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扶民吃了一惊,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这个填房夫人娇弱,却没想到娇弱到这种程度。
    叫了督军府里的丫鬟婆子过来问话,又问不出所以然,就知道她从二房楚霓裳屋里冲出来,就开始疯疯癫癫、语无伦次了。
    夏扶民来到夏夫人的屋里瞧了瞧,见她被人五花大绑,堵了嘴塞到自己床上。
    “这是做什么?——快给她松绑!”夏扶民一见就火了。这个女子对自己痴心一片,这么多年一直以自己为天,自己不能好好待她,让她安享荣华,竟然让她落到这种田地。
    夏扶民一时对楚霓裳怒上心头。
    屋里伺候的婆子偏偏不识相,扭扭捏捏上前,对夏扶民道:“督军,二夫人说了,不能给大夫人松绑。”
    夏扶民火冒三丈,“给我把楚霓裳叫过来!”
    那婆子吓得屁滚尿流,飞跑要出去唤楚霓裳进来。
    楚霓裳却已经来到门口,施施然走进来,对夏扶民道:“督军,您唤妾身可是有事?”
    夏扶民往屋里扫了一眼,屋里的下人赶紧都躬身退下。
    屋里只剩下夏扶民和楚霓裳对面站在夏夫人的床前。
    夏夫人两眼无神地缩在床脚,动弹不得。
    “你看看,你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你难道真的想她死?”夏扶民吼道,“她从小就柔顺,根本就不懂跟人争,你厉害,才进门几天就把她弄成这个样子!”
    楚霓裳一听也火了,握着拳头咬牙切齿,“是,她柔弱,她是菟丝花,我就是十恶不赦!——可是这个从来不懂跟人的柔弱菟丝花,当年能用你的威权去压我进门做妾!现在还能鼓动你夺我的孩子!你还说她不懂跟人争?”说着,楚霓裳冲过去,从夏夫人嘴里拔出来堵嘴的帕子,又解开她的绳子,道:“督军就看看,你的与世无争的填房夫人,都在想些什么吧!”
    夏夫人嘴里的帕子一被拔出来,夏夫人立刻就大叫,“清宏!清宏!——你爹欺负我!是你爹欺负我的!我没有!我没有!我一向贤良淑德,怎么会去跟自己的公公乱来!清宏!清宏!你要信我!”清宏便是夏扶民儿子的名字,是夏夫人的前夫。夏夫人,以前是夏大奶奶。
    明明是夏夫人一直对夏扶民念念不忘,可许是她心里过于内疚,又被楚霓裳威胁之后,担心这件丑闻天下皆知,居然就下意识将责任推到夏扶民身上。似乎只要证明她是被人强迫的,她就不用受良心的谴责。
    夏扶民一听,也魂飞魄散,立即从楚霓裳手里接过帕子,堵在夏夫人嘴里。
    夏夫人怒视着夏扶民,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现在督军府的下人,都是换过一茬的。这事本来没有人知道,可是今儿夫人这样一闹,就算不知道的,也要怀疑三分。——督军,您还要不要做人了?”楚霓裳冷静地道。
    夏扶民却是一脸惨然地看着夏夫人,喃喃地道:“这么多年,你心里觉得对清宏内疚,我又何尝好受……”
    夏夫人这样拎不清也就算了,反正她一辈子就只知道情情爱爱,可是夏扶民也来这种婆婆妈妈的范儿,楚霓裳就有些受不了。——难怪夏扶民当年兵强马壮的时候都争不过顾远东,现在就更争不过了,居然还想跟成家勾勾搭搭,暗渡陈仓。
    楚霓裳咳嗽一声,打断夏扶民的思绪,道:“督军,事情就是这样。夫人一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前头的男人,再加上,我说了些重话,所以她崩溃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督军府有的是银子,找大夫来给她瞧一瞧也行,就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比较难办。”
    夏扶民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摆手道:“不用了,你就看着她吧。她这个样子,以后就关在这里,不用见人了。”
    楚霓裳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夫人既然这个样子,督军也不愿意给她治病,那这个督军府,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切大小事宜,不是都是你管的吗?”夏扶民到底是男人,很快就恢复过来。
    楚霓裳笑了笑,“以前大夫人还能出来走动,我管着也无妨。现在大夫人明显不能再出来见人,这督军府,以后就都没有女主人出现了?——这大家要是问起来,督军要如何解释?”
    督军府也有人情往来,督军夫人就算不管事,也有自己的象征意义的。
    夏扶民看了楚霓裳一眼,再看了看夏夫人,冷笑道:“你不就是想扶正吗?——扶就扶吧,休想我对你和对她一样。”
    楚霓裳一听,嫣然一笑,对夏督军行礼道:“这就好。督军既然发话,我们就拣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把这件事办了吧。——对外,咱们就说大夫人患了恶疾,已经被休离了。事实上,将大夫人还是养在府里,算是老爷的二房就行了。老爷多疼疼大夫人,比什么都强,相信大夫人也不会在意名份的。再则,扶正妾身,我儿子就是嫡出,老爷也不用费力将她记在别的女人名下了。——对孩子好的,只有亲娘。”
    说起孩子,夏督军猛然想起夏夫人所出的那个女儿。夏夫人现在被贬为二房,她的女儿不就成了庶出?
    夏督军就看了楚霓裳一眼。
    楚霓裳立刻明白夏督军的意思,笑道:“大夫人生的女儿,当然是我们督军府的嫡长女。以后记在我的名下,谁敢小看她?”
    夏督军再看看夏夫人无神的样子,不由自主屈服了,点头道:“你既然占了她正室的位置,就要帮她好好把女儿养大。若是你敢使坏心,我一枪毙了你!”
    楚霓裳撇了撇嘴。不过是个女儿,她为何要为难那个孩子?就算是儿子,她也犯不着去手上沾血。
    督军府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就把法律手续办全。督军府的二房楚霓裳被扶正,大房夏夫人被休离。同一天,从外面又抬了一顶粉轿进来,算是遮人耳目,说是又纳了一个二房姨娘进来,其实就是个空轿子,做戏给外人看的。
    夏夫人现在已经变成二夫人,楚霓裳成了名正言顺的正室妻子。
    督军府摆酒那天,操持的非常热闹。楚霓裳甚至让人去江东的东阳城定制了烟火过来。
    那一天晚上的火树银花,让江南辉城府的人久久难忘。
    夏二夫人在那一天晚上,居然也清醒过来。
    “外面在做什么?”她头一次,说出了思维清晰的话。
    服侍她的婆子很不待见她。一个身份不明,也没有娘家,没有手段的女人,还妄想跟别人斗,真是吃饱了撑的,就没好气地道:“是楚夫人扶正呢。外面在大摆宴席。”
    夏二夫人一听就傻了,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已经木已成舟,连法律手续都办好了。她不再是有婚书的妻,而是有契书的妾。
    那天晚上,夏二夫人坐在房里,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身,梳洗打扮,穿上一身大红的衣裳,又给楚霓裳写了一封信,就命人把自己的女儿抱过来。
    小小的孩子才一岁多,她虽然平时见的不多,但是母女天性,那孩子十分孺慕她。看见她就笑着偎过来。
    夏二夫人抱着孩子泪如雨下,哭了起来。
    屋里伺候的婆子赶紧出去,给楚霓裳送信去。因夏二夫人疯癫,这屋里伺候的人很少,担心她乱说话。所以这婆子一走,屋里就没人了。
    等楚霓裳来的时候,夏二夫人已经一身大红色,上吊自尽了。
    她的女儿傻了一样的站在她的尸首下面,抱着她挂在空中摇晃的双脚,哭喊道:“娘!娘!”只会说这一个字。
    楚霓裳震怒,回头就扇了那婆子两个耳光,又亲自去将那孩子抱了起来,捂着她的眼睛,把她送到另一个屋子,命乳娘和丫鬟好好看着。
    再回到夏二夫人的屋里,夏扶民已经到了,正泪流满面地亲自将夏二夫人从梁上解下来。
    楚霓裳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她的丫鬟上前,悄悄递给她一封信,道:“夫人,是二夫人写给您的。”
    楚霓裳不动声色地塞到袖袋里面,没让夏扶民看见。
    夏二夫人自尽,夏扶民悲痛欲绝,亲自操持丧事,还要在夏二夫人坟前结庐而居,守制一年。
    楚霓裳看着夏扶民这样折腾,估计是顾不上成家那边了,也不会去掺和成家和李家联合打击顾远东的行动,就给夏扶民说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夏二夫人生的女儿,摆了江南督军夫人的仪仗,浩浩荡荡从江南辉城府出发,去江东拜访顾督军夫人齐意欣。
    楚霓裳这样一出行,就往一直想拉拢夏家军的成家人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成家特使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江北营州,给成士群复命去了。
    楚霓裳如今是督军夫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认为是夏扶民的意思。成家、李家打算跟顾家军开仗的意图,就又缓和下来。毫无疑问,如果夏扶民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对顾远东,就毫无胜算。
    齐意欣领楚霓裳的情,知道她要过来,早几天就大张旗鼓,摆好仪仗迎接她。
    江南督军夫人楚霓裳和江东督军夫人齐意欣握手言欢的照片,被《新闻报》登在头版头条,倒也震慑不少想要蠢蠢欲动的宵小。
    ……
    江东顾家大宅的内院里,齐意欣跟楚霓裳说着话,问她这一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大奶奶到底是怎么了?
    楚霓裳心里憋着一口气,正想找人倾诉,就一五一十跟齐意欣说了。
    听说夏大奶奶见了照片就发疯,再知道楚霓裳扶正就上吊自杀,齐意欣也无语。
    “按说女人都是十三岁议亲,十五岁出嫁。夏大奶奶都二十多岁了,还嫁了两次,生了一个孩子,怎么还如此不经事?”齐意欣不解。
    她虽然和顾远东感情好,可是她现在快做母亲了,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果顾远东以后变了心,她看在孩子份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自杀的。哪怕跟顾远东合离,把孩子带走,她也不会做出自杀这种事情,特别是孩子还这么小,做娘的怎么舍得呢?
    对于女人来说,生孩子之前和之后,是一个分水岭,也是做女人的必经阶段。
    楚霓裳也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谁说不是呢?好像就她是真爱过的,别人都是盲婚哑嫁,夫妻同床异梦。一个男人而已,也值得拿命来拼?就算是有过再恩爱的日子,男人变心了,也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做那种决绝样儿,当人不知道她是个脑残吧?”
    齐意欣笑了笑,劝道:“人都死了,也就算了。哪里人人都同你一样厉害呢?”
    楚霓裳不屑的道:“是她太懦弱,不是我厉害。古时的名媛卓文君你知道吧?高门贵女,才气纵横,还能跟情郎私奔,你不能说人家没有爱过吧?可是她抛弃一切身份来爱的男人变心了,她也没有要死要活,只是写了《白头吟》,大大方方地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多么坦荡,大气。
    “她可没有说,我爱的人不爱我了,我一辈子没指望了,我就死给你看……”楚霓裳很是耿耿于怀。
    齐意欣也跟着叹气。是啊,其实谁没有爱过呢?也不是你用生命来付出,你的爱就高贵,人家不能以死相争,人家的爱就廉价。——不是这么算的。
    楚霓裳跟着道:“如果她没有孩子,只是自己一个人,她这样因为情郎变心,就慨然赴死,我还会高看她几分。可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个一岁多的女儿,在她心里,女儿是什么?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她把一岁多的女儿抛下,就因为那个不值得的男人,她有真爱过她的女儿吗?”
    这一点,齐意欣倒是深表赞同,道:“我一直认为,对于一个女人,特别是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心都是分成两半的。一半给丈夫,一半给孩子。如果丈夫变心了,可能会伤心,但是还不至于去寻死觅活。可能我想错了,对有的女人来说,一辈子就停在十五岁,跟她的男人相知相爱的年纪,拒绝长大,让男人一辈子怜着她,护着她,事事以她为先。”
    楚霓裳一拍桌子,赞同道:“没错!我简直举双手赞同你的话。要我说,哪个男人摊上这种用生命来‘爱’的女人,也是他的不幸。——这不是娶老婆,这是养了一个永远长不到的女儿。像夏夫人这种‘成年巨婴’,早死早超生,对大家都好。”
    齐意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摸着肚子,默默沉思,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怎么做。可是想来想去,她都做不出抛下襁褓中的孩子,去“自挂东南枝”的举动。
    楚霓裳似乎积了满肚子的话要说,甚至把夏大奶奶临死前写的信也拿出来给齐意欣看,道:“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做母亲的为一个负心的男人就丢掉自己的性命,我只会鄙夷她,不会同情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内疚感。她在信上还跟我说,她一死,夏扶民会一辈子记得她,说我永远也不要妄想取代她在夏扶民心里的位置。”
    “我呸!——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我他娘的根本就不关心夏扶民这个老东西到底爱谁!我关心的,只是我的儿子,还有我自己过得好不好。我要的,从来就是名份,我根本不想要她男人的那颗花心!”楚霓裳愤恨不已。
    齐意欣伸手拍拍楚霓裳的肩膀,“她的死,是她自己想不开,你不要太责怪自己。”
    楚霓裳的滔滔不绝,实际上也暴露了她心底里那一丝内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要是能心无芥蒂,我也不会跑来跟你诉苦了。”楚霓裳终于拿出帕子,拭了拭泪。
    和夏大奶奶相交这么多年,最后走到这幅田地,楚霓裳心里也不好受。
    齐意欣很明白楚霓裳的感受。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于手上沾血这种事肯定是不习惯的。如果她们能毫不在意的草菅人命,那她们前世肯定不是普通人,本来就是杀人犯,才有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可惜,她们上一辈子,也不过是遵纪守法的普通人而已。
    “愿赌服输。她赌了一场,却输不起,你也不要太自责了。”齐意欣安慰道。
    楚霓裳放下帕子,长长地叹口气,道:“我心里好受多了。说实话,我还是很看不起她。作为女人,特别是做了母亲的女人,她的性格是残缺的,她没有做好从小女人到母亲的转换。为母则强,我在她身上,丝毫没有看到这一点。”
    齐意欣就劝道:“如果你真的有心,就帮她把她的女儿好好带大吧。没娘的孩子可怜,你就多疼她一些吧。”
    说到这里,楚霓裳更是愤怒,“你说她自己寻死就算了,还偏偏让她的女儿亲眼看见她上吊!”
    齐意欣抚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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