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三第二次来到凉州府这个城市,不过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师傅带着他们师兄妹逃命。
    已经是八年前了。
    那年自己十六岁,师妹才十四。
    阿三还记得在城南石牛巷里的那家小面馆。此时他就站在这里,巷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的住户,看来是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还记得这家面馆不是因为他家的阳春面有多好吃,而是因为自己的大师兄便是死在这里。
    阿三抬手拂过店门前的门柱,然后拇指食指轻捻,捻落一撮灰尘。看来这店家已经走了有段时日,门前已经积了一层灰。
    阿三上前一步,轻轻去推店门,不出意外的,门被锁上了,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却是推不开。阿三叹了口气,伸手往右边的门柱上摸去,不多时便摸到了一个深深的凹痕——这是箭痕。八年前,就是这一箭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要不是大师兄在关键时刻拉了自己一把,便也不会有今天的故地重游了。
    箭痕犹在,只是已经不见那日的木屑新茬,这处痕迹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阿三突然摇头笑了笑,莫说不见新茬了,就连那股子难闻的油腥味都闻不到了。
    想到这阿三突然一愣,他退后几步,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牌匾上写着——石牛布庄。
    “呵……”阿三自嘲似的笑了笑,原来早就没有什么面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已经成了一家裁缝铺。
    物是人非。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雨润无声,细细的雨点落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出来,就像是下了一场雾,等真的衣物已经有些湿润了,阿三才意识到——原来真的下雨了,不仅打湿了自己的衣服,还淋湿了自己的心。
    阿三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鬼见愁的杀手,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只知道拿钱办事的人不一样,他觉得那种人就像是恶犬,有人扔过去一根骨头,说:“去,咬他。”然后恶狗便不问原因,不问理由,冲过去把人咬死。阿三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人,他懂得喜怒哀乐,有想做的事,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不想告于人知的秘密。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不是像那些恶狗——拿钱办事。
    就比如说现在,面对物是人非的一切,阿三知道自己有些感性了,但他并没有去拒绝心境的变化,因为他同样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一个真正的人本就该如此。
    阿三撑开伞,缓缓往巷子外走去。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记忆中的景象一一重现。
    嗯……这家酒楼倒是还在,师傅当时在酒楼门前亲手掌毙了三名东厂番子。
    嗯……还有这家胭脂铺,师妹来的时候还偷偷告诉他,说想买里面的胭脂,却也就是在这家胭脂铺门前,面对杀来的东厂番子她只敢躲在自己背后吓得大哭,最后还是自己一刀捅进了那名番子心口,滚烫的鲜血渐了自己一脸。
    后来想起时还有些后悔——早知道该趁乱给师妹顺上一盒胭脂的。
    不知不觉,阿三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他停步转头望去,夜色中,那家原本是面馆后来变成裁缝铺的门面,在一片漆黑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阿三不禁有些恍然,八年前自己也是站在这里回头望去,看见的却只是大师兄的背影,和他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他一个人堵住了店门,将五名东厂的大档头拦在了面馆里。
    二师兄想去救他,却被师傅拦住了,然后带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三有时候会觉得师傅太过薄情寡义,还因此恨了师傅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无意中听见了二师兄和师傅因为这件事吵架,师傅说:“江湖从来如此,你大师兄只是死在了他该死的地方。”
    阿三没听明白,不过却也没有再拿这件事去问过师傅。后来,二师兄死在了北羌的草原上,那时师傅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是为了保护师傅而死。师傅对阿三说:“你二师兄只是死在了他该死的地方。”阿三更迷茫了。
    再后来,就是一年前了,他在北羌的一个小村庄中,在鬼见愁数名顶尖刺客的包围下,亲手割下了师傅的脑袋。
    他知道当时小师妹就藏在床下,只是他想装作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想保护她,也可能是因为害怕……害怕面对她。
    他当时的心情远没有他出手时那么干净利落,只是因为在头一天晚上,师傅曾对他说:“没事的,师傅只是死在了师傅该死的地方。”阿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没有,便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后来,便进了鬼见愁,然后见到了那个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的自负男人。
    那个男人说:“某方面来说,你和我倒是挺像的。”
    阿三说:“我是武人,你是书生。我杀人易如反掌,你却手无缚鸡之力。”
    那人笑着说:“我谈笑间能覆百万之师,你博尽全力又能杀几个人?”
    阿三不说话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叫司空雁……从今天起,你就是鬼见愁的人了。”
    阿三抬眼看了看这个人:“……天字号?”
    司空雁眯眼一笑:“不……四字。”
    阿三不说话,冷眼看着他等着下文。
    司空雁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你一生都在与人分别,这个词牌赠与你再合适不过了。”
    阿三抬起头看着那人。
    “……骊歌一叠。”
    夜色下,阿三垂下眼帘,回头,转身,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中,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夜深,不知哪家哪户传来女子的幽幽歌声,这声音凄凄切切,宛如鸣泣:“韶光逝,留无计,今日却分袂……”
    ps:看到评论区幽魂说不怎么想看阿三的故事,但就像我简介里说的那样,江湖本身就是一个个人和事组成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都是这江湖里的一环,可能微不足道,却也密不可分。
    如我这一章所说——江湖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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