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立后,这是个大事。
    虽然朝堂上还是反对的声音居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已成定局了。
    举国欢庆,天下大赦。
    岳窦却不觉得高兴。
    作为离天子最近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陈开名是有多么地喜欢这女子,但他却看不出来王梨花有多喜欢陈开名。就他亲眼看到的来说,陈开名和王梨花在一起时,大多数都是王梨花在训斥陈开名,更让岳窦觉得恐怖的是……陈开名居然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样子。
    难道这女人当初留下来的原因真的是要监督陛下治国?岳窦莫名地觉得有些荒诞。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女人确实是想做好事,她每每提出来的一些想法,也都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的,陈开名有时候会接受有时候也会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每当这时,那女人就又会大骂陈开名昏君,陈开名便只是笑,脾气好得不像话。
    岳窦当然知道圣上为什么会选择性地接纳王梨花提出的意见。若是她说的是对的,是可以实施的,陈开名当然不会介意照她说的去做,但大多数时候从王梨花嘴里说出的想法都是过于理想化的,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但终究是无法付诸于行动的,陈开名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便只能开着玩笑敷衍过去——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皇帝哪有那么好做的。
    岳窦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只是见得多了难免会替陈开名感到不忿。但他毕竟只是个阉人,是没有资格去说这些的,不管王梨花喜不喜欢陈开名,她都已经逃不脱这皇宫了,岳窦只需要清楚她不会害陈开名就够了。
    比起这些,岳窦其实更关心另一件事。
    陈开名与王梨花在一起已经十年了,跃鲤湖畔的梨花也开过了九轮,但是……陈开名还是没有子嗣。
    这件事很严重,帝王家若是没有子嗣,其导致的后果有多严重,岳窦甚至不敢去想,他有时候甚至会急得嘴角起燎泡。每当这个时候岳窦便会哭笑不得地想到,古人诚不欺我也——皇上不急太监急。
    陈开名急不急岳窦不敢肯定,但他知道虽然王梨花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其实她心里也急了。
    因为今年陈开名已经四十九岁了。
    说得不敬一点儿就是——再过两年,就算他陈开名顿顿把虎鞭牛鞭当饭吃也没用了。
    岳窦已经不止一次从别的小太监那里得知王梨花偷偷找太医开药的事了——那些太医每次都说吃了这药保证怀上男丁,但十年来一次也没成功过。
    岳窦当然知道王梨花为什么会急,近年来朝堂上谏言让陈开名废后纳妃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但都被陈开名驳回了,王梨花心里肯定也明白陈开名顶着多大的压力——从她王梨花戴上象征皇后的凤冠的那一刻起,后宫就成了个摆设,陈开名像是已经忘了皇城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每每想到这里,岳窦就难免咬牙切齿一番,他觉得陈开名到现在还有没有子嗣的大部分原因就是——陈开名不肯宠幸其他妃子。岳窦把这笔账算到了王梨花的头上。
    四十九岁,这个年纪哪怕放在寻常百姓家,也是该抱孙子的岁数了,可偏偏陈开名连个儿子都没有。岳窦甚至听说民间有人编了童谣,在街头巷尾的小孩嘴里传唱:君王四十九,膝下无乳儿。
    这群刁民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就当整个闰朝都开始猜测皇帝到底还能不能有子嗣的时候,在这一年的末尾,王梨花怀孕了。
    岳窦记得那一年是闰朝196年。当太医颤抖着双唇告诉陈开名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开名整个人都蒙了,随后便是整个皇宫,不,应该是整个天京城都开始庆贺,张灯结彩宛如过节一般。朝堂上原本一直嚷嚷着要废后的声音也全都不见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百官群臣的恭贺之言。
    从那一日起,皇后娘娘俨然就成了全皇宫最重要的宝贝,就连伺候的宫女走过她身边时都情不自禁地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了她肚子里的胎儿。
    陈开始和王梨花在一起时也小心翼翼了起来,任何和皇后有关的事他都要亲历亲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走到哪都是扶着她,恨不得连吃饭都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表面上看上去一切都是喜气洋洋,但岳窦心里却还有着另一份担心,同时他也知道这份担心别的臣子也有,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提出来罢了。
    万一王梨花生下来的是个女孩怎么办?皇上还有时间再去生一个男孩吗?
    十月怀胎,皇后要生了。
    早在一个月前,全京城几个最好的产婆就都被陈开名请到了皇宫来,岳窦知道地很清楚,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去办的,陈开名许诺了她们万两黄金,保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但这个奖励的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产,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说,如果不能平安……那你们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对于皇后分娩那天,岳窦记得很清楚。
    几个产婆手忙脚乱地进了皇后的房间,陈开名想要跟着进去,却被一名产婆拦在了门外——女人生孩子,屋里不能有男人。
    这是规矩,哪怕是皇上也打破不了。
    然后陈开名就在屋外开始了漫长地等待,岳窦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陈开名最开始只是坐在椅子上,表情凝重,一语不发。
    然后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开名惊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里屋,却又不敢进去。
    岳窦不知道作为丈夫和父亲是个什么感觉,他体会不到陈开名的焦灼,但他却知道这个孩子对陈开名,对闰朝的重要性。
    “圣上……”岳窦往陈开名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身子骨向来很好,圣上莫要担心了。”
    陈开名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岳窦的话。
    “啊——!!!”
    屋内再次传来一声惨叫,陈开名猛地一把抓住了岳窦的手臂,他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着说道:“她,她……”
    岳窦也被这一声给吓了一跳,他拉着陈开名的手,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冲陈开名说道:“圣上莫急——阿窦听说,这产妇生产时叫的声音越大,说明越有力气,也就越可能是男丁……”
    “放屁!”陈开名怒目圆瞪,一把甩开了岳窦。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从刚才开始就没断过。
    陈开名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一会站起身来回走动,一会又停住拉扯一下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整个人焦躁不安。
    他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里屋的房门,喃喃说道:“她,她定是痛得狠了,不然怎么会叫的如此惨烈……”
    说罢,陈开名一咬牙就往房门走去:“不行,朕要进去陪她……”
    岳窦一直在旁边盯着陈开名,此刻听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扑过去把陈开名一把抱住,口中惊呼:“圣上——进不得啊!”
    “滚开!”陈开名气急,拿脚使劲踹着岳窦,想要挣脱。
    岳窦身怀武艺,自然是不怕他踢,只是死死抱着陈开名的腰不肯放手。
    “岳窦你给我放开!”
    “再不放手朕治你的罪!”
    “来人——来人——”
    “吱——”里屋的门被推开了,一名产婆满手鲜血的走了出来,对门外的两人皱眉呵斥:“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
    岳窦还是没有放手,陈开名却停止了挣扎,也闭上了嘴。
    他呆呆地看着屋内,王梨花侧脸正对着这边,恰好迎着陈开名的目光看过来,只是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那眼神没变,如往常大多数的时候一样,责怪地看着陈开名,陈开名看到王梨花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吱呀——”门被产婆重新关上了。
    陈开名一个激灵,他知道刚刚王梨花说的是什么——闭嘴,昏君。
    陈开名死死咬着牙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任由屋里叫得如何惨烈,却都不再发出声音了。但岳窦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位君王双拳握得紧紧地,鲜血从手心渗了出来。
    具体过了多久岳窦记不清了,只记得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屋内的惨叫声终于是停下来了。
    陈开名一夜未曾合眼,眼中满是血丝。听到声音消失时,他的神情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转头去看,正好就看到一名产婆推门走了出来,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生,生了!”产婆的声音兴奋得发抖,“——是龙子!”
    龙子……陈开名听到两个字的时候又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他看了看产婆,产婆冲他使劲地点头,他又看了看岳窦,发现岳窦也正呆呆地看着他,欣喜的笑意渐渐浮现出来:“圣,圣上……是——是男孩!”
    “哈——哈哈——”陈开名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状若癫狂,仰天大笑,“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
    “嘭——”里屋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名产婆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太医——太医在哪!血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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