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一脸严肃,江呈佳在旁听着,慢慢垂下了唇角,坐在侧旁一言不发。
    烛影怔住,默默良久,低下了眼眸,浓密细长的眼睫不断颤抖着,遮住了他此刻的眸光。他同江呈佳一样,闭口不语。沐云看着,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她当初那样的做法,埋怨她没能让你早点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觉得愧对卢氏一族,愧对你的亲生父母,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阿萝想不了那么多,她将你视为家人,无法坐视不理,不愿目睹你伤怀悲苦的模样。因为当年的真相太残忍...倘若让你知晓,便会有无尽的痛楚与自责涌出来,正如你此刻一般。她宁可隐瞒一切,也不想看见这样的你。当然,我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可我...也不想你误解她的本意。”
    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而客观的作了一番分析,想尽力调和他们主仆二人之间的关系。
    江呈佳听着,鼻尖涌出一阵酸涩,紧紧攥住手掌。
    烛影深呼一口气,艰难的抬起眼眸,盯着沐云看去,心中五味陈杂。他缓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沐夫人。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方才一时激动,没能注意言辞,惹得阁主伤怀,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只是...只是被真相吞没了理智,如今冷静下来,有些事情,也能想的明白。
    你放心,我对阁主,仍是万分感激,并未生出任何不轨心思。就算我知晓了真相,就算我心中确实有报仇的想法,也绝不会像秦冶与周源末那般极端...更不会背叛水阁,背叛阁主。”
    他晓得,沐云话里话外,是想试探他对江呈佳的态度,于是镇定而坚决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烛影屏息凝神,双眸真诚的望向面前的女郎。
    沐云终于松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要的,便是你这些话。好罢,你且回去等消息。我自会按照你家阁主的吩咐,去侯府送信,让你与君侯得见一面。在这之前,你老老实实呆在房四叔身边,等我随时给信。”
    烛影乖乖颔首,没有任何意见,他抬眼与沐云对视,见她目光带着凌厉之感,且一直停顿在他的脸上,便知这女郎已有了逐客的意思。
    他不再继续逗留,向椅榻上坐着的江呈佳欠了欠身,敬重而客气道:“阁主、沐夫人,属下便先行告辞了。”
    此音落罢,烛影立即转身朝后院廊下行去,一个翻身,便攀跃至梁上,潜下身去,弯着腰,长腿一跨,便飞步爬到了屋檐横瓦上。
    沐云盯着那抹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中,才长叹一声道:“我若知道这小子要来,定陪在你旁边。你可不知...方才那情形有多吓人。这小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正要在你眼前摆手试探呢!”
    江呈佳神情古怪,完全忽略了这句感慨,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脱身。她眉尾下落,有些伤怀道:“你说,烛影心中,是不是特别厌恶我?我瞒了他那么久,让他一直活在无知与冷漠中,害得他此刻这般愧疚与难堪。”
    “乱想什么?我方才不是替你询问了?你也听见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他不会生出异心,之后也不会再埋怨于你。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制造困境,坠入这样的失落情绪中?”沐云安慰她道。
    江呈佳靠在榻上,神色愈发黯淡,好像仍然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痛苦而愁恼道:“倘若有一日,昭远也像烛影一样,经过旁人刻意引导,自己查到了当年之事,得知了他那悲惨、令人疼惜不已的身世。我...又该怎么面对他?如果,他像烛影一样,质问我知不知道时...我要怎么回答?阿依,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她一想到这些,身子便有些不由自主的发颤。烛影的失望、痛楚与难过,她都无法接受,更何况面对宁南忧?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如何说服那执念深刻的青年?
    她心乱如麻,只觉得满心慌张。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不是?君侯他此刻什么也不知道。你何必去想还未发生的事情?这样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沐云见她突然提及宁南忧,便皱紧了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我不是胡乱言语。阿依...”江呈佳拽紧了她的衣袖,心慌意乱道,“这世上,任何往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总会有泄露的一天。我很害怕,他那样聪慧,万一真有一日,他凭着自己找到的线索,查到了当年的事情。我该怎么办?我并非杞人忧天。当初,窦家小三郎——窦月珊,知晓双生子的真相时,亦是满心的愤怒与悲痛。
    我亲眼目睹过他的伤怀,也晓得他后来的纠结、不舍与决心。窦月珊,他从小有着窦太君的照拂,窦氏上下除了安平侯对他不冷不淡,全族之人都对他宠爱有加。可即便这样,在他得知真相后,仍是无法承受。
    而君侯...他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苦。从前,是为了曹夫人而活,如今又是为了卢夫子而活。他没有一日真正的欢愉。倘若知晓那般残忍的事实...该会多么崩溃?那情形,我不敢想象。”
    她脑中浮现那场景,便不由瑟瑟发抖。
    她开始战战兢兢,拽着沐云衣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沐云低下头,盯着她青白交加的脸,再看她无神无泽的眸,心脏狠狠的抓成了一团,像被蹂躏过的花朵般,碎成了无数片。
    沐云小心翼翼的在江呈佳面前蹲下,伸出手去,动作温柔的覆在她的手背上,见她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既心疼又沉郁的说道:“阿萝。我知道,那样的情形对你来说的确可怕。可是...单单一个怕字,躲不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我不清楚在众人合力隐瞒的情况下,君侯能不能顺藤摸瓜,查清当年的事实。
    但我知道,若是一味想躲,那生活便会越过越糟糕。他能自己查清也好,永远不知真相也罢。不论哪一种情况,你都要有十足的勇气与信心去面对。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害怕与恐惧。阿萝,从前的你,绝不会这样,畏畏缩缩、不敢向前。如今,难道越活越回去了?”
    江呈佳知道,她说的话,很有一定的道理,可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抓住椅榻的扶手,平静了许久,才渐渐缓了过来。她近日,确实愈发的患得患失了。或许是天命显现,降下惩治的缘故,令她越来越觉得以后的路会更加艰辛困难。
    “好罢。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自暴自弃。年纪大了,我愈爱斤斤计较了。”江呈佳收敛伤怀之意,扶着额头微微叹息着道。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沐云语重心长道:“假如,你将来真的不想君侯质问于你。何不考虑亲自将当年之事告诉他。我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但,倘若你亲口告知,且在旁细心安慰与护佑,他或许不会那么痛苦。就如烛影一般,他所求的不过是亲近信任、视为家人般的你,能说出诚恳切实的话罢了。他只是不希望你欺骗隐瞒他真正的事实而已。”
    沐云的话,便如涓涓细流,轻柔温和的流淌进她的心田之中,浇灌在枯萎发涩的芽尖上,充盈了土壤,燃起了希望。她忽觉得,沐云所说,并非毫无道理。与其每每都因此事忐忑不安,还不如先行一步,将事实告知君侯,免了后顾之忧。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很对——长痛不如短痛,不通不如想通。
    与其等着君侯来质问她,不如她先将事情挑明。虽然这样,她会辜负窦太君与曹夫人的嘱托。
    “你说得对。我确实...该提前做好准备。”江呈佳捏住手心,凭它层层泛出冷汗,脑海里蹦出个念头,随之愈发强烈。她想,她是时候该主动出击,以免将来她与宁南忧之间出现比今日之景更为难堪的场面。
    沐云见她落下眼眸,口中还念念有词、喃喃自语着什么,便再次拧紧了眉头:“你动了什么心思?”
    听她颤颤惊惊的语气,江呈佳当即保证道:“你放心。绝不是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她信誓旦旦的发誓,沐云看了又看、盯了又盯,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
    此时,照壁外,一个青年探头探脑的朝院子里看过来。沐云瞥去一眼,顺便提道:“今日,倒是让宋阳白跑了一趟。不如...便趁这个时机,让他去侯府传信?”
    “也好。”江呈佳扶着椅榻,慢慢起身,摸摸索索的抱住沐云的胳膊,轻声道:“书信,便由我来说,你来写吧。我记得,你从前仿写我的字,最是相像了。”
    “是了是了!我如今,便是你的眼睛。什么事,都得替你做。”沐云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唇角却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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