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霜降那夜已过去半月,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户部左侍郎卢志雅被查出利用职权贪墨军饷,受贿卖地,被锦衣卫拿下诏狱,且已对一干罪行供认不讳。第二件是原东厂厂公陈忠君接管司礼监掌印一职,原东厂厂公的位置则由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卓不茹接任。第三件是以苏亦为主导的收粮一事取得进展,大部分没有靠山的中小粮商皆已同意将多余米粮以平价交于朝廷收购,而背靠大树的大粮商尚在犹豫中,但有卢志雅一案杀鸡儆猴在先,多少也都有些被吓破了胆,卖粮只是早晚的事。
    朝堂煌煌,没有蠢人,百官们都知道这是苏亦的手笔,这几件事一件接一件,苏亦一套组合拳差点把他们打蒙了。先是提高北部粮税,借机收购中小粮商屯粮,再拿卢志雅开刀敲山震虎,大粮商身后的靠山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若是继续高价卖粮,苏亦会不会下一个就拿他们下手。
    唯一遗憾的却有一件事——岳窦遗骨最终还是没能埋入皇陵。
    监史大臣说的没错,日后史书中根本不会有这件事,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岳窦的功绩,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皇陵中忽然埋入一个外人,没法解释。
    陈勋知道后龙颜大怒,说要砍了整个钦天监大臣的头,最终还是苏亦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岳窦遗骨埋在皇陵不远处,美其名曰为皇家守陵,这才稍稍平息了陈勋的怒火,但陈勋与一众大臣们的裂隙却是消除不去了——苏亦对此有些忧虑,他很怕这道裂隙会越来越大,最终培养出一个暴君。
    京城的街道上行人再次多了起来,却已不复往日那般热闹,距离那纷乱血腥的一夜虽然已过半月,但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伤痕却还需要时间去抚平。
    皇宫内,苏亦与陈勋并肩而行,马上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只比苏亦矮半个头了。
    陈勋的脸色有些憔悴,他说道:“先生最近还在忙着收粮的事吗?”
    苏亦点了点头:“嗯,已经差不多快了,第一批从中小粮商那收来的粮食已经直接押往北部,现在等的是第二批。”
    “那些大粮商手里的?”陈勋问道。
    “嗯。”苏亦点了点头,“他们快坐不住了,粮食往北部已经卖不出去了,不想坏在手里,就只能卖给我了,我给他们的价格要比市价高出一厘,至少是赚的。”
    “可是……”陈勋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就算先生收来了大粮商手里的粮食,但总量还是不够救活那么多流民,先生是打算救一个算一个吗?”
    苏亦沉默了一下:“……陛下还忘了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勋转头看向苏亦。
    “粮食运送到地方,地方官员还会克扣贪墨,最终能到流民手中的……只会更少。”苏亦叹了口气。
    “谁敢!”陈勋瞪眼怒道,“朕砍了他的头!”
    苏亦拍拍陈勋肩膀,笑道:“陛下莫急,那么多地方官员,陛下能砍的过来?全部砍了谁又来替陛下治理地方?就算是陛下真有办法让贪官不再贪墨,但没有利益的事,谁又会想做?就算做了,又能做好吗?”
    “这,这……”陈勋说不出话了。
    苏亦又道:“自古以来,贪官又什么时候除尽过?这是拦不住的。不仅是地方,地方官员贪墨顶多是小钱,真正有大利益可贪的却是京官呐,我手上有大批的京官贪墨的证据,但陛下何时看我找过他们麻烦?”
    “为何?”陈勋不解问道。
    苏亦朝陈勋笑了笑,轻声道:“陛下需记住了,贪官清官并不能定义官员的好坏,官员皆是读书人出身,能做到京官的更是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官员是好是坏,全看陛下如何用人。”
    二人说这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岳窦的别院。
    陈勋停下脚步,探头望着那株伸出墙头的枯枝:“那先生觉得……那个陈忠君是好官还是坏官?”
    苏亦歪头看向陈勋:“陛下心中想必是有计较了。”
    陈勋皱了皱眉毛:“也谈不上计较,这几日他跟着我批阅奏折,倒觉得是个极擅阿谀奉承之辈。先生怎么会建议将司礼监交给此人?若不是因为他是阿窦义子,朕真不愿意提拔他。”
    苏亦笑道:“陈忠君此人,确是有些贪权逐利,但为人还算机敏仔细,在东厂时便把东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调来司礼监也不算用错了人。但此人无甚忠孝之心,可用,但不可长用。”
    “那那个卓不茹呢?”陈勋又问道,“他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只是个內侍太监,怎么突然就升任厂公,最近许多大臣都以此事为理由来弹劾先生,说先生用人无度,故意安插亲信,想将锦衣卫和东厂都抓在手里。”
    苏亦咧嘴一笑:“哈,这倒是没说错,我还真就是这样想的,把东厂和锦衣卫都抓在手里——至少比被别人拿去了好。”
    陈勋翻了个白眼:“朕可是皇帝,先生这话怎么能当着朕的面说?”
    苏亦莞尔:“立之与陛下可是一头的,锦衣卫和东厂在立之手上,不就是在陛下手上么?”
    陈勋摆了摆手:“那卓不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先生把东厂交给他?”
    苏亦苦笑道:“过人之处倒还未看出来,不过心性正直,岳公公生前就对他照顾有加,于情于理我也要照拂一下。”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做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勋想了想,笑着问道。
    苏亦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因为他不识字……”
    “不识字?!”陈勋满脸诧异。
    苏亦点点头:“嗯,没读过书。不过我已经安排教书先生对其教导,他也有努力在学。至于东厂事宜,我会帮着照看。”
    “为什么是这个卓不茹?”陈勋瞥了一眼苏亦,目光中带着疑惑,“就因为他与阿窦关系好?”
    苏亦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因为陈忠君不可长用,总要有个顶替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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