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抱着花,在表凶强大的注视下,在房里到处寻找放花的好地方。袁训一动不动,看着宝珠似长上翅膀的仙子般走来走去。
    终于,宝珠在自己书案上寻找一处位置,把原来放的笔架挪开,把兰花安置好,心满意足端详:“摆这里,我天天看得到。”
    她走来走去,又说话,不过是缓解自己心中不安。
    把兰花放好,这身子终得转回来。一转过来,就见表凶面无表情,那眼神更是凛然,直直盯住自己。
    宝珠沮丧,又要吵架了。
    她拖着步子回来,慢慢坐下。两只眼睛看窗外:“这不是,以前是邻居,又不是仇人。好好的,我就知道他去找你,你一定打他……。”
    “你怎么知道他来找的我?”袁训冷笑:“就不能是我找他!这是在京里,我要收拾他不在话下!”
    宝珠露出惊吓模样:“吓!看你又吓人。”再飞红面颊:“你若要找他,早就找了不是吗?再说你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我天生小心眼!明天我就带人把他撵出京!还赶考想功名,休想!”袁训心想这一会儿夸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宝珠又惊吓状,弱弱地叫他:“表凶,”
    袁训怒目。
    “表凶,”宝珠心想多叫几声,是不是就不会凶了?
    “表凶……表凶……。”
    隔上一会儿,就是一声。
    卫氏在帘子外面早见到宝珠抱着花飞奔,又心中有数,又有架吵了。这小夫妻真是奇怪,还没有成亲哪有这么多的架吵。
    午睡的老太太又让卫氏叫醒:“不得了啦,又争执上了。”安老太太睁眼见到是她,先就明白三分。打个哈欠:“我怎么就没听到?”
    “他们吵架都有分寸呢,压着嗓子呢。”卫氏心里一格登,这还能压着嗓子的争执,说明还都不是完全在气头上。
    在气头上的人,可全是不管不顾,不会考虑周围人能不能听到。
    老太太微笑:“去看着吧,真的吵起来再来找我。”卫氏张口结舌:“真的吵起来?”老太太翻个身子,继续去睡。
    卫氏无奈回来,心中泛起一种并不难过,却有几分甜的感觉。她暗怪自己,小夫妻吵架呢,你倒喜欢上来。
    到帘外看看,见小夫妻对坐,各自眸光垂地,好似无人说话。
    卫氏也管不了,在帘外静静坐着,候着里面“真的吵”,如老太太说的那种吵,就再去回话。
    “表凶……”宝珠还在念叨。
    “别叫我!”袁训怒道。
    “扑哧,”宝珠笑出来。谁在叫你,人家在让你表凶。
    袁训狠狠瞪一眼过来,宝珠笑靥如花,这气就快生不下去。隔一天没见宝珠,她这笑又算服了软吧?本该不气,可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要去见见余伯南,还让自己送她去!
    袁训就把冷笑再撑得足一些,才撑好,宝珠笑眯眯扫一眼过来:“表凶,”让你表凶你怎么总是不听呢?
    一个尽量的凶,
    一个嫣然的笑,
    冷笑对上笑靥,袁训无奈的败下阵来。
    他虽再不和宝珠对峙,也没打算就此答应,或是放过。他是很心爱宝珠,这是他自己挑的,挑的时候虽告诉自己再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舅父指定的亲事,言明以后会孝敬母亲,但袁训须承担对方祖母的养老责任,袁训也让中宫挑亲事挑得他眼睛也花,一下子只看一朵花,就是小野花也是美的,一古脑儿看一堆姑娘,好似牡丹芍药百合梅桂兰菊全拥上来,没让噎住还是好的。
    在这样情况下,又有舅父手书,袁训带着不乐意起程,去见安府三位姑娘。
    头一眼,他都觉得不用再挑。
    大表妹掌珠,个性全在脸上。指望她管家行,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和母亲相伴,看上去就不合适。
    排行为三的表妹玉珠,那一脸清高模样,袁训皱眉。指望她在自己离家后照料母亲衣食起居,看上去有点儿难。
    她能把自己从不食烟火中拔出来再说吧。
    第三个,宝珠稚气未脱。
    分明三个表妹全是一年的人,独这一个就孩子气,偏生针指又好。针指好,并不是袁训找媳妇的必要条件,他们家并不指着宝珠做全家人的衣裳,但针指好的人,是能静下心安于闺中的人。
    能安于闺中,以后也能安于房中。
    他等于没得挑。
    还挑什么?当时是去年,打定主意第二年成亲,第三年离家。再晚一年成亲,就更晚一年离家。
    阮梁明等人天天催问他相中谁时,袁训一个人睡下来也沉思,是宝珠么?然后宝珠为了见面礼,没完没了和他过不去。
    袁训到十五灯节那天,把宝珠就差搂在怀里时,背上让逃亡的人砸得处处疼痛,心头也让砸得清明。
    这不就是缘分吗?
    见面礼,压岁钱……这是老天注定,宝珠想要自己的那份见面礼,而年年,宝珠跟在后面追压岁钱也挺有趣。
    他没再犹豫定下宝珠,母亲来见过,也说可爱,即刻定亲。中宫见过,说马马虎虎将就吧。至少没说不行。
    虽有过争执,但争执过像是感情更深。袁训一直在等定下成亲日子时,宝珠今天给他来上这一下子。
    她表示出关心另一个男人,虽然是她的旧邻居,从小认识的,可这也太不懂事儿。
    袁训打迭起耐心,苦口婆心状:“你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当你是懂事的人,你就办出这样的事情!这是你还在自己家里,要是以后,我听到这样话,可没好脾气!”
    宝珠一声不吭听他骂。
    刚才还强着对他摆笑脸,现在是默然不语。
    “懂点事儿吧,这话你怎么张得开口?”袁训骂完,宝珠轻声道:“因为你,不会误会我。”袁训错愕,随即又沉下脸:“为了别人对着我笑,现在又为着别人说好听话,我不听!”
    “没有为别人对你笑,是怕你生气,才对着你笑。”宝珠解释道。她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自己要急上来,表凶又要凶上来。
    “怕我生气,你就别乱想!”袁训余怒未息,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冷冷道:“烂好心!”
    “那也比,没好心好是不是?”
    袁训又恼上来:“有对着自己丈夫说这种话的吗!”除非我傻了才答应!
    他口不择言的说话,却是即将形成的事实。宝珠羞羞答答,飞快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想去告诉他,我是有人家的人,让他不要再想着!”
    “他想关你什么事!”袁训斥责。斥责过,才意识到宝珠说的话意。面色稍缓,还是冷笑:“倒要你告诉他,他难道没耳朵,不知道!”
    “可,他若为了我不能功名,我心里岂不打一个结?”宝珠大胆地再道:“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想着。”
    袁训抚额头,半晌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肯为你到这般地步?”袁训自然知道,他见过余伯南写的那张宝珠宝珠,笔笔深情,字字情深。
    可宝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乱猜!祖母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从没有过什么!不过,他喜欢我,我难道不知道?”宝珠紫涨面皮:“就是你,难道不知道?”
    她从额头红到耳朵根,又正襟而坐,贝壳似的小耳机呈粉红色,就在袁训视线中。
    袁训一笑,更压低嗓音:“我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我?让宝珠说对了,别人喜欢你,你自己做为当事人,应该是心中有数。
    袁训知道宝珠喜欢自己,宝珠也知道表凶喜欢她。
    宝珠往一边儿坐坐,不依的道:“你欺负人,你从进来就欺负人,”
    “我出去还想着你,那花儿也欺负你?”袁训扫扫那盆花。宝珠叫道:“那是我的,不许你拿走!”
    这叫声颇高,卫氏在外面吓得一激灵。再看帘中一对人,袁训嘿嘿笑起来:“你再胡闹,我就拿走!”
    “哼,我不许!凡送我的,全是我的!”宝珠又有喜滋滋:“怎么想到买这个?”
    “买?买的有什么稀奇,花银子的事全不是心意,你说是不是?”袁训悄悄地笑。宝珠倒奇怪了,对着那兰花狠看几眼,绿意迎人,可见前主人培养的很好,照顾上不缺,而花盆,又是她喜欢的,不是玉盆,而是一个古朴秀气的陶土盆,看似和别的陶土盆模样一般,却带着不俗之感。
    宝珠问:“不是买的,倒是抢的不成?”抢,跟表凶有些像。顿时脑海中出现一副场景,表凶大喝一声:“此官道是我开,留下兰花来……”
    “挖的,小混帐!”袁训含笑轻斥:“弄我一身的泥,爬到山崖顶上才弄下来。你看长得多好,兰花多在幽静处,看你架子上还有书,这也不知道不成?”
    宝珠先不乐意:“你骂人,”再不避讳的扭身而坐,把袁训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没摔着就好。”又颦眉头:“兰花多在幽谷处,我是知道的。我虽喜欢,以后别犯这个险,并不是一定要看。”
    “这说明我想着你,你呢,你倒好,我刚回来就给我点烦恼生生,”袁训想想又来气:“看上去懂事,原来并不懂事!”
    宝珠打断他:“我想你呢,不想着,”她又桃晕面颊,话说到一半,索性全说出来:“不想着就不会对你说这话。”
    袁训微微一乐,宝珠瞅瞅他,却没有笑:“既然你不答应,那麻烦你,你去对他说,让他一心功名,心只放在书上吧。”
    “我说,他肯信?”袁训又变了脸。变过脸,他也无话可说。以余伯南写那张宝珠宝珠的痴情劲儿,还有他见到自己那眼中的神气,分明是认为自己强定下宝珠。
    除非宝珠对他亲口说,不然余伯南不会相信。
    余伯南肯定以为是你袁家定的,长辈之命,宝珠不能反驳。但宝珠么,心里想着我余伯南。想到这里,袁训火冒三丈,恨不能再去捶扁余伯南才解气。
    他气怔住。余伯南很有可能一直把宝珠放在心里,这可怎么行!
    对面宝珠又幽幽地道:“你说得也对,我请你送我去并不好,难怪你着恼。只是你别恼,我有话不和你商议又和谁商议。不管他怎么想,你去对他说,是我让你说的。”
    袁训心想,那小子就更不信了。
    宝珠怅然:“反正,他不能当我是祸水,我的心里可从没有他。”
    袁训忽然好奇:“为什么?”如果宝珠还呆在小城里,余伯南算是一个良配。宝珠静静地看着他:“我可以不说,但怕你又起疑心。”袁训摸鼻子,打个哈哈:“我……”骄傲到嘴边,就又变了,他还是想听听:“不说我当然疑心。快说,不说我要生气了。”
    “他那股子飞扬劲儿,我看着就不稳重。只是没想到,后来有个你,比他还要飞扬。”
    袁训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先是过年在小城里,你射箭一定要压过别人,”
    袁训揉额头,这能怪我吗?
    “当时我想,这个人太会出风头。后来灯会上,蒙你救了我,”
    “应该应该,”换成是掌珠玉珠,袁训也会周护。因周护的是宝珠,不更说明是天作之合?
    “我就想进京后,再见到你可怎么说,若是你有了表嫂,我会哭吗?”宝珠今天源源本本,心思只想往外出去。
    袁训一怔,宝珠垂下头,只说自己的:“亲事定得飞快,我放下心,可你一出子又一出子的给我长见识,我就想,你不是没好人,为什么要个外省的丫头,一直我想问问你,我的心思我全说了,你也说说吧,你那王府的姑娘哪儿不好,你看走了眼,如今余伯南也来给你添气,你后悔了吧?”
    “我见天儿后悔,”袁训呛回来一句,后悔这话,已经问过一回,这第二回又出来了。他一脸的明白:“你说这么多,又是想和我纠缠那王府的姑娘,她是谁!”
    表凶依然是个糊涂人。
    要是吃过啃过,让宝珠这般盘问,次次盘问也不算亏。如今是冤枉帐盖到他头上,表凶表示不能接受。
    宝珠抬眸看他,又委曲上来:“你知道!”
    “太多了,我问不过来!”袁训没好气。话题一到这里,袁训开始头疼。宝珠一定不说,又一定揪住不放。提余伯南,袁训只生气不头疼,提那没眼色的王府姑娘,袁训站起来,装模作样:“我还有事,没功夫陪你胡说。你说的事情,我不答应。”
    又狐疑:“你不会偷着去吧?”还真点儿不放心。
    宝珠拿起丢在一旁的针指,开始做活不理他。袁训有些站不住,就自己接话:“谅你也不敢背着我去,”
    “都说了请你代劳,不过是为自己心安罢了,再说你也不是那狠心的人,看着他乱想你心里痛快,他乱想了,不是更不好。请回吧,打扰你这么久,别妨碍你的正经事。”宝珠头也不抬。
    袁训失笑,笑骂:“你挤兑我?”
    “是你自己要走,我这不是送你才说的话儿。”宝珠在生气,这不是你自己要走的。
    但见面前的那个人,着一件月白色罗袍,原地站着一动不动。有什么热烈烈的,倒在自己头发上。
    宝珠偏就不看他。
    半晌,袁训也没走,低声道:“宝珠,若是我肯送你去……”
    宝珠很是意外,就飞起一眸,打在他微笑的面容上。把他身后碧窗,和窗外火红的海棠花,行走的几个家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背景中,表凶轻笑中带着蜜怜,四眸才一对上,顿时胶着到一处。宝珠面颊生晕,很想低下头避开这眼光,但只晃了晃眼神,还是舍不得分开。
    而袁训把宝珠光洁的额头,那中只有自己的眼眸纳入眼帘内,也一样的不愿意分开。
    如胶似漆,原来这就是。
    两个人心中同时浮起这句话,宝珠才含羞低下头,而耳中有脚步声,袁训也出去了。
    卫氏长长松了口气:“姑爷走好。”红花听到,早大跑小跑的出来,殷勤的相送:“姑爷您走好,”袁训带笑夸她:“红花,你越发的能干了。”一个人守在太子府门外,从早守到中午也算有些能耐。
    红花难为情的喜盈盈,等袁训走出这院门,她还在台阶上蹲身子没有起来,回味姑爷夸她的话自己个儿喜欢。
    卫氏早跑进去追问:“我的菩萨,又为什么吵?”宝珠不敢抬头,支吾道:“没什么,”每一回这么着,就像心底又近一分。可回想今天,是宝珠尽吐了情意,真是羞人答答。
    ……
    又过了两天,袁训也没有想好送宝珠去见余伯南。他在京里时,就见天儿来逛逛。这中间也有不止为宝珠意思,老太太有什么事,袁训也会问到。
    他是养老女婿,他不办谁办?
    安老太太见到他尽心,就笑得面上只有一朵花在。想小夫妻压根儿就是好得很,争执就争执吧,少年的夫妻没有不争执的。
    袁训足有两天,乖乖呆在帘子外面喝茶。他还没有想好时,再进去又要和宝珠吵架。
    从安家出来,没有出门的事情,他就坐在太子府上,有事办事,无事听人吹牛。
    和他同坐一个房间的人,全是鹭鸶腿上也刮肉的精明蛋儿。
    这种精明不是指搜括钱财,而是但凡大案要案,落到他们手中祖宗十八代的事也能问出来。
    太子把袁训放在他们中间,也是花足了心思栽培他。
    “听到笑话了吗?”有人闲闲开口。
    “大理寺章大人家的笑话?”接话的人也不示弱,这笑话你知道,我也知道。
    袁训就听着,对于他们把别人内宅了如指掌从不奇怪。
    “哈哈,”余下的人全都在笑,袁训敲敲桌子:“这里还有一个糊涂的呢,”
    大理寺在本朝职权不小,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主持刑名,共同审理重大案件。章大人,自然也在太子监查之内。
    “章大人家半个月前,从外省来了一门亲戚,是章大人的姑表妹之女,初成亲,带着女婿,一个当地小官吏,往京里来求官职。”
    袁训笑着哼哼两声,这起子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哈哈哈,”说到这里,一屋子人笑,就袁训没有表情。
    他端着茶盏喝,等他们笑完,皮笑肉不笑跟着:“哈,啊,哈哈,”把茶盏不痛快的放下,大有你们要再不说,我也就不再想听。
    但是总有好奇,打量房里人的笑容:“与女人有关?看你们笑得好似喝花酒似的?”
    “是与女人有关,哈,章大人的儿子,他说最有出息的那个,没头没脑的爱上他才出嫁的表妹,让他的表妹夫发现,表妹夫又是个性子梗的学究一派,哈哈,昨天在章家狠闹了一出子,他放下狠话,说今天一定去都察院击鼓告亲戚,大理寺中有章大人,他说他不去。你们猜他去不去?”
    怀里取出一锭大银,足有十两,往桌子上一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赌他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住亲戚家里绿帽子却戴头上,不去怎么能忍?我也赌十两,我赌他去。他小子敢不去,我去暗中点拨点拨他。”另一个人也放下银子。
    房里势均平衡,一半的人赌不去告,一半的人赌去告。
    袁训扫扫两边的银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不过,”他看向那挑起话头的人:“冷捕头,你必定还有内幕没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再押。”
    “就你小袁精乖精乖的,我要说出内幕来,还和你们赌什么。”冷捕头坐直了身子笑:“快押快押,不押等下赚不到钱别后悔。”
    袁训就取出银子,再次往两边银子上瞍瞍:“和你们在一起,不吃亏就是好的,哪里还敢占便宜。这样吧,我押两边,两边全押。”
    把银子放下两锭,自我得意:“这样许不许?”
    “两边全押银子的,全留下来请喝酒。”大家一起哄闹。
    袁训笑嘻嘻:“行行,横竖是变着法子敲我请客,我请,你快说。”这起子人,没有一个眼里能揉沙子。办起公事呢,是一条心的。私下里呢,也奇怪了好几年,怎么袁训一来就得太子信任。
    有时候袁训也想,他们这般厉害,要是厉害到京外面去,那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嫡亲表兄弟的事,估计他们也知道。
    敲就敲吧,跟着他们也学到很多,比看书本子管用的多。
    喝了碗茶,冷捕头舔舔嘴皮子,慢悠悠说起来:“说起来,这又是一段陈年旧事。章大人的公子看上姑表妹,这根儿,是从章大人那里传下来的。他自会压下去,不让旧事再浮出来。”
    “啊?”
    “此话怎讲?”
    “老章他当年……”
    冷捕头笑:“不但章大人当年是这样,把他的姑表妹吓得为避他,举家离开京都。就是老章大人当年,也是这样的。”
    然后闪电般取银子:“押我这一边儿的,我分个大头,余下的给你们。”
    房里一半的人笑骂叹气,另一半人分钱。分完,议定晚上去哪里作东摆酒,再就又闲聊起来。
    “这小章公子算不得纨绔,”
    “这男女情爱,我办了这些年案子,也还是不懂。”
    “要说纨绔,我们现在跟的那纨绔韩世拓,像是让人诓了吧?”
    袁训眯起眼,这起子人又说起公事来。
    “韩世拓去的地方,都是卖精美女人用东西的铺子,这些铺子呢,又没有一个不是从关外来的,真他娘的这是个缺心眼子的混帐,再这样下去让人装套子里,他倒还不知道。”
    “指不定夹带送过什么,他的确是心中没数。”
    “这小子是不折不扣的纨绔,京里四大纨绔,老齐王的儿子算上一个,镇国将军家也有一个,还有一个说似纨绔,其实和就要进京的登国公家儿子比起来,那差得远。”
    袁训直起耳朵,再说下去,你们这起子人要把我舅父和姐夫全带出来。让我听听,你们背后说他们什么。
    “你说的是太医院使宗太医的儿子?这小子可惜了。”有人附合着叹气。
    自有别人问:“怎么叫可惜?风流浪荡难道还是别人教的?”
    “他不是别人教的,他是心里苦。”
    话说到这里算是一半,余下的一半不说,别人都不答应。
    说话的人谨慎的往门外看看,见除了一地的碎阳加上不时随风而来的内院花瓣外,这一会儿没有别人走过。
    他压压嗓子,伸长身子:“知道么?他恋着宫里的……。”
    “嗯哼!”袁训重咳。
    说话的人打个哈哈:“小袁就是个警钟,就一句话吧,他相中别人没到手,为情所困,从此放荡。可惜了,宗太医是医者世家,就这一个儿子,也从小学医,曾有个小小神童之称。现在是晕在酒里,迷在青楼里,心气儿浮,就把脉也是不准的。”
    “这为情所困的全是傻子,关了灯不管睡谁还不一样?”
    袁训又要失笑,有人叹息:“这多伤父母心啊。”
    毫无预示的这句话,硬切进袁训脑海中。
    他道:“坐到现在,出去松泛松泛,你们慢慢聊。”踱着步子出去。在他出去后,有人悄声笑:“小袁鬼得狠,他避出去随我们说,这小子,从几年前钻出来就一直精似鬼,”
    “你喝过他洗脚水吗?还精似鬼。”
    房中低低而笑:“别管他,他内宫里有人,因此不听。听过,他不回也不好,回了内宫中就有一个人要少名誉,再动静大点儿,能逼死人。他不听也是好意。老程,你继续说,相中内宫中的谁?”
    ……。
    太子府第,是当朝皇帝以前居住之所。据有人推算过,这里风水极佳,能振兴国邦出明君,历代太子成年后,即位前都移居在这里。
    正厅外为表肃穆,清一色松树和柏树。要不是中间还夹着槐柳等树,就颇点儿太庙的味道。
    内宅里的人肯定嫌闷气,贴着内外宅相临的墙根,种下如云的杏花树。皆高大,结着青果子。偶然有几朵晚开的杏花,似迟来的春意,怒放在枝头。
    一片杏花,飘然则落在袁训衣上。
    他掂在手中,看轻红粉嫩,好似宝珠晶莹的面容。
    宝珠要去看余伯南,袁训才不怕她出什么事。唯信任,才定亲。定亲后,袁训也一直算是平等的对待宝珠。
    他看似有时凶,其实并没有摆当丈夫的谱。换成别人听到未婚妻去见对她相思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与他的家庭有关,他敬佩他的母亲,而肯厚待天下女子,不把她们当成“女卑”来看。
    唯敬佩母亲,同僚无意的话“多伤父母心”,让袁训心头不快。
    姓余的,你是为宝珠才提前进京。
    你心中情根深种,才写得出那张行书、楷书、狂草、隶书……。的宝珠宝珠。
    想到这里,袁训又怒上来。刀剑要能割心头,他准保一剑劈掉那情根。我不答应,你凭什么生情根!
    虽然余伯南的情根,种在袁训之先。
    不但是宝珠打心眼儿里清楚,就是从袁训来看,也只有宝珠亲口告诉他,才能让余伯南死心。他要死皮赖脸的心不死,情根也等于滚水浇灌,长不好。
    去,还是不去?
    去了,姓余的小子占了便宜,又能见到宝珠一回。
    不去,宝珠不安心,还有现在袁训也不安心。他脸面前浮现出的,是他的母亲日日青灯礼佛,日日思念他的父亲。
    多伤父母心……这话总挥之不去。
    “砰,”袁训对着墙上轻捶一拳,怒道:“看在他父母面上,看在他明年要赶考份上,看在宝珠不安心份上……。娘的,我跟着不安心什么。不就多一个纨绔,多出来与我何干!”
    他带着隐忍的怒气回去,狠灌自己几碗热茶,听别人说内幕狠笑一通后,脑子里转的还是这件事情。
    也巧,赶晚上下了几点雨。袁训又有了酒,这主意就打定。在太子府上要了一辆车,外面的车怎么能给宝珠坐。
    他一直到安家,先去见老太太,慢声细语:“有事儿,要带宝珠出去一趟,就送回来。”他不说缘由,老太太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指不定宫里哪位要见是不是,再或者又是哪位贵人要见,横竖有好兄长作担保,没什么可担心的。
    袁家的情况与别家不同,宝珠在宫里都能让人“掳走”,又带着一身赏赐回来,老太太就带笑:“你用过酒?去见过你妹妹,在她房里喝几碗醺醺的茶,再出去不迟。”又不得不问:“让孔青带上家人跟着你们去?”
    果不其然,袁训婉言谢绝:“这倒不用,不是我在祖母面前夸口,在京里不管去哪里,倒都无妨。”
    这话是少年人的酒后狂话,但也基本属实。而且听到的人,觉得十分之豪气。
    安老太太就笑:“好好好,那你们去吧。”
    袁训就往宝珠房里去,齐氏小心翼翼问:“老太太,您不交待早点儿回来,这天好早晚了……”安老太太含笑摇头:“不用。”
    她以为去见哪位“贵人”,多交待万一袁训带出自己的话,反倒不好。
    老太太笃定带着人赏月去闲话,一面也在等候宝珠回来。
    宝珠听到后,愣着没反应过来。
    见窗外夜风轻送,兰花香经风,更香得细细无处不在。
    “出门去?”她反问。看帘外坐着的那个人,正一碗一碗的喝茶。
    红花就再重复一遍:“姑爷说请姑娘打扮好,换出门的衣服,就别太好看就行,他等着呢,说早去早回!”
    宝珠早把去见余伯南的话交给袁训,又袁训这两天来规矩的在外面,两个人总没有再说过一句,还以为袁训生气,更是不再多想。
    此时她想不起来,就愣着先问:“问过祖母了?”
    “问过了。”
    “祖母肯答应?”宝珠傻乎乎。
    这不是白天,这是晚上,单独和表凶去出门……。
    外面的人不耐烦:“早去早回没听到!换件衣服这么麻烦,你当你见贵客!”
    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去见余伯南!
    当下来不及想表凶怎么想的居然肯答应,宝珠和红花忙碌起来。还好宝珠体谅表凶,看红花取的全是颜色好看的衣裳,让红花全不要取,只取那最朴素的青色底绣兰花的罗衣,这在姑娘们衣裳里算是最不中看的,换上,又怕表凶等急又要说话,急忙忙的出来。
    急忙忙的出来了,又怕说自己急着去。出来先陪笑脸儿:“我倒不急,怕你等急了,我才急着出来。你看,这衣裳可使得。”
    袁训斜着眼眸,又有了酒,看上去十分的不痛快。
    眸子定在宝珠面上,就这么地定住不动。
    宝珠疑惑,怎么了?
    看衣裳,陪笑:“这是最不好看的,再不满意,只能穿奶妈的了。”
    袁训不回话,还是直直盯着宝珠秀丽的面容,灵动的眸子,小巧的红唇看。
    还是红花想了起来:“姑娘,面纱。”双手送上出门的面纱来。
    宝珠长吐一口气,在房里给你看衣裳,又烛火不如白天日头明,谁会想到少一层面纱。
    忙又进房里戴好,扶着红花出来,嫣然而笑:“走吧。”
    烛火打着的那坐着如玉山半倾的人,光华夺然,但是不动。
    那眼神儿带着不善,还是那般的盯着宝珠。
    宝珠彻底糊涂,看看手边的红花,看看旁边侍候的奶妈,小声问:“不好,倒给个话。就这么着让人闷猜,”接着,她委屈上来:“我不去了!”就为一个余伯南,值得受一出子气,又受一出子气。
    袁训在后面倒笑了,微笑地他道:“再戴一层。”
    就这么出门,红花陪去,主仆坐在车里,听车声辘辘,宝珠想奇怪,怎么就忽然想通,难道余伯南出了什么事?
    她虽想的人有余伯南,但全部心思还是转在袁训为什么想通上面。
    红花则捏着小心,这是去哪儿?红花也以为去见贵人,暗暗交待自己,去到可不能给姑娘丢人。
    嗯,奶妈总交待,让吃才吃,要谢过才吃。就吃,也不要遇到好吃的全吃光。嗯,红花又要有好吃的了,上回在宫里吃了好点心……红花想流口水。
    车停下来时,是在极安静的街上,一道木门前,主仆下车。红花怎么看,这也不像贵人住的地方,有些糊涂,但也不问。
    而宝珠一下车,就透过两层面纱艰难地看袁训。
    虽有两层面纱,她眸子里的疑惑不解,还是流露出来。
    袁训不想解释,侧侧脸儿,有避开宝珠疑惑的意思。淡淡道:“可快着点儿,别等我催!”然后前行,准备去敲门。
    “哎,”身后轻轻的一声。
    袁训回身,见月光下,一只青色衣袖,颤微微的轻递了过来。好似极柔弱的一朵子小花,需要他的扶助。
    袁训心头微动,柔情上来。接住这只衣袖,另一只手顺势扶住宝珠肩头,低声道:“来,我扶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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