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黛玉和张凤娥仍旧去了碧晶馆。

    卢慧娴这里正要摆饭,见两人进来,笑道:“估着你们该下学了,赶紧坐罢,这就摆饭了。”

    两人方坐下,立时便有小丫鬟端了水进来伺候二人盥手,黛玉便道:“今儿老太太怎么说?”

    昨日,京里来了圣旨,调了林海入京,迁太子少师领翰林院掌院学士之职。林家全家即将迁往京城,老太太便想回姑苏,林海和林珗兄妹几个劝了一回,老太太没应。

    “早起我过去劝了一回,老太太虽没答应,却也没说不去的话。”卢慧娴也坐下来,由香螺丹若几个调停,又接着说:“晚些妹妹再去劝一回,老太太自然就应了。”

    老太太的心思,除了黛玉,家里几个人心里都明白。怕是虑着自个儿年纪大了,死在了外面。

    张凤娥心里却有另一层思量,她是老太太的侄孙女,与林家并无多大干系。当日她来,说的是伺候老太太。自然是老太太去哪里,她便是去哪里。恐怕,老太太是为了她,才不愿意去京城。毕竟,来年自己就十四了,还是要家去的。她祖父祖母健在,爹妈也在,万没有在别人家里出阁的道理。思及此,便生出回家的念头。

    吃罢饭,说了会子闲话,二人便各自回去。

    张凤娥回到梅园,先去见老太太。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几次欲要说,又未说。

    这半年来,不说老太太面冷心热,待她极好,便是卢慧娴和林黛玉,任是哪个人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这会子,林家要去京城,老太太要回姑苏,她便求去,未免教人心寒。

    老太太似没瞧见,说了会子话,便道了乏。张凤娥无法,只得满怀心事去了。

    到底,老太太还是应了。

    定的是出月初十二走。

    卢慧娴早把上京的土仪礼品备齐,不过是些苏绣的各色物件,炕屏,椅搭,帕子,扇套等,送给哥儿的不过上好的笔墨纸砚,贾兰另备了金项圈长命锁等,再就是尺头,皆是有例可循。

    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时,就见贾琏领着仆妇小厮并轿子车辆伺候,林府老宅众人反落在后面。

    “姑父,一路辛苦了。”贾琏一见林海,便忙上前来拜见,与林珗林琰又是一番厮见。

    “老太太一向可好?你老爷太太们可好?”林海虚扶了一把,便问起荣国府诸人。

    贾琏道:“家里都好,就是老祖宗想林兄弟和林妹妹了,从收到姑父的信,便天天盼着,料着姑父这几日就要到了,天天催我过来守着。”说罢,又说:“姑父和表弟也乏了,不如先上轿,老太太妹妹们那里还有侄儿呢。”

    贾琏并不知郑老太太是否随林海一家上了京,这话亦是打探,亦是显了他的礼数。

    林海便道:“今儿罢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这一路又是船又是车的,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往后我们就在京里长住了,有的是时间。”说罢,又说:“家里还未安顿下来,你在老太太面前替我告个罪,明儿我再带他们兄妹过去给老太太磕头。”

    听林海这意思,竟是要家去,贾琏忙说:“姑父十几年没回京了,家里少不得要好生收拾一番。老太太身上不舒泰,少不得请医服药,要茶要水的,怕也不便。再说,家里都预备下了,方才侄儿也已打发人回去了,这会子,怕是老祖宗正等着呢。”

    若只是自个儿一家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海自是拒绝不来,可同行的还有郑老太太。郑老太太心高气傲,只一个小辈过来接,必定不肯去荣国府。

    林海:“我们这一大家子七八口人,过去恐有不便。再说,我虽一直没回来,家里也留了老仆,凡事都是现成的。老太太跟前,我明儿过去再请罪。”

    贾琏情知劝不了,只得应了,遂唤了一个小厮回去回话,自己则帮着林珗林琰调停,一路护送着回了林府。

    第二日,林海去里谢恩回来,方领着他们兄妹去荣国府。

    贾赦贾政两个在侧门前相迎,林海林珗林琰父子三个忙下了马,林珗林琰上前打千儿问好,贾赦倒还罢了,贾政犹爱读书之人,忙上前亲自拉了二人起来,上下打量着,一连道了几声好。卢慧娴领了张凤娥和林黛玉也下了轿行礼,贾政也是欢喜,略叙了两句,贾赦贾政便领了众人进门。

    轿子在一垂花门前落下,邢王二位妇人并李纨王熙凤妯娌两个正候着,见来了,忙迎上去。也不用婆子,王熙凤亲上前打起轿帘。卢慧娴见她装束,忖度是琏二,便不肯要她伺候,自下了轿,笑道:“怎么好劳动嫂子。”

    卢慧娴之后是张凤娥,黛玉在最后头,见之,两人便上前问好。“说这话就外道了,”王熙凤说罢,便迎上两步拉了她姐妹二人的手,问:“这个是张妹妹罢?这个是林妹妹罢?”问一回,又说:“赶紧进去罢,老太太正等着呢。”一面让了贾赦贾政和林海以及林珗林琰进去。

    王熙凤扶着林黛玉,李纨便上前扶了张凤娥,一行人跟在后面也进了垂花门。

    门前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一行人迎上来,一行人一面打帘子一面说:“大老爷二老爷姑老爷林大爷林二爷林大林姑娘张姑娘来了。”

    林海等人进门,只见两个人扶着贾母迎上来,林珗林琰忙上前见礼,被他外祖母一把拉住,“我的儿,都长这门大了。”说罢,便大哭起来,“心肝儿”的乱叫。底下之人劝了一回,林海方行了子侄礼,林珗兄妹几个方拜见了外祖母。

    林珗兄妹几个行礼,贾母忙叫起,拉着黛玉在身边,因问林海:“这便是玉儿罢,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思及贾敏,贾母又伤感起来,“我这些女孩儿,只她一个最得我的心意,又孝顺知礼,我也最疼她。今一旦先我而亡,竟不得见面。”说着,又大哭起来。众人忙相劝,方才略略止住。

    贾母又说:“如今好容易团圆,正该高兴,我又提这些个做什么?”看见两个已经成人的外孙,又高兴起来,令黛玉在身边坐下,又拉着林珗说:“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当年才多大点的孩子,”贾母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比划着给林海等人看,一边说:“如今都娶媳妇了。”说到这里,想起卢慧娴来,因问:“你媳妇呢?”

    卢慧娴忙上前,贾母拉着打量了一回,再瞧一回林珗,端的是一对璧人,遂点头笑着一连道了几声好,转过头去看着王熙凤说:“把你比下去了。”

    王熙凤笑着说:“老太太见了外孙媳妇,眼里哪里还有我们?”

    贾母笑骂了几句,拉了卢慧娴问郑老太太得的什么病,请的哪位太医,用什么药,卢慧娴一一说了,贾母听了又说:“我们家里常请的太医院的王供奉,脉息尚好,回头若是还不好,就拿了我的帖子去请他。”卢慧娴点头应了。

    又招了林琰到跟前,说:“都长这门大了,听说已经进学了。”林琰应了个是,贾母又说:“这次来,就多陪我老婆子几天。”说着,又把宝玉拉到跟前,看着眼前并排站着的二人,贾母越发的高兴,道:“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两人自是应了。

    最后叫了张凤娥到跟前,笑着赞了两句,问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卢慧娴说了,贾母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笑得越发的和蔼,又问名字,张凤娥说了。

    老太太便笑了起来,指着王熙凤说:“我们家里也有个凤丫头。”

    在家里时,卢慧娴便给黛玉和张凤娥说过贾府诸人。张凤娥知她是大房长媳,又是二太太的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学名叫做王熙凤。却住在二房这边,帮着二太太打理内务,是贾母身边得意之人。

    张凤娥到底还是少了些见识,头次进这等公府门第,虽不至于失了本心,仍有些局促。见贾母把她和王熙凤放做一起,忙摆手说:“不敢。”

    王熙凤却上前携了张凤娥的手,打量了一回,一边说:“到了这里只当是自个儿家里,不要外道。”

    贾母又令王熙凤妯娌两个领着宝玉贾环和三春与林海行礼,又有贾兰来磕头。林海照旧问了两句,夸赞几句便作罢,几个小辈自也有一番厮见,方才各自落座。

    当下茶果奉上,王熙凤亲自布让。

    说了一回闲话,因知道贾赦贾政有事与林海说,贾母便笑说:“你们要考校学问自去别处,别在我这里。”林珗林琰自是跟着,贾母本欲留宝玉在身边,因立意要林珗林琰兄弟成为宝玉的臂膀,自然想三人好好相处,便命宝玉也一并去了。

    屋内众人送至垂花门前方回转,重新落座,邢夫人便说:“瞧这几个孩子,说不是兄弟,都没人信。”

    听了这话,贾母十分受用,道:“嫡嫡亲的姑舅老表,怎么不是兄弟?”

    邢夫人讪笑道:“看我这张嘴,连话也不会说了。”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态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为何不治好了?”

    黛玉道:“我自来如此,大夫都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只教好生养着,平日多注意饮食,慢慢也就好了,这几年已是好多了。”

    王熙凤便问:“如今吃什么药?”

    黛玉摇头道:“都不教吃药。”

    贾母便说:“这如何使得?早些治好了,你也少受些罪。”一面就命王熙凤道:“快拿了我的帖子,请王供奉过来,给你林妹妹瞧一瞧,看他是怎么说,该吃药还是得吃药。”

    做外祖母的关心外孙女自然无错,但也该有个限度。林黛玉的父兄都在,若真请了太医过来,被外人知道了,只当这做父兄的不管女儿妹妹的死活,往后林海父子如何做人?何况,还有卢慧娴在一旁呢。贾母这般做,虽有些失礼,因是对外孙女的一片关爱之情,也在情理当中。

    王熙凤想通其中关节,便笑着说:“老太太也是心急了,这会子我们不吃饭,别人也要吃饭。”说罢,又笑道:“林妹妹这一来,老祖宗眼里就没了别人。这一早上起来,我连一口水都都没喝上,指望着到了老祖宗这里,老祖宗能疼惜一二歇会子,这连凳子还没着,就又要打发我走。我也不在这里讨老祖宗嫌,赶紧离了这里才是正经。”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大笑不止。

    “这猴儿。”贾母笑骂了一句,也就不再提请太医的话。

    卢慧娴挽留了几句,王熙凤因要安顿中午的宴席,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去了。

    第十九章 修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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