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不语,寂静良久。
    付沉安慰道:“当初的事情,你我还未出生,都无法预料。怪只怪...我们降生在这样的家庭。昭远,过去的遗憾,我们无法替父母长辈们弥补,但未来的事,我们却可以操控。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将来这天下总能重归太平。你的愿望会实现,卢夫子与越将军的期盼也会实现。”
    宁南忧闭上了眼,凝神屏息,沉寂了片刻,缓缓吐气道:“你说得对,一切,都能好起来的。”
    付沉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温柔道:“不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
    宁南忧展眉一笑,低声浅语道:“好。”
    知己,便是一辈子的相知相伴。他相信付沉的承诺,也信自己能掌控命运,不关过去有多苦痛,未来总是向着光明和美好出发的。他不再悲观以待,不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不再认为自己的命运只有死路。
    窗外的枯柳吹拂着,宛若美人纤细修长的臂膀,向路人抛出橄榄枝,一点点,勾勒成一副画卷,汇聚在小城中。
    天色渐亮,初晓的红阳从东边悄悄冒出了头,金辉闪耀的光芒挥洒着,照在行人的身上,向街市蔓延了过去。清晨,东市大街上便已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挨在一起站着。这其中,有小一半的人,是为了生活前来采办物品,而绝大多数人则是听闻邓情午时斩首的消息后,从京城各处赶来围观的。
    东市的刑场周围,挤满了民众,各自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吵闹声日趋高昂。
    江呈轶站在东市牢狱的大门前,望着这熟悉的地方,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薛四在他身侧守着,有些担忧的问道:“主公,你真的要去见邓情么?他这样的人,能说得通么?”
    “说不通也要说。如今,只有他知晓如何得到龙斛。我们别无选择。”江呈佳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是...属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您现在,可是陛下时时刻刻监视的人,若是您入东市牢狱的消息传至宫中...恐怕,会对您很不利啊。”薛四非常担忧,心里害怕至极。
    薛四紧紧拽着江呈轶的衣袖,认真道:“邓情私携长鸣军归京的事情,本是十分私密的...偏偏在这个关头从宫中爆出来。您难道不觉得细思极恐么?”
    “我知道。这消息,是陛下故意让人传出来的。包括京城四处流散的言论,也是他一手安排的。陛下已经完全放弃了邓情这颗棋子,如今,想要拿他平息民怨与臣恨...也是合情合理的。”江呈轶很清楚魏帝的习性,也知晓,为何邓情会到必死无疑的地步?
    “那您还要见他?君侯可是要在您见过他之后,悄悄施救邓情啊!倘若...君侯未能做好防范,这消息泄露出去...陛下铁定会问罪于您...到时候,您...”薛四满心慌乱,生怕这其中有一个环节出错。
    江呈轶眸光落定,铁了心道:“不必多说,我既然与君侯合谋,就应该相信他的办事能力。倘若我,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但会打乱原本的计划,还可能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话音落罢,他理了理衣领,挣开薛四拽着他衣袖的手,向对面等着他的小官吏走去。
    这人,是宁南忧给他安排的人。他来此处,是走了常玉的门路,又有窦月阑遮掩着,连付沉也替他打点了一番,算是隐秘至极。但,因为他此刻的处境特殊,魏帝遣出不少密探在他周围监视。故而,薛四才会说出方才那番担忧之言,害怕宁南忧与付沉遮掩不当,露出个首尾来,便大事不妙了。
    江呈轶几乎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薛四见状,虽有疑虑,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跟上去。
    一番交接后,江呈轶被那名小官吏带到了牢狱旁的一间木屋中,换上了狱吏的衣服。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他跟着官吏的脚步,入了东市大牢。
    薛四则守在小木屋中,等着他返程。
    东市大牢,原本归属于东府司门下。因此,江呈轶对这里异常熟悉。然而,自苏刃的事情发生后,魏帝便下发了旨意,要求更换大牢所有的狱吏与官兵,先由廷尉府暂时接手管理。
    他再次踏足此地,前后遇到的人,却都是陌生的面孔,心里便有些烦躁。
    东市,算是他投入心血最多的一个市集。他在这里布下了众多水阁的暗桩,尤其是东市大牢。可如今,这一切,却被苏刃与邓情毁于一旦,实在惋惜。
    他心里盘算着,日后如何重新掌握东市,脚步也加紧了一些。
    很快,小官吏,便将他引到了关押邓情的牢房前。这里,是世家贵族中犯死罪的子弟们专门监管的地方。阴沉漆黑、潮湿腥臭,处处皆是哀嚎。
    江呈轶冷着一张脸,站在牢门外,向木栏的另一边望去。
    昏暗处,邓情靠在粗糙的泥墙上,正垂着脑袋,满身狼狈的闭着眼。
    江呈轶轻轻咳出声,唤道:“邓将军一只脚都要跨进黄泉了,竟还有心思睡觉?”
    里面的人听见这动静,微微动了动身子,扣在手脚上的铁链也随之哐当作响。
    邓情睁开眼,缓缓抬起了头,朝牢门外望去。在甬道里青色烛光的映衬下,他看见一名身穿靛青色曲裾服的青年负手站在长廊中,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渐渐看清那人的容貌,眸中露出阴狠的光芒,满脸恼恨的冲了过去,却被铁链困住了手脚,怒吼道:“姓江的,你将我害到这副田地,竟然还敢来这里见我?!我告诉你,即便我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江呈轶轻挑眉梢,冷声道:“你如今已是阶下囚,再这么叫喊也无用,不如省点力气?”
    “江呈轶,你是特地来落井下石的么?!”邓情恶狠狠的喊道。
    “你说对了。看见你此刻的惨样,我心里真是无比舒坦。”
    江呈轶笑道,眸光愈发深邃森寒:“我说过,你会因为惹了我而付出代价。如今,陛下赐死的圣旨已下...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不信!我不信陛下会杀了我!我不信他会对邓氏如此无情。这么多年,我们邓氏为正统掌权做出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邓情还在垂死挣扎,大吼大叫着,不愿相信。
    “邓氏付出再多,也没有独掌皇权重要,更没有家国百姓重要!邓情,你作恶多端,你祖父也屡次挑战皇权,你以为,陛下会一忍再忍么?!你私自携带长鸣军入京时,可有想过会有边疆大破,北地战败的结果?
    你与你祖父,三番五次触及陛下的底线,可有想过如今的下场?!既然是自作孽,就不要在这里嚷嚷着说陛下无情了。你们若持身周正,邓氏不会有现在的局面。”江呈轶冷声训斥着。
    邓情固执至极,仍在嘴里喊着:“狗贼!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陛下,他不会处置邓氏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北地之事,亦是你一手操纵的...分明是你再三挑拨,陛下才会...才会...”
    他狰狞着面孔,尖叫着、嘶吼着,愤怒至极。
    江呈轶无奈摇头,只觉得此人无可救药。他叹了一声,没心情再与邓情继续纠缠,于是清了清嗓子,将对话引入了正轨:“我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午时,你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东市刑场,处以斩刑。我来,是要告诉你,此时此刻你还有一条生路可走。”
    邓情一怔,两眼发愣,停下怒吼,失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呈轶不想看他那张恶毒丑陋的嘴脸,略略偏过身子,看着两边的青烛,低声道:“有人要用你的命,买一条消息。你若肯配合,便能活命。若是不愿意...便等着午时候斩吧。”
    “你说谁?谁要买我的命?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邓情抓住牢门的木栏,紧紧攥着,仿佛抓住了希望。
    “你手上是不是有一条贩卖仙品药材的商路?”江呈轶抛出疑问,靠近了一些,压着嗓音说道。
    邓情皱眉,转了转眸子道:“有又怎样?我如今被关在这里,那条商路没有我的私印,不可能运行。”
    江呈轶道:“这便对了。要你活命的人,便是为了这商路能继续运行。至于他究竟要得到什么,等你出了这牢狱后,自会知晓。”
    邓情冷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以为我会信你么?我就算去死,也不会相信,你会救我!”
    江呈轶嘲讽道:“信不信由你。你活命的机会,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他说罢此话,转身便准备离开。
    邓情一慌,捆着铁链的手臂用力晃了晃,挣扎道:“等等。等等。我虽不信你,但我没说我不答应。要买我命的人,既然不是你,那么...之后救我的人,也不一定是你。你只是个传话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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