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像是一只洪荒猛兽在这个清晨张开了巨口。
    穿过城门甬道,顿时豁然开朗,巨大的皇城便展现在了眼前。广场上,持枪禁卫军分站两排,目不斜视,肃穆俨然,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的淡金盔甲上烨烨生辉。
    文武百官此时无一人交谈,文官持节,武将披甲,都默默地往前走着。
    穿过广场,越过长长的阶梯,排头的樊少霖第一个踏进了大殿。
    樊少霖年事已高,此时走了这么久已经微微有些气喘,跟在他身后的戚宗弼伸出手替他抚着后背,说道:“樊翁,您还好吧?”
    樊少霖摆了摆手,缓了口气才回道:“无妨,劳戚大人挂念了。”
    这时大殿正中的屏风后绕出来一人,此人面上白净,神色肃穆,手持一柄拂尘,正是岳窦岳公公。
    只听岳公公清了清嗓子,出声喊道:“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同时撩袖匍匐在地,异口同声的喊道:“恭迎圣上——”
    随着声音,一名身着大黄龙袍头顶珠帘金冠的老人从龙椅后走出,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坐在了龙椅上。
    老人身形消瘦,面上也无红润之色,一副将行就木之相。他手里还捏着一块金丝手帕,不时用它捂住嘴咳嗽两声。
    来者便是当今这个天下的主人,闰朝皇帝陈开名。
    陈开名挥了挥手,说道:“平身吧。”然后陈开名一眼又看到了跪在头前第一个的那名老人,樊少霖。陈开名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也立马吩咐道:“来人——给樊翁赐座。”
    “谢陛下——”樊少霖站起身来,又朝坐在龙椅上的陈开名弯腰拱手。
    “免礼——”陈开名摆了摆手,“倒是樊翁,今日你怎么想起来上朝了?朕记得早在五年前朕不是就允许了你可以不必上早朝了吗?”
    台下老人笑了笑,目光在文武百官身上随意的扫了扫,才说道:“老臣许久不见圣上,心底挂念,所以特来一窥龙颜。”
    “哈哈——樊翁这说话的门道还是不减当年。”陈开名难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樊翁,待会早朝完了来朕书房,我们好好叙叙旧。”陈开名对台下老人说道,气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遵旨。”此时已经有力士替老人搬了椅子过来,老人拱了拱手便坐下了。
    “好了,诸位爱卿,”龙椅上的陈开名坐正了身子,“今日可有事要奏?”
    台下众臣都偷眼看着身边的人,谁也没说话。应谷通悄悄看了眼身子斜后方的戚宗弼,发现他正低垂着眼睑,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要站出来的样子。
    “陛下,臣有事要奏。”一名持节的文官站了出来,是吏部的一名参政,只听他说道:“天季愈寒,大雪封山,南方多地出现流民。路有饿殍,实乃不忍视之。年前多地干旱,颗粒无收,诸多城镇尚无法负担如此之多流民,只得任其自生自灭。臣恐再如此下去,只怕出现易子而食也不无可能。臣早先递过奏折,诸多计划事宜已在奏折里写明,望陛下过目。”
    陈开名点了点头:“嗯,你的奏折我下朝便去批阅,此事不能再拖。”
    陈开名低头沉吟,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的消息,半响后才看了看大殿下的百官:“还有何人要奏?若是无事,那便退朝了。”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又是一名工部的参政又站了出来。
    “你有何事?”陈开名有些疑惑,工部一般要事不多,这名大臣此时站出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臣要奏的是……”这名工部参政顿了顿,“转眼又近年关,距北边北羌来犯的日子已不久,还望陛下早做考虑……”
    “好大胆子!”陈开名一声怒喝,手重重拍在了龙椅扶手上,“你一工部参政安敢对军事指手画脚?!”
    “臣——不敢!”这名大臣立马匍匐在地,只听他说道,“陛下明鉴,此事不仅仅是兵部之事,更是国家之事,闰朝之事,千家万户百姓之事。微臣一片拳拳之心,问心无愧!若是陛下要治臣之罪,微臣愿意以死明志!”
    “你!咳咳——”陈开名气急,“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臣死不足惜——”趴在地上的参政头也不抬,语气沉稳,“但此事乃千秋之计……陛下,出兵吧!”
    参政最后一个字说出,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整个大殿上超过半数的文臣武将,顿时齐刷刷的跪了一地,一齐说道:“此乃千秋之计,臣等恳请陛下出兵!”
    陈开名猛然变色,转头看向戚宗弼,只见这位右相大人施施然站在跪倒在地的百官之前,眼睑低垂,傲然孑立,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好好好,好一个戚宗弼!好一个百官齐谏!”陈开名脸色阴沉不定,“好啊!咳咳——呃……”龙椅上的老人气急,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陈开名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谈话。
    “陛下身子大不如前……最近才见有些好转……没想到就遇到今天这事……”这似乎是阿窦的声音。
    “岳公公费心了……你侍奉陛下多年……陛下现在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莫要辜负了……”这像是樊翁在说话。
    “樊翁言重了……这是阿窦应该做的……倒是陛下心病愈发严重了……哎……自皇后娘娘走了后,陛下便有了这病……”岳公公深深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呵……罢了,那是她的命……”樊翁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陛下最近总是发呆……也常常提起皇后娘娘……前些还给我说老是梦到娘娘,说……说娘娘想他了。”岳公公语气无奈,言语中透着苦涩。
    “是啊……几十年了,几十年不曾见过她了……”病床上的陈开名突然开口了,“——我也想她了。”
    “陛下你醒了——”岳公公急忙走了过来,就看到这位苍老的帝王正望着床顶,眼角泪痕犹在。
    “咳咳——”陈开名一手撑床想要坐起来。
    岳公公急忙把他扶了起来,伸出手替他抚着后背。
    “陛下——先吃药吧。”岳公公走到一边,端过一碗药来。
    这时坐在一边的樊少霖走了过来,对岳公公说道:“岳公公,我来吧。”
    “樊翁,你这……”岳公公见樊少霖接过了药碗,疑惑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垂手站到了一边。
    这名快八十岁的老人捏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对病床上的陈开名说道:“陛下,今日老臣侍奉你服药。”
    “樊翁……”陈开名愣了愣。
    “陛下怕苦,老臣还记得的……”老人笑了笑,“记得上次给陛下喂药,陛下还未及冠……呵——”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陈开名嘴边。
    陈开名不再言语,微微低头喝下,皱了皱眉头,不知是苦的,还是愁的。
    “樊翁……今日朝堂之事不知你怎么看?”陈开名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
    老人微微一笑,又舀起药来,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听他说道:
    “陛下,出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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