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对不住皇上,”袁训一开口,嗓音微微颤抖。
    皇帝正瞅他百般不顺眼的时候,冷漠以对:“不相干的不要说,朕没功夫听。”
    片刻的寂静,袁训显然在压抑感情,皇帝冷眼旁观,见他没有刚才的激动,又恨他不知感激。
    这种心情皇帝对柳至也有,他甚至不愿意见柳至一面,就把他从侍郎撸到小捕快,当时就撵到京城外面。
    如果不是袁训又出新花样,皇帝也依然不想面对袁训,他亲手痛殴这两个人的心都有,面对只怕控制不住。
    这就见到袁训表露感情,皇帝打心里烦恶。但他不表示感情,皇帝又嫌他白眼狼。
    怎么看袁训都痛快不了,皇帝跟吞下苍蝇似的没好气。
    袁训低着头,能把一部分表情提供给皇帝,他却看不到皇帝神色。只凭感觉,或者不用凭感觉,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对于他先要和柳至定亲事,后要带加寿离京不会满意,袁训小心的回话。
    “林允文恨臣之狼子野心,看来不能悔改,他恨臣满门。”
    皇帝恶心他的心思下去一些,隔离似的冷漠换成薄雾似的冷淡:“你当你的差,他恨你,本就是错的。”
    “要说臣和他本没有接触,他在京中,当由镇南王管辖。但初时,他利用臣女福禄寿之瑞敛财,被臣妻参与撵走,他因此恨上臣的妻子。再回京时,他与异邦勾结,潜入臣家盗取军事筹划不成,对臣恨意加深。孩子们夜巡,妨碍他在京中行事,把假冒他的教众射杀在京外。说他与臣满门结下仇气,不是臣乱讲。”
    皇帝更满腹怨气:“这等作乱贼子,朕不会放过他!”
    “臣知道镇南王定下诸般计策,小半年没有把他遂出京外。臣,又与柳至有负圣恩,”
    皇帝冷笑一声,迁怒到林允文身上的火气更冒出数丈,劈头盖脸的斥责:“你知道就好!”
    “臣当将功补过,臣理当为捉拿林允文尽微薄之力!”
    “所以方便你一出子又一出子不消停?所以你带加寿出京顺理成章?所以你胆大包天,只为能成就你的私意?所以你……混帐东西!你的舅父陪你只到十一岁,这中间他还不是时时在家,你出京几千里迎养于他!朕把你养大,你就这么对朕!你哪有功劳?将功补过用不到你身上!你戴罪立功还差不多!”皇帝怒气引动。
    袁训自然道:“为臣戴罪立功!”
    皇帝更火大:“朕还没答应你出京!你有什么资格戴罪立功!朕不许你走,看你往哪里走!”
    袁训往上陪笑:“回皇上,回乡祭祖的事情……”
    “祭……!”皇帝险些骂出来,在话要出口的最后关头咬牙忍回来,才没有因为骂袁家的祖宗而把太后也骂进去。
    殿室不小,又夏日敞开帘幔有风。但袁训不敢说话时,皇帝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憋屈几天的怒气,本是对袁训和柳至两个人,全发在袁训身上,虽没摔砸东西,也把殿内外侍候的宫人吓得早就跪下瑟瑟发抖,生怕天威震怒,他们将有池鱼之灾。
    夜色深了,太后回宫是在晚饭后,又和皇帝说上一堆的话,皇帝想明白后宣的袁训,发过一顿脾气,外面已星辰满天。
    不是白天能随时会有人前来劝说,皇帝也没有要把袁训再发落一回,徐徐的,他只能自己劝解自己。
    骂过骂过了,气也气过了,应该是问明袁训出京路线,或者同他说说在京外抓捕林允文的事情。但真的这样问,混帐表弟又占上风,他一出计,又成一计不说,把皇帝的鼻子也同太后似的牵着走。
    皇帝就怒目而视,雷霆有声,今天晚上决计不想让表弟好过,继续刻薄他:“朕不许,看你怎么办!朕等着,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可玩!”
    袁训要不是袁训,说声不敢,让皇帝撵走,今天到此为止。
    但他是聪明的忠毅侯,宫中有倚仗,为人也机灵。在皇帝说过以后,顺着杆儿就爬上去:“如果皇上容臣回奏,”
    “讲!”皇帝说过,后悔的又磨磨牙,也就发现在他的心底,还是想多听混帐说一说,脸沉得随时滴下水。
    “如果皇上允臣出京,臣明言返乡,林允文肯定往山西一路布置安排,紧随其后虽然跟着他走,却也不难。但请皇上应允,臣还要带孩子们走上一走。自臣到皇上府上,蒙皇上教导,常往京外公干,倒见过不少好地方,孩子们没有见过,在臣心里是个遗憾。是以,臣走的路,和林允文并不相同。但他前期布置,有专人在,却可以一网打尽。等到林允文发现随后追赶来时,臣要他往哪里去,他就得往哪里去集结人。布置安排上面,又是主动在手,铲除大天余孽,料也不难。”
    皇帝翻翻眼:“你就是想玩,你就说你玩,这是实话!”
    “臣不敢瞒皇上,蒙太上皇太后恩典,蒙皇上皇后恩典,臣女加寿前途无量。但臣深恐太后过于疼爱,皇上过于疼爱,加寿不能得知民间疾苦。”
    皇帝冷冷:“哼哼!”
    袁训觑觑他的面色道:“也有臣爱女之心,想带她在大婚前四处游玩,以后长居宫中,知道宫中岁月是锦绣堆成。”
    皇帝紧紧闭上嘴,袁训也没发现无意中影射到皇后。
    皇帝对皇后的看法,就是她过于富贵,不知珍惜。一个民间疾苦的话,让皇帝想到皇后就是不懂疾苦的人。一个宫中岁月是锦绣堆成,也恰好是皇帝对皇后的旧日不满,你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是?没事儿就寻事去了。
    加寿恰好又是下一朝的皇后,皇帝干咽咽口水,因说中他内心所想,对袁训的怒气下去一些。
    但皇帝还是不想待见他,他一旦答应他,就是由着混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帝就不说好,由着袁训继续说下去。
    袁训先说了一些他知道的各地风土人情,是他亲身去过,热闹的地方要带孩子们去走走。接下来又说到林允文身上时,很快,皇帝吩咐在殿内听使唤却不现身在面前的宫人也退下,让闭上殿门。
    小半个时辰过去,袁训从殿中出来,皇帝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生气,摆驾寝宫歇息。
    睡下来的时候,皇帝又有一件生气的心思浮上来。混帐表弟说带孩子们去看海,去看泰山古人封禅的旧址……。皇帝暗想,朕也没去过啊。朕自小到大,出京门游春都没有过几回。还有一次出京门,是让福王造反逼迫而出。
    这混帐,真是岂有此理!撤了他的官职,他这就出京玩去了!
    混帐!
    这是皇帝入梦前最后的心思。
    ……
    袁训没有直接回家,文章侯府离宫中比常家近,他先到文章侯府上。韩世拓见他到来大喜过望,但说掌珠还没有生下来。问过稳婆,说眼下不生,袁训告辞,去往常家看望安老太太。
    他虽然免了官,但常家的人接住他也是如得龙凤,带去见安老太太。老太太坐在玉珠的产房外数佛珠儿祷告,一见大喜,握住袁训的手,脸儿对着常五公子:“你别担心,”又看常夫人:“你也别担心,”适才还担心的面容上笑口大开:“好孙婿刚得了加喜,他来了,喜气就来了,玉珠这一胎啊,一定生得顺。”
    常夫人还真的信,而且信以为真。让备酒,常都御史带五个儿子陪着袁训厅上饮酒等着。这是在家里可以说私房话,常大人就去袁家捉拿的事情,对袁训赔个私下里的不是。袁训说不怪,这是圣意的话,大家谈谈说说,也算开心。
    近三更的时候,袁夫人从家里打发人来问,安老太太请她早睡,而房中玉珠的叫声大出来。
    半个时辰以后,玉珠生下第二个女儿。安老太太流露过,学宝珠这一胎理当是儿子。但母女平安,她把这去年说过的话忘记。接过小姑娘来看,连声夸着好。
    在京里有福气的老人,安老太太不算,别人也难算上。她没有孙子,却因为有孙女儿过得人上之人。又有几个好曾孙,头一个寿姐儿将是太子妃,将是皇后,满京里没有人同她比得。
    常夫人早就盘算好,这就恭敬地道:“老太太,您看您当初说好孩子生得好,好孩子越长越好看,又聪明又伶俐,还会给禄二爷打下手。这第二个曾孙,您给起个名字吧,沾沾您的福气。”
    安老太太欣然应下,抖擞着精神头儿想了想:“这孩子比加喜错上三天,这是追着喜星脚踪儿来的,这是来讨喜的,名字上可万万不能离开喜字。”
    展眉一笑:“就叫她增喜吧,大名儿就是常增喜。”
    常夫人满心里喜欢,却又小心翼翼:“太后她答应吗?”
    安老太太踌躇:“无妨,这是加喜的妹妹,姐妹顺下来是常事。”又对外面看去:“好孙婿还在这里,把他叫来再问一声。”
    一时,常大人父子陪着袁训过来,听过名字,都夸妙极。袁训抱了抱孩子,满面带笑也道:“是姐妹,这样叫才是正理。”常夫人喜欢的对他谢了又谢,自以为这以后跟喜星一样的好运道,常五公子也喜不自胜,好兆头人人都要不是,对着袁训拜了三拜。
    五房里二姑娘,从此就叫做常增喜。常常的增加喜欢。
    老太太对玉珠放下心,由袁训陪着,深夜往韩家去。刚进家门,文章老侯兄弟出来正和袁训寒暄,后面来人飞奔:“生了,侯夫人生下大姑娘。”
    老太太乐了,她膝下得意的孙女儿居多,她也因为孙女儿才这般得意。掌珠生韩正经的时候,老太太说生得不好。这听到是个姑娘,老太太喜的先没了眼睛:“生得好。”
    文章老侯也觉得吉利,忠毅侯府刚得喜姑娘,他又一进自己家门,就来了孩子,奉承簇拥着前来看视。
    安老太太的偏心,在今天大逞大威。抱过孩子在手上,见生得五官秀丽,嚷道:“听我的,我刚才在常家起了一个名字,都夸好,这一个的名字,由我来起可好不好?”
    老孙氏略有失望,事先说好是男孩,由文章老侯起名字,是姑娘,由曾祖母起名字。
    不好跟老太太抢,老孙氏强笑:“您是有福老太太,您起您起。”
    老太太扬眉道:“宝珠的女孩儿,叫加喜。袁加喜,原是为加喜欢才来的。玉珠的女孩儿,我叫她作增喜。常增喜,时常的增喜欢。这一个,就叫添喜欢,大名韩添喜。在喜欢上面,还添喜欢呢。”
    听的人哄然大笑:“好,这名字真好。”
    老孙氏心中释然,比一比自己准备好的姑娘名字,还真不如这一个。当下大家叫起还添喜,把添喜姑娘名字定下来。
    摆上酒来,闹哄哄的大家吃了几杯,又谢过袁训——同着加喜起名字,他不帮忙,太后不乐意,谁也招架不住。又拿备下给产妇的滋补汤药给两位老太太用。
    要留袁训和老太太在家里歇一晚,老太太不再担心,却要睡她的房里。夜已四更,袁训奉着安老太太上轿回府,文章老侯等兄弟直送出一整条街。
    回来继续说名字好,全家人兴奋的一夜没有睡好。掌珠在产房醒来听到女儿叫还添喜欢,感受到祖母情意,流了泪水又让劝了回去。
    第二天,两家贺喜的不断,都夸姑娘名字好,羡慕嫉妒的有一大堆。
    袁家开始收拾东西,但并没有过度的张扬。
    ……
    “哈哈哈哈……。”又一次大笑出来,张开的嫣红小嘴儿里,饭粒再一次不客气的落下来。
    对面的太子不客气的敲敲桌子:“加寿,你打三、四岁以后,自己吃饭也没这样过,快收敛些。”
    加寿想也不想,放下筷子,胖手一抓,把饭粒抓到嘴里,没等太子吃惊表情露完全,已吃到肚子里。
    以他们身份,犯不着如此节俭,但加寿动作极快,吃完了甚至没想她做了什么,拿起筷子扒拉着饭,还是记不住的边吃边说:“哈哈哈哈……要去看太后小时候住过的村子……哈哈哈哈哈……爹爹说去看大海,带寿姐儿官道上跑马,哈哈哈哈……。”
    太子放下碗筷,在加寿总算停下笑声的不解眸光中,勉强解释:“今天事情多,我也吃好了,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了。”
    不等加寿回话,太子走出来气的不行。
    四月的午后,骄阳似火炉倒扣下来,却暖不了太子听到加寿要离开而冰凉的心。
    太子殿下头一个心思,加寿走了,这几年谁料理家陪我吃饭呢?再一个心思,羡慕让殿下红了眼睛。
    别人羡慕他是太子嫡子的时候,遇上加寿就炫耀不起来,老实乖乖的跟在加寿后面去羡慕。
    当时两岁的加寿,会唱好些儿歌,外省按月给她寄时新东西,宫门上有人每天给她买京里到处名小吃。加寿大方的总有太子一份儿,让太子英敏对她的羡慕随年纪的增长有增有减。
    因为羡慕,加寿对殿下永远有吸引力。加寿本身又活泼伶俐,也让殿下一直喜欢。在名正言顺上面,又是殿下的人,他可以放开了的喜欢。
    在撮合帝后的事情上面,加寿又让殿下感激。
    深受家人疼爱的加寿,在殿下心里不仅是得意洋洋的化身,是加寿大牛皮总成真的化身,也早有相濡以沫,早有并肩同行。
    “哈哈哈哈…。我要出京游玩,再回家祭祖去…。”这笑声太子怎么也听不下去,让他难过的想,你走了,我怎么办?
    出宫入主太子府的这几年,从第一天就是加寿相陪,好几年两个人一起用早饭,一起用午饭,一起在雨中看花,一起看高阁红梅。
    太子昨天还在想荷花开得好,打算让加寿备酒,请师傅们一起赏荷花,再打算晚上备酒到皇后宫里,让加寿拖来父皇一起看夜荷,这就没有置办的心思。
    殿下已十七岁,离开加寿也能做些促使帝后和好的举动,但他习惯于加寿在身边,想到她就要离去至少两年,太子心里堵堵的。
    而加寿想不到他的难过,每天狂喜:“哈哈哈哈……爹爹母亲要带我玩去了,有大弟有二弟有二妹有三妹,有小六有似玉,还有称心和如意,战哥儿是皮厚跟去的,哈哈哈…。”让太子殿下气个倒仰,这人太齐全了,还全是爱玩会玩的,寻常你们在京里闹的就足够了,这一出去,指不定玩的多开心,回来要吹多大的加寿大牛皮呢。
    这也让殿下饭吃到一半,避去书房的脚步,都迟迟而拖拖。神色不用说,是黯然神伤。
    书房侍候的小子想不到太子没吃好,见他回来的早,请他去午休。太子刚睡下来,加寿过来。小食盒打开送上汤,关切地道:“太子哥哥,你中午吃的太少,不行不行,把这汤吃了,我带的还有一碗饭,你爱这汤淘饭,吃了吧,吃了我就不烦你。”
    言下之意,不吃加寿就不走开。
    太子好过些,起身端碗,加寿殷勤的亲手为他添上汤,黑而又长的眼睫下关心和昨天一模一样,和前天一模一样,和去年一模一样……太子露出笑容,试图说服:“寿姐儿,男孩子才回乡祭祖,你是女孩子……。”
    刚说到这里,加寿眨动眼睛还在听时,外面不止一个叫声:“太子哥哥,我们可以进来吗?”
    加寿的心思瞬间飞开,放下汤碗往外去:“大弟二弟称心如意二妹?快来快来。”
    孩子们奔进来,欢呼道:“大姐,让我们对你说,爹爹上午说,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执瑜问道:“地图在哪里?”有没有地图倒不用问,太子这里肯定有地图。
    加寿手一指内间:“在里面。”大家进来,内间的内室,是太子歇息之处,太子放下碗出来,孩子们对他见过礼,拥到地图前面,小手抬起来指指点点:“这里,这里,还去这里,”
    地图上端过高,执瑜执璞虽兴奋还能守规矩,先请示太子:“可以拖椅子吗?”
    太子说可以,执瑜抱一个椅子过去,执璞抱一个椅子过去,孩子们抢着往上站,虽然太师椅沉重,也吓得太子帮他们扶着,说着不要摔才好。
    执瑜点住最上端,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那是最北方。骄傲的道:“萧二伯父家的衍勇哥哥说他当兵去了,可我和二弟也会去看看的。”
    执璞额头都发亮,热烈的附合,小手儿一通的指:“我们比他走的地方多得多。爹爹说,先看海,再从这里走下来,这里有名山,要去逛逛,这里出好果子,这里出……”
    太子埋怨自己不该让他们进来,刚让加寿气到的伤,这又添上一道。
    但不等太子养好这道伤,外面又来萧战和加福。萧战往椅子上就挤,“哎哟喂,这哪儿还站得下人呢?”香姐儿跳下来,称心如意也跳下来。
    萧战得了地方才不管她们没地方站高,开始宣布:“祖父说这里有烽火台,这里有要塞,这里曾打过大战役,这里也要去看,”
    他说完跳下去,把加福送上来,加福开始宣布:“这里有糖人儿,这里有泥人儿,这里有木头面具,这里出大风筝……”
    太子忍气吞声,头隐隐的作痛。
    总算香姐儿想到:“太子哥哥要午休的吧?”太子又不愿意放他们走,留下自己哪怕对外面满眼夏花,也担心冷清上来。
    于是孩子们继续对着地图指点,好在加寿还是体贴太子哥哥,让人取热饭来,分心看着太子哥哥补一碗饭。
    孩子们的话随着饭汤,又转到各地小吃上去,听得太子不知道流口水的好,还是恼怒他们可以吃这些好东西的好。
    孩子们临走时,请太子哥哥暂时保密,因为不能公开让林允文知道他们的路线,这是袁训没有对孩子们明说的理由。
    也不能过早让元皓知道不带上他,他一定会天天闹得不可开交。走的时候闹一闹,很快就要走,袁训想想不必怕他。不带韩正经和常巧秀走,也怕他们提前哭闹,这是能公开对孩子们说的理由。
    太子答应不让元皓知道,目视小身影离开,恢复大日头地面以后,地面上似乎还留着兴冲冲。
    太子一下午都没有精神。
    ……
    萧战和加福吃过午饭就去太子府上找加寿,梁山老王在消夏的竹躺椅上歪着,面色微沉心事重重。
    身侧,坐着老王妃。老王妃是顾不得午睡,川流不息的家人来见她,川流不息的送上东西。
    “这马鞍子结实,还是刚才那个结实?要是两个都结实,正好一个给战哥儿,一个给加福。”老王妃倒没有打扰老王的意思,她在自言自语。
    老王本就睡不好,帮着斜瞄一眼:“结实,给他们吧。”
    老王妃松一口气,满面春风交待家人:“这两个可以用,再拿衣料来。”
    梁山老王是随口一问:“不是刚做过参加加喜洗三的衣裳,加喜过满月穿的衣裳也做下,这又做什么?”
    “做行衣,出远门儿在路上,衣裳还是家里备的好。这一走又不止一年,春夏秋冬的衣裳,里外都得备下。”老王妃喜滋滋儿。
    老王嗓音沙哑:“孙子就要离家,你倒喜欢上来?”
    “他们长大了,我自然喜欢。老王爷你忘记了,你刚回家那会儿,见战哥儿不高,你还说我们养的不好。这没几年长得多快,几年功夫像是一眨眼就过去。再过几年,也是一眨眼就过去,加福就要给您生曾孙子了。”老王妃嘴角噙笑,悠然仿佛见到那一天:“总算长大了,出去一圈子再回来,加寿大婚以后,战哥儿加福大婚还能远吗?现在我是备他们出门的行衣,等他们出门,我就着手备他们大婚的东西了。”
    “回来就成亲,”老王妃说着,干劲儿十足的把送上的衣料捡视着。
    老王把脸扭到另一边,对老王妃的话听不进去。半天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入睡。失神的眼神带出苍老,老王妃无意中看到,劝他道:“知道你心思,不能陪孙子去你难过。但这也没有办法,元帅出征,家人留京。儿媳去了,你怎么提得出来带着孙子再走。我情愿自己个儿冷清,让你去。但皇上还不喜欢忠毅侯呢,返乡祭祖是太后作主,宫里出来的话都这样说,你别惹皇上不高兴吧,为大倌儿想想,那不识好歹的陈留郡王可还虎视眈眈呢。”
    老王叹息的女人般幽怨:“唉…。想到他们俩个再回来,就要大婚,中间这几年竟然没有我,唉……长大了只怕就不要我们了,这会儿小,还知道天天找祖父。”
    “大婚你就抱曾孙不好吗?”老王妃还是挺开心。
    “你忘记了,我家一脉单传好几代,代代只有一个孩子。你我成亲,你往边城去了几回都没有。儿媳也是有了战哥儿以后,又去看大倌儿也没怀上。战哥儿聪明过人,灵气全在他身上,不会再有哥哥弟弟了。加福……”梁山老王沉吟着,不肯轻易说出加福有福应该生得早的话,也不敢轻易相信加福打破家中的一脉单传。
    从他年青的时候盼多生儿子失望开始,直到有了战哥儿,太能了,老王觉得好的孩子有一个,就不会再来第二个。
    这心思主导的他疼爱孙子,也主导的稀罕以福为名的加福。又患得患失,不敢去多盼望。
    纠结着,老王妃乐了。
    嗔道:“你呀,你不是不信没有几个曾孙抱,你眼下是离开孙子你心里空的慌。我呢,说大婚是想岔开你的心思,没想到愈发的想得多。”
    老王让一语点破,失笑着:“是啊,我其实还是怕离开孙子和加福。这每天陪着他们度日多快活,他们不在身边,我对着你,你对着我,咱们俩个不吵架才是怪事。”
    “我不跟你吵,没有孙子在家,我都不再多看你一眼。”老王妃笑话着他。
    老王自嘲:“是啊,看看没有孙子,没有人看得起不是?”心里更闷,把个大扇子摇动。
    于林一头扎进来,把老夫妻都一惊。
    “老王爷,姓范的在袁家。”
    梁山老王坐起来疑惑:“哪个姓范的?”
    “您对我们说过的,范铲头,他自己说的,老夫范铲头。”
    老王原地跳了起来:“是他!他还没有死!”
    于林睁一睁眼睛:“如果他是您说过的那范铲头的话,活得挺好。”
    老王妃没明白:“袁家进了蛇吗?还饭铲头?那是毒蛇。”
    “他比毒蛇还要毒!”梁山老王挥袖子,把送东西的人撵走,对老王妃气愤莫明:“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刚成亲不久,国公们险些在军中哗变,不肯如数交粮草,事后查明,就是他鼓动前前辅国公为首所为!”
    老王妃变了脸色,先往外面看一看加福没有回来,才小声道:“如今和忠毅侯府是亲家,还提与他外祖父的陈年旧事做什么。只这一件么?前前国公去世多年,你当年也没少收拾他家,快别提了吧。”
    老王继续恼怒:“是!本来我出手,辅国公府早就归我麾下,对我俯首帖耳。也是这个老东西,和忠毅侯的外祖母赶到陈留郡王府上,这老东西参与游说陈留老郡王,把两家旧日不和解开,说服已入军中的陈留世子,如今的陈留郡王定亲与加福的嫡亲姑母。这两个人年纪不相配,一个当时还没生出来!是男是女还不能知道,而陈留郡王府就肯等待。我听到消息纳闷,知道这里面有高人,一查,又是他!”
    老王妃对于林使个眼色,于林也正好退下去。
    老王妃皱眉:“当年也不能怪你,你初到军中,他们不服,我们成亲后没多久,你说的那一年,你根基还不稳,国公们联手抗你,你事后一一的打压国公在所难免。他们不服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你还手的一天。”
    “夫人,不是我年青气盛打压国公,是十大重镇十大国公俱是外姓人。太上皇和先太上皇对郡王们固然猜忌,但对国公们防范更深。怕他们兵权长久在手,积粮多的时候,能养更多的人,不测也可能发生!我一生与国公们不和,我一生对内做的,就是不许他们府中积太多粮食,养没过明路的闲人!”厅上只有老夫妻相对,老王说的尽兴。
    老王妃垂一垂眼帘:“是啊,有些事情不能全怪你。”
    “如今到大倌儿手里,国公们府中元气已伤。我对郡王们侵吞他们土地不闻不问,致使他们对我仇恨深重。也使得国公对郡王防范早成,他们也不肯轻易和郡王交好。大倌儿管起来容易,是我几十年仇恨才有今天局面。不然陈留郡王这种人换成二十年前出来,有几个国公支持他,是我也会棘手。哪有今天他只能倚仗太后作作乱,并没有太多人与他交心呢?”
    梁山老王咬牙切齿:“辅国公府的弓箭有名,我早就想收为心腹。从我父帅到我手里,布局不下十年,最后关头陈留老郡王挺身而出,还不就是因为一桩亲事!而这亲事我本以为会结亲项城郡王一族,因为两位国公夫人都出自于项城郡王一族。我早早和项城郡王说好,就是如今的郡王,当年还不是世子,我也许给他不少。这个饭铲头!结亲陈留郡王府上就是他的主张!这亲事明着是为袁国夫人下嫁袁国舅,其实是解开当时辅国公府向我称臣的危机!”
    老王妃心疼的看着丈夫,在她心里,就是老王没有一些来自先太上皇和太上皇的心意,老王妃也不会认为她的丈夫在这件事情中有不对。
    见老王动怒,柔声劝道:“快别说了吧,消消气,喝点儿凉的。”
    老王额头青筋都冒出来:“听到他名字,我什么也吃不下去!这老东西!我以为他死了,好几回休整回大同,点名见他,说他病重,我没再理会。没想到……难怪瑜哥璞哥小小年纪,能对我说出来,军中若没有陈留郡王不服大倌儿,还会出来别的人。如今不服大倌儿的是陈留郡王,看在加福面上,陈留郡王不会有过度举动,对大倌儿安稳掌军权,陈留郡王反而有功的话。”
    老王妃叹气:“不用问了,忠毅侯嘴里从没有这样的话,瑜哥璞哥是由别人教出来的。”
    但是奇怪:“瑜哥璞哥怎么肯听他的话,又复述出来?我只听着,这毒蛇,这饭铲头的品格儿和忠毅侯不一样,孩子们倒受得了?”
    “从前前国公开始,就对他礼敬有加,送往京里,忠毅侯能不礼敬他?孩子们自然听他的。”
    老王深吸一口气,问老王妃:“你还记得不记得?袁国夫人下嫁袁国舅,这事情你是知道的。随后没多久,你来看我,我们还谈论过这事情奇怪,只怕嫁的是国公府中庶女。但就是庶女,也没有嫁平民的道理。直到她有孕,辅国公府姨娘凌氏同时有孕,范铲头出主意和陈留郡王府中联姻,我都看错!以为定的是凌氏肚子里没生的孩子。项城郡王背后结交凌家,他并没有刻意瞒我。到最后下大定,正房抱出小襁褓,送给陈留老郡王妃看,收到消息,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老王妃轻轻点头:“这就难怪了,明着是为袁国夫人女儿定下亲事,暗地里又为辅国公府解开危机。但明着呢,也全了老国公夫妻对女儿的疼爱。国公府自然对他礼敬有加。”
    “他在袁家,让我放心地把孙子交给忠毅侯,不能!”老王负手在厅上团团转。
    他的孙子是梁山王府的继承人,在成长过程中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他苦思着,却没有好办法:“要让战哥儿离开加福不跟去,这不可能!除非……”
    眸子怒张:“我得跟去!”
    老王妃张张嘴:“这,皇上那里怎么去说?”
    老王爷撸袖子,不过不是这打扮去见皇上,而是怒气冲冲道:“我先去袁家弄明白,确实是他的话,我自有主张!”
    光着手臂,老王爷踩着杀气出厅而去。
    ……
    袁训在书房里,对面坐着梁山老王痛恨的范先生,正含笑对答:“可惜先生不能跟我们去,等见到正骨张,请他再开几剂药方给您。”
    “我风湿入骨,在路上也是累赘。”
    这和谐气氛,眨眼间就让破坏。梁山老王闯进来,搭眼一看,怒火在全身上下跳动燃烧:“果然是你!”
    “范铲头!范铲头……”书房里传出来老王暴跳如雷的叫声。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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