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勉答道:“正如县主所想。此乃我与殿下的计划。若与窦大人有私仇的佟亮参与审案,得出的结果与廷尉府的案卷文书一样,那么邓氏之罪,便能彻底坐实,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江呈佳这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太子与城勉早就想到了殿上极有可能突发的状况,事先做好了准备。佟亮的把柄,恐怕早已握在了东宫手中,此时参与审案,不但不会报复窦月阑,反而还会襄助一二。
    她整颗悬起来的心,瞬间揣了回去,全身紧绷的神经立即松了下来。
    “原来这竟是殿下与城小郎君设下的局...”江呈佳长舒一口气道。
    城勉轻声安慰道:“我与殿下既然诚心相助,自是要为汝兄规避所有的风险,顺利助他在宫中行事。县主且安心等候,两日之后,汝兄必定能够完好无损的出宫回府,重开东府司。”
    得他这般坚肯的保证,江呈佳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顺畅了一些,对眼前郎君感激不尽道:“小女子多谢殿下与城小郎君大恩!”
    但与此同时,她对面前的这位郎君也多了一丝防范之心。
    两人客套一番,江呈佳才让坊中女婢将他与唐曲送了出去。
    城勉转道离开了思音坊后,她便立刻唤来了闫姬,命她着手准备更换水阁据点一事。
    闫姬站在屋外,面露古怪道:“阁主为何突然要换据点?林木入坊后,也没见您有这么大的反应,房四叔三番五次的向您建议过此事,您都没有同意,怎得与城小郎君相见后,便松口改变了主意?”
    “城勉此人,心机颇深,他明明早与东宫商议好佟亮一事,也有法子可以将消息递到我手中,却偏偏要等着我上门寻他,请他前来思音坊后,才肯告知。闫姬,你论论看,这说明什么?”
    江呈佳引导她往这个方向想,闫姬站在门前垂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忽然想到什么,惊讶的开口道:“这位城小郎君,想找出水阁一直以来在京城的据点?”
    “不错。”江呈佳颔首,神色严肃道:“虽不知此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纵然他归属东宫一派,我们亦不可掉以轻心。无论如何,水阁的踪迹,都不能让大魏朝中除了君侯以外的任何人发现。否则将会给会稽水楼招致巨大灾祸。”
    闫姬立即应声道:“喏,属下这便嘱咐下去,更换总据点,规避风险。”
    然而,在江呈佳反应过来,当即下令舍弃思音坊的同时,城勉再次预料到了她的想法。
    巷道之外,唐曲推着城勉的木轮,一步三回头的朝远处的思音坊张望,轻声问道:“郎君已寻到水阁据点所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城勉声色极其平静道:“不必继续在意思音坊的动静。你我意图太明显,成平县主显然已经察觉。接下来...水阁会抛弃此处据点,另寻其他地方扎根作基。”
    唐曲诧异道:“思音坊已在都城经营多年,就这么放弃...未免太过可惜?况且,郎君您与东宫乃是一脉,而水阁鼎力支持陛下,就算成平县主晓得您欲探寻水阁据点的意图,也不会因此舍去思音坊吧?”
    城勉摇摇头道:“不,恰恰相反。水阁本是江湖商帮,不参与朝政党争,如今与陛下合作,也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父亲一直怀疑那水阁阁主突然归顺朝廷的用意,才会叫我多方打探,寻找水阁据点。待水阁达成了心中所想,便会立即脱身而去,隐归江湖。因此它绝不可能与大魏任何一位朝臣有牵扯,包括我们。”
    唐曲不禁叹息:“若如此...那我们这般设计引诱,岂不是白费力气?”
    “倒也不至于是白费力气,至少我们晓得,近日,思音坊即将关门搬迁。通知下去,多留意城中民宅或店铺的买卖交易,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若真的找不到...便就此作罢吧,不必继续追查水阁的踪迹了。”
    唐曲追问:“郎君打算放弃追查水阁入京辅佐陛下的真正缘由了?”
    “不论因何缘由,总而言之,水阁不会暗害陛下,更不会对太子不利。这样的江湖势力,既然并无动摇大魏朝廷之意,便无须如此防范。”
    唐曲满脸疑惑道:“郎君先前...不是赞同将军的想法,让弟兄们时时注意水阁的动态,怎么如今却突然这样相信水阁没有不轨之心了?”
    城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凌然仙溢的美人图,与心里想的那人对号入座,渐渐扬起了唇角,笃定至极道:“若是她,便不会。”
    唐曲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盯着自家郎君,愣了半晌,问道:“郎君说谁?”
    城勉却闭上了嘴,不再多说。唐曲自讨没趣,蔫蔫的收了话题,推着郎君往小医馆的方向离去。
    皇宫之外,各方人马勾心斗角,互相防范。宫内的形势更未紧张。
    入夜,天气愈发寒凉下来,一股冷潮自洛河之上涌来,拂入都城,令街头围守官府的百姓们瑟瑟而抖。
    南殿内,众人点灯熬油的核对案卷文书。
    窦月阑坐在右侧案席上,始终提着心口,盯着佟亮审案,不敢有一丝放松,观察之余,他还时刻注意着江呈轶的动态,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满宫之人,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终于赢来了第二日的光明。
    佟亮核查完毕,翌日清晨时,将审阅廷尉府结案文书后所得的结论汇集至一张极薄的绢帛上,跪在殿堂中央,向睡在坐榻上闭目休憩着的魏帝小声喊道:“陛下,经臣一夜翻查,已核定廷尉府的文书案卷...还请陛下听臣禀呈。”
    座上的魏帝微微侧动了身子,顶着一双熬红了的眼睛,向殿前阶下的佟亮望去,清冷道:“核查下来,是什么结果,你直说便是。”
    这一刻,殿堂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佟亮的身上,纷纷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复。
    窦月阑面色僵硬铁青,一夜无眠,此刻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万般紧张的盯着佟亮。
    殿内,随同众人跪下的江呈轶亦紧紧绷着神经,提耳聆听着。
    佟亮手中捧着那张绢帛,神色庄重的说道:“窦廷尉前往弘农所查以及廷尉府的文书记录...与殿中人证与罪犯所述,并无任何一处不符,所搜查到的物证,也贴合案情,并无任何遗漏之处。臣认为...窦廷尉查案公允,并无藏私。”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皆面露惊色,其中江呈轶与窦月阑的神情尤为凸显,格外的诧异惊奇。
    佟亮并没有借机公报私仇,拉窦月阑下水,这是众人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九阶之上,魏帝微微怔愣了片刻,目光向佟亮投去,略带压迫之意,寒声问道:“佟亮,你敢肯定,此案并无任何怪异不实之处?”
    “陛下,臣已将每一份卷册再三核实,又与属官仔细审问了获罪刑犯与证人,确认无误。窦廷尉确实是按照事实誊写的结案文书。长鸣军,确实是奉都护将军邓情之命,前往弘农追捕纪成的。那三营首领之将柳景也承认了与占婆私下有所交集...且,也是奉了邓将军的指令,护送占婆兵的幕后主使离开京畿地区。”
    佟亮一一如实相告,没有任何隐藏。
    魏帝面色逐渐阴冷,反复向他确认道:“你确定仔细查阅了么?”
    佟亮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事关邓氏一族之名誉,臣不敢不认真核查。”
    “佟亮!你胡说!!”
    这时,南殿右侧的毡帘内,急匆匆冲出一人,满脸凶恶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佟亮,一脸憎恨道:“窦廷尉与江主司合伙对我栽赃污蔑,你竟也与他们同流合污?佟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邓情的忽然出现,让在场的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整整一夜,此人竟然就在南殿的偏阁之中守着,而他们却丝毫不知此事。窦月阑身形僵硬的向帝王坐榻上的青年转去目光,心口更寒了几分。原来,魏帝不信邓氏,更不信他们,所以才会让佟亮参与审案,以此试探。
    邓情等候一夜,紧绷的心弦在听到佟亮说出核查结果时,彻底崩断,再也忍不住惊惶之意,从偏阁冲了出来。
    他提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魏帝面前,大声喊冤道:“陛下!臣不知弘农之况,臣未曾嘱咐过柳景护送什么占婆兵主使!臣更不知弘农骚乱是因纪成而起,也未曾私自下令让他们追捕绞杀此人!陛下!臣冤枉!”
    魏帝压平唇角,冷盯着阶下跪着的邓情,讽刺道:“你冤枉?怎么...大魏朝中,任凭一人指正你有罪,都是对你的污蔑么?”
    邓情拼命摇着头道:“陛下!臣真的冤枉!臣没有做过之事...绝不会就此承认!陛下...您观腊八爆炸一案便知,朝中有多少暗含不轨之心的人想要栽赃诬陷我邓氏一族...臣!属实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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