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亦想了很多,思绪不知不觉飘出去很远,他想到了了戚宗弼,想到了于世邦,岳窦,陈勋,还有闰羌大战,和岐黄社渗入中原,然后他又想到了闻风听雨阁那恐怖的情报能力,然后想到了夜凡,最后他甚至想到了已经与他毫无关联的叶北枳和池南苇,想起那个差点被叶北枳掐死的黄昏,苏亦一个激灵醒过了神来。
    苏亦摸了摸后颈,摸到了一手的汗,他隔着门问车夫:“到哪儿了?”
    “回老爷,到清平街了。”车夫在外面恭敬答道。
    苏亦单手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边看去,街道上已经有了熙攘的人群,这一幕几乎每次早朝回来都能见到,追赶的孩童,早点摊上蒸腾的热气,商贩的吆喝叫卖,好一副百姓安平乐业的景象。
    苏亦不轻不重叹了口气,无端地觉得眼前景象有些不真实起来,此时此刻的边关,正有人家破人亡,正有人流离失所,正有人战死沙场,但这一切似乎都和京城毫无关系。
    也许战争离他们太远了——那如果北羌打到京城来了呢?苏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甩甩头把念头抛开了。
    下午有一场诗会,是礼部侍郎李清堂李大人家的公子,在几日前便早早地把牒子递到了苏亦府上,苏亦也未拒绝,收了牒子后也应允一定会到。
    聚会的酒楼在锦霞街上,酒楼叫做蕙兰坊,在这里吃一顿饭可不便宜——平头百姓一般也是进不来的。所以平常进出的常客多是文人骚客亦或者达官贵人,蕙兰坊里的位置也是价格不一的,其中最为抢手,同时也是最不便宜的,便是楼顶临街的那个露台,唤作——状元台。
    在知道是在状元台举行诗会的时候,苏亦琢磨了一下味道便明了了,这里面应该是有两个意思,第一无非是李家公子知道自己是状元郎,所以有意恭维自己;至于第二,便是因为春闱快到了,若是没猜错,这批参加诗会的人里便有人会参加春闱,地点定在这里也能搏个好彩头。
    苏亦如期赴约了。
    马车停在蕙兰坊门前,刚撩开车帘便有人迎了上来。
    “哈哈,苏大人!”一名衣着富贵的男人拱手走了过来,“贵客贵客,成甫恭候多时了。”
    这人苏亦认识,李侍郎家的公子,李玉齐,字成甫。
    虽说大家都尊称一声公子,但其实李玉齐已经是三十有二,小妾都納了两房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李侍郎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苏亦笑呵呵地回礼:“大人不敢当,成甫兄叫我立之便是。”
    李玉齐受宠若惊,忙道:“苏大人洒脱,那成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们平辈论交,立之叫我表字即可,那个‘兄’还是算了吧。”
    “使得使得。”苏亦笑意盎然。
    “立之快请进,”李玉齐伸手做了个请,“今日很多士子都是冲着你来的,以立之你的才学足以当他们先生了,大家都在等你。”
    状元台上,苏亦几番推辞后终究是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只得坐在了主位上。
    席间宾主尽欢,不时有书生打扮的文人拿着自己的满意的作品过来让苏亦斧正指点,苏亦也都一一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文人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或开心或自得,或若有所思的去了。更有甚者,来找苏亦打听的东西就有些过界了——他们想从苏亦这里套出春闱的题目来。对于这种人,苏亦采取的态度直接便是不予理会,有些人聪明一些便不再问了,而另一些不够聪明还想死缠烂打,也被坐在苏亦旁边的李玉齐打发走了。
    这样的诗会苏亦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每每看到这些来套近乎的文人书生,苏亦却从来不会想到以前的自己,只会在心中想到:原来读书人也有这样的。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无他,苏亦未考上状元前不会参加诗会,荷包里的银子也代表了他参加不了这样的诗会,后来当了翰林郎,则变成了没时间也没心思参加诗会,直到一飞冲天升任太子太傅,这样的应酬便逐渐多了起来,才认识到原来读书人也是多种多样的。
    最开始参加诗会词宴还算新奇,但恭维听多了也就有些腻歪了。当这些书生开始趁着酒兴吟诗作对时,苏亦已经有也意兴阑珊地趴在栏杆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街道上过往人群。
    街道对面临时搭起来了个台子,台子下面摆着一些条凳,台上有画了妆的唱戏人正在咿咿呀呀。
    苏亦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无奈街上太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唱的是哪一出戏。
    苏亦摇头笑了笑,有些自嘲地想到自己未免太执着了些,就在打算放弃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夜凡。
    苏亦看到夜凡从街道的另一头往这边走了过来,拿着那个万年不曾展开的白玉扇子。只不过今天的夜凡有些不同,怎么说?在苏亦记忆中,夜凡似乎永远都披散着头发,脚上跻着木屐,一身白袍却从不系上腰带,任由它宽松地穿在身上,一副肆意洒脱的狂人形象。
    但今天很奇怪。视野中,夜凡已经走近了,披散的头发束在了脑后,束发用的是白玉簪,腰带也系上了,用的是白玉金丝带,穿上了一尘不染的皂靴,这哪里还是那个狂人夜凡?分明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苏亦意识到今天的夜凡很不正常,所以他缩了缩头,决定先不打招呼。
    夜凡在酒楼下停住了脚步,苏亦本来以为他要上来,结果下一刻夜凡就已经往街对面去了。
    苏亦看着夜凡找了个条凳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人唱戏,听到精彩处还下意识地拿白玉扇子在手心打着拍子。
    戏台子下面坐的人并不多,所以这戏到底精不精彩苏亦也不确定,但看到夜凡这幅认真的模样,苏亦心里就跟猫儿在挠一样——
    他决定去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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