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皇帝没有想到柳家反应有这么大,当然这和柳至在过去两年里没什么反应也扯不上。
    在过去的一两年里柳明等人闹个不停,柳至再跟着闹,那叫不懂事体。
    是以皇帝在御书房里听到——他的人不在金殿后面,他在书房里面——诧异过后想上一想,觉得符合柳至的为人。
    把皇后这两年里的事情想上一想,符纸之案,她没有脱身的理由。没有给她实质性的处置,已经是给柳家和太子天大的脸面,就皇帝自己心里来看,他还认为自己顾及夫妻情意。
    当然皇后不这么的看。
    随后说加寿下毒,命她宫里的金甲士们捉拿加寿,这也做错。不管怎么想,加寿有下毒的必要吗?完全没有。只凭一面之词,就是怀疑加寿,也得请示过太后,按太后的意思办事。这一件也是皇后做错。
    而最近这几天的一件,皇后反过来向加寿下毒,耐人寻思。
    相对于寿姐儿要毒皇后,皇后有更大的动机要毒加寿。因为太后尚在,皇后不能奈何加寿,皇后的名誉也损得差不多——欧阳容等人敢打她的主意,就是已瞧不起她,瞧不起对上袁家败退的柳家——而加寿现在又得到太上皇的关注,加寿真是犯不着除去皇后。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一直天真烂漫,就皇帝都不相信寿姐儿有这样的心机。或者是说有师傅女官跟着,还办这种蠢事情。
    除去皇后,太子会对加寿心生嫌隙,这种事情不值得去做。
    但皇后要除去加寿,给自己重新换一个儿媳,这是有可能的。但从皇帝开始都不相信,所以太后让加寿把他最近宠爱的嫔妃关押,皇帝没有说话。
    他不信的原因,是皇后是他数年的枕边人,是他的正妻。皇帝深知道皇后骄傲成性,嫉妒成性,重视家世成性,在她手里也有过死的妾,但她不是歹毒成性。
    以仁德自居,风流自许的皇帝,他是个自己能当家作主的人。他喜欢的女人,大多是欧阳容、水嫔等表现简单的人。
    欧阳容几起几落,就是她性子大发作的时候让皇帝不喜欢,皇帝就离她远些。最近一心扮恶毒,有时候是天性里来的,有些也是世事磨出来,而自己没有正确解释。
    水嫔等能乖乖听从欧阳容的话,一起接过毒药,也就不是什么复杂人物。
    她们又没有把柄在欧阳容手里,为的就是争宠,先把中宫空出来,好谋求私利。
    都是以年青活泼而让皇帝相中,在他为国事烦忧时散心解闷的角色。
    皇帝从来不用看皇后脸色,又喜欢把仁德盖在脑袋上。如果皇后这位前太子妃满心里歹毒,皇帝当太子的时候就容不下她。
    这位正妻有了委屈不能受,遇事就“请丞相”。笨至母后给英敏许亲事,父皇和自己都不阻拦,就她敢挑剔上去,碰一把大钉子。
    加寿为她搅尽师傅们的脑汁说情份,她病刚好就把加寿给害了,皇帝听上去都荒谬。
    好歹你也装一装对加寿感激,给自己拉回几分面子是不是。
    本心里不相信的皇帝,不反对太后严查这件事情,也就对柳至率领柳家的人集体请命很是为难。
    太子三近臣,苏先,柳至和袁训,太子把另外两个看得和表弟一样的重。
    柳至和袁训当街打架,鲁豫自以为有理告到宫里,皇帝怒气冲天自己出去了,把告状的鲁豫留在宫里等啊等,也没有等到皇帝回来听他继续说下去。
    偏心人人都有,皇帝也不例外。
    他偏心的拿柳至,柳家。和水家、许家、叶家等比上一比,欧阳家压根儿不用提。
    皇帝几番几次地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容妃,这是种没有理由的,单纯的喜欢。
    有些像萧战喜欢加福,但至少战哥儿还有个理由,加福是他的小媳妇。
    皇帝六宫里无数,他觉得不是不能离开,而是欧阳容讨他喜欢的时候,他还是愿意身边有这个人,当然,是他身边人中的其中一个。
    独自专情这事情,皇帝目前还没有。
    因为喜欢欧阳容,也因为欧阳家政绩上没有出采的地方,皇帝从没有主动提给欧阳家人官职,容妃不提,也让他相当满意,以为容妃是懂事。
    一个当皇帝的,永远缺得力的官员,忠心的奴仆。但把欧阳家排除在外,可想而之,论家世来说,是不要觉得能和柳家相比。
    柳家哪怕只有一个柳至,皇帝也是偏心柳至的。又从太后没有关押皇后来看,太后对嫔妃们的疑心更大。
    虽然皇后又病重了,但太后真的生气,也会不客气的把皇后换个地方。
    谋害太后,太后雷霆大怒,皇帝没有条件的理解。
    太后只关嫔妃们,也与太子求情有些关系。
    心思又转到太子身上时,太子都苦苦在太后面前求情,何况是柳家呢?柳至带着柳家全部官员保皇后,在情理之中。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面对太监频频来回柳家的求告之声,皇帝也就没有治他以全家性命要胁之心。
    但也没有答应。
    为柳家上一回金殿,就在金殿上审后宫,那是不尊重现在六宫做主的太后。他轻描淡写:“告诉柳至,太后会严查,让他们回去吧。”
    ……
    金殿之前,就走过来传话的太监。
    往玉阶上面一站,传皇帝口谕。
    “皇上说此事已交太后明查,金殿重地不是胡闹的地方,作速回去方是道理。”
    柳至从容谢恩,从容回话:“皇后娘娘让冤枉,臣等没有颜面安坐家中。娘娘一天不申冤,臣等一天不起来。”
    在他身后的柳家人齐声跟上:“臣等,愿用性命保娘娘清白,请皇上严查真凶,还娘娘玉洁名声!”
    太监乱了方寸,小跑着去回皇帝。皇帝听过不耐烦:“一个一个都不省事,喜欢跪,跪着去吧!”
    很快消息传到后宫,太后微微动容。
    要说柳至这个人,太后相当喜欢他。
    柳至是太后唯一儿子的近臣,早在少年的时候就服侍于他,又和当时没有挑明身份的袁训相当和契,从没有看轻袁训是没有根基的人。
    要说恨,只能恨柳丞相。要说怨,只能怨错许柳家为太子妃。
    太后挑动眉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但对面前回话的任保还是面色寒冷,好似把柳家所有的人都憎恨进去,冷声道:“还真厉害!看他能跪几天,跪着,就清白了吗!”
    加寿在偏殿里听到,过来回太后:“可是,我也觉得不是娘娘呢。”加寿看得懂皇后这些天对她眼神上的柔和,和以前的不一样。
    就像加寿小时候养的大公鸡,那鸡见到生人要叼,但是见到寿姐儿出来,那眼神大不一样,加寿淘气揪它漂亮羽毛,它也不会咬一下。母亲说那叫温驯。
    加寿还是不喜欢皇后,但女官教她表面上要说娘娘好,加寿对着外人包括太子说的全是假话,但在太后面前这一句是真心的请教太后。
    太后对着她微微一笑,嗓音柔和下来:“那你赶紧的办这事情,交给你了,不要说你小,我在这里呢,不明白的就来问我。这里面只怕不少弯弯绕,累了,就睡会儿去,吃点儿去,御花园里玩会儿去。”
    加寿颦眉:“可是,柳爹爹要跪到什么时候,”伸头去看外面的天色,天刚上午,宫院里碧绿嫣红的花草和天边微妍的流云相映成趣。
    “要是跪一天,只怕坚持不住。”加寿带着烦恼:“怎么办?只怕今天一天我解不开这事情。”
    太后含笑:“你倒是心眼儿好。”
    加寿认认真真地道:“母亲说为人还是要善良,父亲说先有好心地,才能千智计。祖母说品德,是第一位的。”
    太后微微一笑:“我的孩子,你说得很好,但现在别忧愁了,他要跪是他的事情,你赶紧的去办差,记着我说的话,累了就睡会儿,玩会儿去。”
    加寿答应着去了,有些加快速度。但这不是加快速度就能一天办完的事情,这得寻找嫔妃们陷害皇后的人证和物证。这一天光问各宫院里的人都不够。
    但是加寿用心的办着。
    ……
    三月春风似温柔的手,似上好的轻纱。如果主人是吃好睡好出门儿郊游去的话。
    在跪着的人身上,估计柔软不来。
    时近中午,白玉桥前面没有遮挡的树木,日光似融化的铁水,红通通灿灿亮地打下来。
    汗水从柳家的人额头流下来,他们中间有些人上了年纪或有疾病支持不住,伏在地上趴着。
    但一大半的人还是跪得笔直,把柳家这上百年的世家风范坚强的表现出来。
    半天的功夫而已,柳垣也有功夫在身,并不觉得疲累。但他视线看向前方笔挺的身影,那是柳至的,心底敬佩让他跪得更直。
    树荫下悄悄走来的太子也眼窝发烫。
    什么是压倒一切的震撼!这就是了。
    再也没有比一个服侍过先太上皇,服侍过太上皇,服侍着皇帝的世家以命来保更热血淋漓的事情。
    太子仰面看天,觉得微有旋晕。这天和地,也像是要为柳家的热血而变颜色。
    他目不转睛,看到有一些身影微微摇晃,太子随口就能报出他们的姓名。
    自己的外戚是柳家,还有对柳明等人的不满,太子对柳家在朝官员做过了解。
    他知道晃动的几个身子他们病弱,他们难以支撑一整天。
    太子殿下含泪离去,他没有上去劝,柳至倾家而来,正是太子想要的。皇后一天不清白,就好似罩在太子头上的宝剑,随时会斩上来让殿下麻烦。
    这都是因为争宠!
    ……
    日头一寸一寸地在窗纸上移动,天色往下午时分移动。红漆雕刻牡丹争春的几上,送来的饭菜又一次没有热气,但太子还是没有用的心。
    他失神地看着窗纸上白光,他的人虽然没有在金殿前面陪跪,但他的心还在那里,一会儿也没有离开过。
    有人可能会说,不过就是争宠,殿下这算担当不起来吧。说这话的人只能是没道理。
    如果是一般的争宠,皇后娘娘安享尊荣,太子殿下也就不用像这样失魂落魄的担心。
    眼前的情势却是皇后不倒,嫔妃就死。以娘娘身份下毒谋害加寿,撇开加寿是太后的亲戚不说,只是一个小小民女的身份,娘娘先就有失贤德。
    以皇后身份可以在别人做错处置别人,却用龌龊手段,这罪名要是扣到皇后身上,柳家用性命来保,皇后也完了。
    哪一个封皇后的人,不管内心真有假有,对外的宣称也是此女贤德,方能入主中宫。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太子所以痛心。
    太子殿下的经历,他在七岁以前,养在太子府上。七岁不能算小,像加寿七岁左右已经在太子府上管家。虽然管的不多,也用上许多的心思。
    但加寿和太子不一样,加寿的身边有许多忠心对太后的人,处处提点着她。
    太子殿下在七岁以前,只是太子妃嫡子的身份。前太子妃能顾住自己不吃醋就不错,顾住儿子的地方根本不多。
    前太子算是照顾儿子,但太子七岁那年刚准备进学,加寿一周多冬天到来,太子在她五岁,不到七岁,准备过了年进学,在进学以前,前太子、现在的皇帝对儿子的关注上并不是很多。
    前太子只是给英敏殿下开始安排师傅,还没有到位,太子殿下定亲,留到太后宫中教养。
    天和地,在英敏殿下就成两个样子。
    加寿活泼可爱,在太后和公主的照顾下无忧无虑。瑞庆殿下是父皇母后心爱的,也算是一片暖阳。
    当身边人全是暖融融的,你的心又能冷到哪里去呢?又怎么会从小就学成冷酷的心机?
    皇太孙七岁进学,开始学的就是帝王之道,里面也是有仁有情的。他住在祖母宫里,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就不会缺少。而眼见到太上皇和太后相濡以沫,忠毅侯夫妻把加寿视若珍宝,对皇后的不满早就生出。
    但太后是不会教导太子不敬重皇后,所以太子的心底存在美和好,对脸面前压下来的事情格外愤慨。
    他要是个心思歹毒的人,只会咬牙切齿去报复,不会在这里独自伤心。
    不需要柳至和忠毅侯来提醒他,太子也深刻牢记,这一切全是为了争宠。
    争宠以后为了什么,为了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一旦他的太子之位动摇,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性命这事情都不好说,所以他伤痛的不能自己,中午的饭也吃不下去。
    太监蹑步走进来,看一看就明白。轻叹道:“殿下,您得用饭啊,您好,才有精力护娘娘。”
    太子殿下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问道:“柳家的人还在?”太监陪笑:“在呢,不过有两位大人晕了,让扶下去。这大半天没茶没饭的……”
    太子幽幽然长长叹上一声,抬手如风中落叶一般全无精神:“你下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太监让人撤下冷菜,重新换上一桌子热的,担心的对太子看看。自然的,他也担心殿下不吃不喝生病,太后要拿他是问。但还是走了,把门帘子小心的拉紧。
    太子瞪着门帘,又回到自己心思上去,正要从杂乱中理出一个对策。门帘子又一动打开。
    太子忍无可忍地怒道:“我说过别打扰我!”太监躬身谄媚:“殿下,忠毅侯来见。”
    太子一愣,随即起身,定定神思,说了个请字。在他来看,他的岳父过来不会没有话说。
    片刻后,袁训进来。太子殿下心情不会好,袁训不会满面欢笑。但他本身精气神就好,把太子的灰头土脸衬得没处儿相比。
    “殿下,这几天里兵部事多我没有过来,但我也为殿下筹划,有几句话特地过来告诉。”袁训满面诚恳。
    太子挤出笑容:“岳父请说。”
    “宫里发生的事情,原因不用再分析,为的是两个字,争宠。”
    太子垮下面庞:“是啊。”
    袁训温和地道:“所以我必须来提醒殿下,争宠的事情可大也可小。”在这里袁训有意的停顿,像在思忖后面的话,而太子在他面前并不隐瞒,沮丧地道:“这是想要母后的命,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
    “不,”
    打断的这一个字让太子愕然吃惊看过来。
    他看到他的岳父满面慎重,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是剑指殿下呢,这事情更大。”
    自己想的力度远远不如别人说出来,而太子自己想的时候已经沉重压在心上,袁训的话更似劈头盖脸而来的巨石,砸得太子殿下这就有鼻青脸肿之感。
    在柳家准备的这几天里,太子师们也早早的挑明,请殿下这就防备,娘娘在宫里的事情随时会沾到殿下身上。
    身边每一个人都在保护太子,太子自己经过百般提醒,他更上心。
    面容有一刻狰狞,但很快放下,对袁训轻施一礼:“多谢岳父为我着想,岳父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袁训轻而有力的道:“从争宠上来的,还只能从争宠上结束。殿下,这全是为了争宠啊。”
    他反复的又说上一遍,太子垂下眉眼儿默然。他难道不知道吗?为来为去,为的就是争宠。
    袁训很快离去,太子又陷入到独寂中。这种孤单不是有太后的慈爱,有加寿的可爱,有太子师们的忠心就能解开。这是面对六宫冰刀霜剑指向皇后,其实却全在太子身上的寂寞和防范。
    以他十四岁算小小成人的年纪,一边儿是在太后面前温暖无俦,一边儿是在皇后无能引出来的血雨腥风中,冰和火狠狠的给他一记。
    这全是争宠上来的,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
    加寿临睡的时候问了问:“柳家的人还在吗?”女官为她掖掖大红绣百合花的被角,嘴角上挂着怜惜:“柳至大人让体弱的人回家歇息,他们还有几十个人,还跪在金殿前面呢。”
    过了年九岁,这个月是小六过生日,随后就是生日的加寿颦起小眉头,床前摆着点心,预备着她随时要吃。
    “不吃东西,那该多难过。”加寿小眉头拧成一小团。
    女官劝着她不要多想,把她哄睡。
    这个时候的金殿前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给柳至等人点上灯笼。
    灯影里,柳至面上沉静一丝儿没有改变,和他一早刚跪的时候一样,坚毅如山。
    在他后面的人也就带出一模一样的神情,像是柳至不倒,他们全都不会倒。
    一个小太监探头过来,啧过舌头后,顺着暗影中的花径去往偏僻些的宫门,把消息夹带给当值的侍卫。
    很快,欧阳家收里消息。水大人等全在这里,他们瞠目结舌:“还没有走?”
    都看到事情严重性,许大人干搓着手:“柳家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水大人听出他的怯懦,斜眼他就要骂:“和谁拼!”
    许大人一噎没有话,水大人把袍袖一卷,怒道:“你不要忘记,是和你,和我,和他,和他!”
    手在欧阳老大人父子和叶大人等面上轮流指过去,欧阳父子还能自若,叶大人是和许大人一样,生出退缩来,吃吃道:“这不是好时机吧?”
    “什么叫好时机!你说,你说呀!”烛光下面到处是水大人挥动手臂的影子。
    欧阳老大人和欧阳住交换一个诡异地眼神,看看,果然是有敢和太子作对的人。
    当下不作表示听着,叶大人面有难色,反过来劝水大人:“咱们现在动不了皇后娘娘。”
    水大人狞笑:“那什么时候能够动她!”烛光把他的眼眸染得近似赤红,像一个张大血盆大口的怪兽,在他的话里,把他的野心全然表露出来。
    叶大人等一起动容。欧阳父子一起压抑喜色。水大人知道自己失言,但话已经说出口,也无法收回。
    他在烛光下面暴怒的走着,索性全盘托出。
    “陷害娘娘要株连亲族的!”
    只这一句话,让还有犹豫和反对的人一起哑了嗓子。而,“好!”,欧阳父子拍案而起,老大人是凝眸如聚风云,欧阳住更是面如铁石般不会动摇。
    父子齐声道:“水大人说得对!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们全数灭族!”
    叶大人等面皮抽个不停,但很快也认清事实。他们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宫里到底怎么了,也还没有见到过女儿。但从知道的种种迹象上来看,不是皇后死,就是全家一起去杀头。
    悬崖勒马,没有退路。要么背水一战,要么自己往悬崖下面跳。叶大人等是没有办法,眼前没有生机,不得已点了点头。
    虽然艰难,也让水大人一步蹿过来,揪住他们的衣袖往中间带:“都过来这,我有话说。”
    数个人围成一圈脑袋碰脑袋,水大人的低语声压在中间:“听我说……”
    ……
    第二天一早,金殿还是巍峨,玉阶还是明亮,柳直的身影还是笔直。他就像刚跪下来一样,静默地有如一块早就摆在这里千年万年的山石。
    洒扫的太监们看向他们是敬佩的,也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太监在宫里是贱人,出了事情连带到他们是比喝水还要平常的事情。
    这种时候都庆幸自己是在做洒扫的低等差使,而不是在各娘娘宫里钻营当上大太监。
    低垂着头一面扫,一面偷看柳至等人,一辆宫车同着仪仗缓缓过来。
    宫车上装饰精美,是按公主的制。宫车前面开道的太监们昂首挺胸,也是公主出行的数目。
    宫女们捧着红罗扇,金唾盆等随行在两边,人数虽然多,走得除宫车辘辘以外,别的鸦雀无声。
    太监们心中有数,不等回避声出来,丢下扫得只有一半的地退到两边,跪伏于地。
    而回避声也在此时出来。
    “回避,回避……”
    柳家的人看过来,乍一眼,都有些糊涂。这来的是哪位公主?真是奇怪。公主一般不会往金殿这里过来。
    只有柳至打起精神,低声提醒:“寿姐儿来了。”话依次传下去,不由得柳家的人精神集体一振。
    这袁加寿可是能在宫务上说话的人,另外还是太后面前最能说话还能撒娇使性子的人。
    她过年在金殿上面为皇后娘娘求情,随后跟来的六宫任总管不是回给皇帝:“寿姐儿一早大哭大闹,不依着她就不行。太上皇让吵得头痛,让送寿姐儿来烦皇上。”
    这对加寿来说是冤枉的,加寿最近两年总是肃穆对人的多。但她曾对着父亲大哭大闹,怪他把自己丢下来,顽劣的抹他爹一脸的粥酱肉和菜,却是全京里有名。
    柳家的人一喜,是啊,怎么忘记她是按公主的制养着。再就一忧,她是来做什么的呢?她过来安慰是代表太后过来的吗?
    见宫车行过来,太监打起车帘,走出一个胖胖的小姑娘。
    她带着小金冠,如果有人见过瑞庆殿下的正式妆束,就知道这不比殿下小时候用的差。
    金冠上面宝石无数,因为主人年纪太小,怕脖子顶不住金子和宝石,宝石全是细碎而小的,作个三五团,就像是镶得满满。日光照射下来,珠光宝气无处不在流转,把主人鼓鼓脸蛋上绝色的小面容如映霞光里。
    这就看不清,也更让人不敢仰视,油然的生出敬畏之感。
    柳垣是眩惑的,他见过加寿,但今天这个好似日光照耀万物的小姑娘,气势上他从没有见过。
    腰身一软就要拜她,但理智让他克制住自己。犹豫不决这样拜是不是谄媚,见到最前面的柳至换个方向,因为加寿是从侧边过来的,伏身拜了下去。
    他双膝本就着地,这就是个大礼。他的身上还有官袍,这代表的就是臣服。
    柳家犹豫的人都眼神一跳,但经过这一回全家同心,对柳至信任无比,随着在地上膝行挪个方向,也一起拜了下去。
    而加寿恰好响亮说出:“我奉太后之命前来!”
    犹豫的人放下心不说,还惭愧于自己们不如柳至见识的快。这位不是小公主的小公主能往这里来,在太子府上管家和协助太后管宫务的她不会是淘气来的,只能是有正事。
    跟着柳至齐声道:“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华丽的宫车上面,九周岁还差两个月的加寿高高的站着,面前伏地一群恭敬的官员,不管怎么看,都生出臣民朝贺般的敬意。陪她前来的女官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是从加寿进京就陪伴,有眼前这个场面,这一场辛苦就算没有白费。女官就不去想以后的荣耀,只脸面前的她已经知足。
    因为这跪着的是柳家,太子的外家,不是那不入流的人家。
    情不自禁的,女官用眼角去看加寿姑娘。见寿姐儿泰然自若,在宫里长大的加寿自己出门就是大场面,也见过许多大场面,根本不会让官员们跪拜给吓住,反而因为知道这是差使,更要给太后挣脸面,说话更加的流利。
    “娘娘是六宫之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诬陷的。太后说回去吧,都是国家栋梁,哪一个跪出病来她都心疼。”
    太后的话在这里就算结束,官员们正要叩谢,加寿抿一抿嘴唇,道:“太后让我也来说几句。”
    柳家的人这一回反应快,赶紧的伏下身子装作恭敬的听着。
    和皇后娘娘的清白相比,和太子殿下顺利登基相比,对着这小姑娘叩几个头又算什么。
    女官满意的笑了,柳家从老丞相在的时候就有骄横的名声,这一回算他们识相。
    加寿小心眼子里说不上满意,因为她出来以前,女官刻意叮咛的是措词上要用心。
    未来皇后在这里表现的还是以前的意思。
    “你们不要听别人乱说,娘娘和我可好可好可好呢。我协助太后管理宫务,这事情我会查个清清白白,不会冤枉任何人。你们回去吧。”
    她还不是皇后,柳至等人表示恭敬,却不能乱了称呼。这就不称臣,只一起拜了一拜。
    加寿和女官都很满意,加寿进宫车里端坐,车帘子放下,太监们围得不透风,红罗扇高举着,跟在车辆后面往内宫里行去。
    看着车行到转个弯儿见不到,一个柳家的官员呻吟一声倒在地上。大家围过去,柳至把他抱在怀里:“三叔,我昨天让你回去,你应该回去才是。”
    隔房头的三大人不再掩饰虚弱,但也有微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他缓声问出:“听这意思,这事情是寿姑娘在管?”
    这听上去不可思议,九岁的姑娘怎么能料理案件。但她的话明明白白,柳至噙泪含笑:“是,我想也是,寿姐儿说的原话是她会查个清清白白。”
    三大人心头一松,展开笑容到一半,晕了过去。
    柳至把他平放到地上,带着家人又往金殿叩了头,然后抱起三大人,浩浩荡荡出宫。
    家人们早就带着车马等着,送上吃的喝的,如簇拥英雄般接他们回去。
    太子听到消息,又对加寿感爱一层。太子不能阻拦柳家出力,也不愿意阻拦。但他内心里同样认明白柳家对母后的忠诚,也不愿意他们真的跪上几天几夜,死几个那真让人心疼。
    太子喃喃:“原来这事情真的是由加寿在管。”以加寿的好心地,加寿最近两年一直在表现她对皇后没来由的孝敬和好心地。
    在这好心地上面,加寿应该在太后面前请命,插手这件事情才内,哪怕她不会管,跟在里面搅和听消息呢。果然是这样,太子鼻子一酸,还是寿姐儿好,她能为自己分担。
    有心叫来柳至这就抚慰和问话,再商议这件事情怎么解决,但要让柳至休息几天,太子先自按捺。
    也曾想过登门去看望柳至,但那样一来,像是殿下怂恿柳家的人以命相拼,反而辜负柳家的人这一天一夜的辛苦。
    消息同时也传到欧阳家,不用说他们着了急。都知道袁加寿是百分百的偏向皇后,为了皇后娘娘她这两年就没少下心思。
    当然也能看出这与师傅们不无关系,这就比一个小孩子的愚孝更让人害怕。
    袁加寿的师傅在去年太上皇亲自指定,师傅们是这样的心思,这岂不是说明太上皇和太后也是这样的心思。
    水大人狞笑:“这是打算保太子,弃嫔妃!”他瞪视在坐的人:“看到没有,要不是我早有准备,哼哼,今天明天只怕咱们就上菜市口去了!”
    菜市口,那是个古人常用来杀头的地方。
    性命关口上,不由人不全力对待。他们相互看着,面上阴沉或者是难看,但眼神都是一个意思。
    拼了!
    不拼就完了。
    ……
    事情没几天就势如水火,让京里今年的春天好似在水深火热之中。这里面好事者可以借机行事,魏行就是其中的一个。
    按照马浦的吩咐,他登门去见席连讳。
    马浦是这样说的:“席老丞相,能在柳丞相手底下一生不倒,他审时度势的眼力就比别人强。这事情很快就会把太子殿下和水家等全族牵扯进来,太子殿下虽然深得太后喜爱,但据我所知,太后也同样厚待别的殿下,这中间的区别,只多一个太后的侄孙女,太子真正的依靠还是柳家。嫔妃们娘家要是聪明,或者是早有准备的,就拿柳家和太子殿下做文章,也许还能挣上一挣。席老丞相在这当口儿向着谁就很重要,你去见他,试他的心思,然后和他一条心思,他一直养病,我丢官在家,公事上他早就烦了,你是老公吏,别人能入他的眼,你也能,区别只在于是不是合他的心。现在只有他一个丞相,再选丞相,皇上理当听取他的意见。”
    魏行依言出门,到外面才面色大变。马浦这东西,把嫔妃们娘家心思说得分毫不差。
    水大人找上魏行,要拿太子殿下做文章,魏行没有明着帮,顺水推舟的帮了些小忙。
    水大人性子急,巴不得女儿马上就封妃,马上就生皇子,马上就干掉太子,于是他在女儿受宠后,马上就动手脚。本来是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过上几年和太子发难。但这会儿恰好成了水大人他们的救命草,魏行当时没想到,水大人当时也没有想到。
    魏行在席家客厅上等待席连讳出来时,同时心里期盼,席老大人千万是不向着皇后的才好,皇后娘娘丧失贤德,还向着她没有意思。向着别人吧,咱们重选一个殿下,以后保驾是天大功劳。
    如果席老大人一定正直,那魏行也就没有选择,他要除掉水大人,把他曾经参与的痕迹抹掉。
    在京里杀官员,和大家一起除掉皇后相比。头一个是自己干,第二个是大家一起,出了事情也是官高的顶着,魏行所以期盼第二种。
    他默念不止,皇后娘娘无贤无德,不堪再为国母……席连讳从八宝玉石屏风后面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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