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算天祠。
    司空雁站在窗前,从算天祠的顶楼看去,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窗外,满城梨花开得正艳,将整个天京城染成了一片雪白,宛如批缟戴孝。
    “……今年的梨花开得早了许多。”司空雁喃喃自语,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傅一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从楼梯上走了上来,在司空雁身后站定。
    “小主人。”傅一然小声喊道。
    司空雁微微侧头。
    “陈开名……死了。”傅一然的表情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司空雁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没想到……死得真不是时候。”
    司空雁呆呆地看着窗外满城的梨花:“不过也没事……只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还有……”傅一然再次轻声开口,“安插在戚宗弼身边的谍子传了消息回来,北边……大败,雁迟关也没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司空雁点着头,“戚宗弼也不傻,这番谋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却是多有违背常理,他只是太相信我了,呵……相信我不会把他推进火坑。”
    傅一然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床边的那个人:“可是陈开名一死……戚,戚宗弼那边就没人管了……会有影响吗?”
    “影响肯定是会有的。”司空雁转过身来,他的手指在旁边书架上抚过,“本来想等着他被皇帝赐死,我才好把这水搅浑,结果陈开名自己没撑住先咽气了,现在戚宗弼一时半会恐怕是死不了了……不过没事,这就是变数……”
    司空雁把手收了回来,拢了拢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老师说过,人算不如天算,变数是肯定会存在的,那么……人怎么胜天?那便是,应变之说……”
    傅一然低下头:“……老仆不懂,还请小主人明言。”
    司空雁看也没看傅一然一眼,他轻轻一抖袖袍:“我得去给戚宗弼一点儿动力,不把他给逼急了,我也很难办啊……记得过年那会,嫂嫂给我做了一件衣服?去,把它拿来——我要出塔。”
    ……
    相府后院,覃夫人吃过了晌午,正在亭阁间小坐。
    忽有一名侍女来报:“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覃夫人眉头轻皱,疑惑问道:“这段时日老爷也不在……谁会在这时候来拜访?”
    “他说……他说他是……”侍女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夫人的小叔……”
    “小叔?”覃夫人更疑惑了,但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请他进来,去宴客厅等我。”
    覃夫人回房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才带着两名侍女往宴客厅走去。
    走到宴客厅门外,覃夫人往里面看了看,只见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抬头观瞻着堂上挂着的一副古画,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咳咳……”覃夫人抬步走进厅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男子听见了声音,他回过头来,冲覃夫人淡淡一笑:“嫂嫂,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覃夫人看清了男子的样貌,明显地呆了呆,她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指:“你,你是……雁儿?”
    司空雁听见这个称呼,眉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马上又回归了正常,他笑着说:“看来嫂嫂还记得我……我都四十有五了,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嫂嫂还是别叫我雁儿了。”
    “怎么会不记得,”覃夫人轻笑着白了司空雁一眼,“不够却也是有些久了,上次见你……嗯,怕是有九年了吧。”
    “快十年了。”司空雁低头笑着。
    “是了,那时你师兄还未当上宰相,你也还未把自己关进那座塔里……”说到这里覃夫人得脸色有些黯然,她抬头看着司空雁,“你说你,何必要这般为难自己呢?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脸白得跟打了粉似的,还瘦成这样,你师兄也不给我说你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既然你出来了,今后便在这里住下罢,这就是自己家……”
    司空雁轻笑一声,避过覃夫人的目光说道:“嫂嫂莫急,我今日之所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告知嫂嫂。”
    覃夫人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什么事?”
    司空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他目光缓缓上移,停在了覃夫人的脸上:“和师兄有关……”
    “你师兄他……”覃夫人也笑不出来了,她不知不觉抓紧了司空雁的袖摆,“……他怎么了?”
    司空雁从袖袍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来,递了过去:“边关大败,连失了四城……师兄,怕是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覃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有些结巴地问道:“负责,负……什么责?”
    司空雁叹了口气:“此番事大……又恰逢皇帝驾崩,为了安抚民心,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斩首阵前,以慑宵小。”司空雁摇了摇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咚。”
    覃夫人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手中那张纸悄然滑落。
    “是,是这样吗……”覃夫人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司空雁颓然地点了点头。
    覃夫人缓缓抬头,看向司空雁:“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问题了,计策不是你出的吗,怎么,怎么会出问题,你那么聪明……”
    “人算不如天算啊……”司空雁喟然长叹,“我觉得啊,肯定是师兄在边关出了什么我预料之外的问题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他一起去的……”
    “没办法了吗……”覃夫人看着地面,泪水无声滑落。
    “办法……”司空雁眼睛微微一眯,“……有。”
    覃夫人猛得抬起头来,看住了司空雁:“什么办法?”
    司空雁盯着覃夫人看了许久,眼中神色几番变化,才缓缓说道:“这也是我今日肯出塔的原因……不知嫂嫂,肯为师兄付出多少?”
    “什么意思……”
    “师兄志向远大,一心向着闰朝,如今所谋未成,只怕这时候死了……他也会不甘心吧?”司空雁的声音有些悠远,却如跗骨之蛆一般钻进了覃夫人的耳中,“师兄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来让他将功赎罪,只有挽回了这一切,他便是有功之人,届时,就算皇上也不能轻易杀他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覃夫人一把抓住了司空雁的裤脚,“小叔你聪明过人,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司空雁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那便要看嫂嫂的了……嫂嫂,师兄需要你为他争取一些时间啊……”
    “怎么争取——你说啊!”
    “嫂嫂……你代替师兄去死吧。”
    覃夫人的手从司空雁的身上滑落了,眼神空洞:“我……这样就可以吗……”
    “妻子以己身一死替丈夫谋求一个机会,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司空雁歪着头看着她,“也只有这件事发生了,朝廷才不会再这么快对师兄下手……”
    司空雁后退两步,朝着覃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嫂嫂,就当是为了师兄……司空先告退了。”
    ……
    第二日,朝野震荡,一件事像刮起了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朝堂。
    戚宗弼之妻,覃琴自缢于家中,只留下一封血书。
    信中道曰:妾身自知家夫身负重罪,但家夫心系闰朝,忠心恳切,愿以妾身一死,替夫君谋得将功赎罪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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