江府有机会从汪鹤手中得到这样一封手书,更不可能让那汪阕以及汪鹤的妻儿老母有机会逃出京城,留下此等祸患。”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懊悔恼恨,也是无用。”邓国忠前倾着身子,用力靠在案桌上,支撑着颓弱的身体,从容不迫道:“惟今之计,只有先江氏一步,让阿元入宫,面见陛下,承认收受贿赂之罪,并顶上一名可靠的京城小官出面证实,划清此罪与引爆私府、祸乱京城之罪的界限,才有可能避重就轻,继续隐瞒苏刃搜刮灾地民财献礼一事。借机让陛下明白,阿元虽有私德有愧,却绝不是私宅爆炸案的真凶。只要陛下知晓这一点,对东府司查案过程起了疑心...当下的局面,便能缓解。”
    邓情不由怔愣,眉头深深蹙起,颤然道:“可是...祖父,这样一来,阿元为了逃脱惩处而草菅人命的罪名...便会被落到实处。陛下若怒极牵连,邓氏全族恐怕都无法幸免。”
    “不会。”邓国忠却信心十足的否定道:“只要让陛下知晓阿元并非引爆私府、造成洛阳大伤亡的真凶,当初推汪鹤出来顶罪,也只不过是为了隐藏收受京城小官贿赂一事。而真正触动民怒的元凶仍然逍遥法外,陛下就算再怒,也不会在此时继续追究阿元私德上的过错以及邓氏的包庇之罪。他的注意力,定会转移至未能办妥此案,平复民心的东府司身上。届时,自有薛青承受陛下之怒火。”
    邓情听之,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少顷,他才缓慢的抬起头来,悄悄望向身边默默不语的邓元,有些难以置信道:“可是...祖父,就算陛下当时不处置阿元,之后...也必然会想起阿元收受贿赂一事。若真的如此...阿元日后的仕途...”
    邓国忠见他面露犹豫和不解,便淡淡道:“只有熬过了这个寒冬,才能平复陛下心底对邓氏所有的不满。倘若,为了保全阿元一人,而使得邓氏全族都陷入险境,那么....即便阿元官至大司马,也必有跌重的一天。若能保全邓氏以及全族荣耀,那么即使阿元此刻失去圣宠,将来...也有反转回还的余地。”
    邓情噤声,侧耳闻得此番言语,心中颇为悍然。他没想到,即便邓元平日受尽千娇万宠,深得祖父欢心,在全族利益面前,却仍然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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