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她的人一遍遍喊她:“谢衍,谢衍,回回神。”
    谢衍的眼神慢慢聚焦,终于看清眼前的男人,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了,她也没那个心力回想。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陌生,向来精明干练的他踌躇了一下,才说:“我是谭一臻,几个月前我们见过,在公安局。”
    几个月前?谢衍眨眨眼,哦了一声,说了句你好。
    谭一臻穿着正装,胸前还配着一朵玫瑰花,上面缠绕的小绸带写着“贵宾”二字,显然是参加完中午场婚礼,下午回程了。
    谢衍看上去很镇定,但是镇定的过头,谭一臻不知道她和地上的死者有什么渊源,只以为她看见车祸现场想起自己遭遇的那场车祸并产生了应激反应,便不放心地说:“我扶你到旁边休息一下。”
    谢衍点头,等到谭一臻扶她走的时候才发现她几乎失去了力气,他半扶半拖着将她带出人圈,顺便听着围观人群对车祸的评价: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流氓死了也不冤。”
    “人家也没作奸犯科,就是特别爱小偷小摸,还贪小便宜,烦人,真的烦。”
    “他上次不是被人打断腿了嘛,怎么还敢出来碰瓷?”
    “傻了吧,他惹到人了,”说话的人声音陡然一低,“官商勾结知不知道,他是钉子户,拆他家那片儿的开放商就是赵书记的儿子,上次打断他腿的那群人开的可都是豪车,这流氓去公安局讨说法,根本没人理。打完以后还是不长记性,还是不肯拆,据说还狮子大张口,要了更多的拆迁费,然后嘛,啧。”
    “你咋这都知道?”有年轻女人提出疑问。
    “在这条路住久了的谁不知道啊,民不与官斗,这人也是蠢。”
    谢衍低头沉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叫卢梭。”
    那几个人疑惑地看向她,谢衍长得漂亮,围观者对她就极富耐心,问:“你认识?”
    “认识。他救过我的命。”谢衍说。
    围观人笑了笑,没当真,好多年前发生的,河道边只有两个当事人,还有谁会知道这种小事。
    倒是谭一臻把她扶到旁边的公交站台的长条凳上,才问:“他救过你?什么时候?”
    “高叁,过完年后,那时还很冷,河水能把人的心都冻结,他穿着那种又薄又破的棉大衣,直接跳下来救我,两人在河堤上冻的快僵掉了,我那时都是懵的,就听他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哆哆嗦嗦地走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把他叫住,至少送他一件新衣服。”谢衍轻声说。
    她喃喃道:“那天真的太冷了。”
    谭一臻想安慰她,但是不能像对兄弟一样给个拥抱,何况她还是别人的妻子,于是他摸遍全身,也只能把胸前的玫瑰花摘下来,放进谢衍的手心。
    谢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玫瑰花。谭一臻短促地笑了一下,“不要介意啊,这是我现在唯一能送你的东西了。”
    大男人显然不习惯胸前配着朵花,胸花都歪了,一个中午过来,红色的玫瑰花瓣上有几道折痕,看着蔫蔫的,但是谢衍还是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谭一臻一直在避开谢衍的视线,也不想多待,把玫瑰花送给谢衍就打算走了,谢衍却叫住他:“卢梭之前被人打断过腿?”
    不上不下的时间,人流量少,公交站台只有他们两个人,谭一臻看着立式电子屏上的实时车况,不看她,说:“对。”
    谭一臻倒是有心解释路人刚刚说的“卢梭去公安局讨说法被无视”的事情,但是谢衍重点根本不在这,而是追问道:“打断他腿的人是开放商找的?”
    谭一臻斟酌着语气:“根据我们跟卢梭的谈话,是的。但不一定和今天的事故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开发商是赵腾?我记得他一堆乱七八糟的头衔里好像确实有几个跟房地产有关。”
    “你该回去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交给警方处理就可以了。”谭一臻岔开话题。
    谭一臻从警多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平日里看上去轻浮,其实心思很重,但是谢衍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这个警察在面对自己时有种奇怪的拘束,好像分分钟想走,但又不想立刻离开。
    谢衍看他侧对着自己但迟迟不走出公交站台,就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谭一臻顿了顿,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笑声中自嘲的意味。
    他当然有话想对谢衍说,二十出头那会儿就想说了,哪个暗恋谢衍的男孩子会没话想和谢衍说呢?那种虚无缥缈的暗恋落到实地是在见到真人以后,但那时她已是别人的妻。漂亮的女孩子结婚太早,总会让很多男孩伤心的。
    但是那份情怀也没到要死要活的程度,只是挂碍在心底,像根针一样,时不时地刺自己一下。
    你在喜欢上她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属于你,偏偏又无法摆脱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更要命的是这种感情又不足以摧毁你的生活,你还是可以正常学习上班,正常地看看其他美女刷刷小电影,但是无法鱼死网破,无法彻底割舍,只能把它放在那里,看它偶尔鲜活,偶尔黯淡,却从不消失。
    谭一臻忽然气馁,觉得那朵玫瑰花也碍眼起来。比起周市长给她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权力,那朵花真是太拿不出手了,显得自己特别寒酸。于是他说:“你把花扔了吧,我糊涂了,送什么不好送朵残花。”
    他依旧会抱有这种感情,但是也依旧不会让这种感情影响他的人生,他以前不会去争取,现在也不会,老了以后或许会后悔自己年轻时的消极,但那时有太多后悔的事情填充晚年了,相比较前半生的厚重岁月,那些零星的后悔并不重要。
    谭一臻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带上墨镜离开了。
    有公交到站,有人下车,有人小跑着一路赶过来上车,短暂的热闹后站台又恢复了冷清。谢衍低头看掌心的玫瑰花,玫瑰花还是蔫哒哒的样子,但是谢衍总觉得那一刻,谭一臻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郑重地交给了自己。
    周游刚出会议室的时候闭上眼,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身边人叁叁两两走出来,纷纷跟他打招呼,周游客气地一一回应。
    朱秘书去主任那拿文件,他就去等电梯。走在他旁边的是澜水市的军分区政委,也是市常委,性格谨慎甚少站队,平日里看不出和书记有什么深交,但是他老婆是有赵书记的老婆家提供资金理财后,才有钱把儿子送出国留学的。
    至于周游为什么会知道,只能说澜水市民思想觉悟很高,发生不公平现象时积极维护自身权益,常投举报信,常打市长热线。人民群众是汪洋,汇集到一起就是力量,你很难想象他们都从哪里来,从事哪行哪业,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秘辛。团结了群众才能做好工作,可是澜水上层可能早就忘记了初心,做的官越大,越背离群众,周游分管教育的那几年还接手了市政府设立的热线部门,压下了太多事情,当然不是为了维护上层,而是有些事情,只有适当的时候爆出来才管用,找错了时间,反而会害了那些投诉的普通人。
    他与军分区政委点头之交,打完招呼各干各事,按电梯回办公室,然后在门口看见上次开会见到的外企高管。
    高管女士今天换了种香水,依旧清雅芬芳,手工定制的女士西装勾勒出她曼妙的身体弧度,笑容浅浅,仪态极好。
    “周市长你好,我昨天和您的秘书预约过见面,今天找您有事,你现在方便吗?”
    周游说:“是公事?”
    高管女士微笑:“是的。”
    周游也是一笑:“我与梁总近期没有工作上的往来,他也没说贵公司会有人过来,我昨天不在,朱秘书很忙,接听你的电话没有回的话就是拒绝了,真是辛苦你白跑一趟,还是请回吧。”
    女士上前两步:“周市长……”
    她皱起眉的样子也是婉约古典的,能以“点缀物”的身份坐上高管位置,她不止外形条件优越,工作上也有几把刷子,这样的女人最不缺男人追捧,男人偏好有能力但能力不强,最好是没自己强,且相貌出众的女人。
    但是周游对这类女人的欣赏只停留在画上,如果她们不能保持闭嘴般的安静,那么他对母亲曾怀有的那份厌恶就会转嫁到她们身上。
    这种迁怒当然是错误的,但是对一个人的反感可以来的毫无缘由,于是周游并没有理会她的欲言又止,而是礼貌性地对她微笑,然后自己打开进办公室,把高管女士关在了门外。
    高管女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跺了下脚。她来自然是准备了无关紧要的公事,但目的还是要见周市长,怎么也要让他对自己留下印象。只要进了屋,自然有万般手段施展,可如今连门都进不去,这不禁让她有些挫败。
    周市长的母亲是高门淑女,气度雍容举止端庄,母亲对子女的影响是至深的,周市长从小学中国水墨画,书法亦佳,最能理解宗白华大师所说的“初发芙蓉”与“错彩镂金”这两种美,而周市长身世显赫,看惯了铺锦列绣的繁华,自然会爱清雅芙蓉,她为了投周市长所好可是下了苦功,在男人间的游刃有余更是增加了她的信心,但是没想到周市长这样无情,第二次见面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高管女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像周市长这样的男人见惯了美女,不容易被打动,她还需要再接再厉,想好理由下次再来,刚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身后门一开,周游走了出来。
    高管女士转忧为喜,拼命维持着矜持,露出笑容:“周市长……”
    周游却紧皱着眉头,手里电话靠在耳边,步履匆匆,直接越过了她,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道:“常乐酒店塌了?别管那么多,快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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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乐酒店就是本文第二十章,谢衍跟乐清辉说过早晚会坍塌的那个酒店。
    酒店坍塌是纯意外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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