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沉想事情的齐王,听到这一声的喊,不用听清说的是什么话,就知道出大事了。
    这半夜梦香的时候,谁敢拿小事情来打扰他呢?
    他一跃而起,床前搭着月白色团花暗纹的起夜长袍,握在手上来不及披,从睡房走出来。
    侍候上夜的人抱怨着外面:“什么大事情?不能明儿说吗?”齐王走出来挥挥手:“退下。”亲手把门打开。
    看一看,月下没有邓知府,但是他的副手同知和通判都在这里,还有两个像是里正和衙役。那脸都雪白的像进门以前遇到鬼,血色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副形容,带的齐王也就跟着暗暗惊骇。但表面上镇定不改,关切中夹着淡淡的责备:“出了什么大事情,半夜里慌慌张张。”
    几个人跪下来,同知回了话:“殿下,有个曲里拐弯族死了人。”齐王摸不着头脑:“曲里拐弯族?”一愣神,他想了起来,白天见到的商人中,有一个叫墟里八弯族。
    人家本名并不叫这个,是到了中原,有人打听他们的来历,说也说不清楚,只比划出过来的路上七弯八拐,起了一个谐音的名字,叫墟里八弯族。
    他们约有十来人在苏州,生意做的都是中等富裕。来了一位老者进见齐王,在中原呆的十年有余,说得一口好汉话。
    齐王就问:“死了谁?”
    “长眉掌柜。”
    像是整个夜色都往下一沉,星月就此隐去似的,外面忽然一暗。齐王的脸色也往下一沉,心里怒火腾腾的上来。
    死了一个商人也来把他叫起来,原因不用问了,是死的原因跟他中午吃饭时说的起商社有关。
    在他心里何止举一反三,简直是听一顺溜出来五。把脚就地跺上一下,勃然怒斥道:“谁敢这么大胆!”
    同知张张口要回答,见殿下怒容更增:“邓知府呢?他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殿下息怒,邓大人还在曲里拐弯族,让卑职等过来回话。邓大人说不是拿小事惊动殿下,实在是这件事的起因……”同知惶然的暗想,官大一级,在这里就是长处。这半夜惹怒殿下的事情,邓大人他不来,就落到自己头上。
    不安的把原因半吞半含着,还有希冀殿下一怒去了地方,原因由邓大人亲自解说,殿下怒火由他承担。
    齐王等不及,一语揭破:“你们能确定死人跟我白天说的话有关吗?”
    同知如释重负,殿下既然心知肚明,那再好也不过。忙道:“白天邓大人已经回过殿下,商社这种事情,在他们中间早就形成。虽然没过明路,但平时跟咱们的人有了纠纷,要往衙门里说话,他们公推一个或几个人出来。这个人有威望,也有资历。一般跟衙门亲近,对他们总不是坏事情。本来是私下衙役们有个照应,眼红的人也就不多。殿下说彻底由衙门照管,还有梁山王的话,这不是有了一争,有一个拐弯族的青年,刚到这里没一年,平时看着性子就火爆,一刀把长眉掌柜捅死。他太凶了,压的别人都推他为首。”
    这样说话就是证据确凿,齐王寒了面容,不再追问与他的关连,而是冷声道:“杀人者死!他来了一年,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规矩?”
    “知道,但这不是本国人,他们只要不伤汉人,自己伤自己,以前不怎么管来着。只要纳税就行……”同知说着,见到齐王面色渐有铁青,知趣的越说越小,到最后没了下文。
    “备车,”齐王也不指望他们有好的主张,径直吩咐下去。
    “格叽”一声,在跟的人答应往外面去的脚步声里,一间房门打开,微弱的烛光渐挑渐亮,浸润到门外面。
    那是念姐儿的房间,齐王没有丝毫犹豫的走过去,见到念姐儿衣着整齐的站在门里,微微有了一笑:“你早就起来了?把你吵醒了。”
    “别自作主张。”念姐儿柔柔的道。
    齐王笑容加深:“我说备车,下一句还没有说呢?我先去见……我有个处置,但是要跟他商议。”
    念姐儿轻吐一口气,眉角舒展开来,施下一礼,立于门内笑容含如待放花苞时,手指轻轻摇动,丫头们会意,把房门缓缓的关上。
    两双眼眸在仅有一条门缝的时候还在胶着,直到不再看到对方。
    跟的人来回车备好时,齐王命同知几个人:“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几个人退出来,齐王打发空车过去,他裹紧披风,出后门,往袁训一行的住处。
    太子让叫起来的时候,问问钟点儿,带着睡意的眸子顿时清醒。也生出不是大事皇兄不会深夜到来的心思,匆忙的出来,衣带边走边系着。
    “英敏,”齐王劈面就道:“我想撵走一批商人!”
    “什么原因!”太子更露出事情紧急的迫切。
    齐王对他解释了一遍,接下来道:“我还没有去看,但我去看了,亲耳听到了什么,再来问你就怯了气势,好似我不得主意,又似我犹豫不敢作为!我就先来问你,你要是答应?”
    太子倒不是犹豫,是睡的正香,一睁眼,一件不能说是断了邦交,却也能造成重大影响的事情到了面前。他垂一垂眼眸,想再理一理的面容。
    齐王在来的路上反复想的清楚,不管太子想的是什么,他都劈面又是一句:“不能和张大学士商议!”
    太子压根儿没有想到大学士,也陡然的惊了,神色有了疑惑。
    “这些人不服我们的管,还要在我们的地方做营生!眼里没有我们,不出奸细就是怪事!没有雷霆,就没有雨露。没有降服,就难以约束。等下我去,他不服我,正好杀鸡儆猴,给那些真正的奸细看看。还有林允文,他不是也在苏州吗?”
    太子喃喃:“这是当断的时候?”
    齐王毅然:“还不能由别人承担。你放心,父皇要是怪罪,御史要是弹劾,出事与你无关。但你在这里,我想讨你一个主意……”
    太子在这一刻已想白这事的后果,断然的道:“我跟你一起承担!我在这里不是吗?哥哥说的对,大学士没有这胆量,他甚至为了我着想,和一回稀泥。”
    “我担!”太子面上似有火焰在跳动,仿佛唤醒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精气神。
    齐王深深看他一眼,还是道:“我只要你不反对,知道我没有做错就行。京里有怪罪,自然是我的。”
    不等太子回话,说完,扭身,笔直的身躯往外面去。星光忽然在此时出来,落满他的双肩,乍一看,像是殿下撑起了这一方的明月夜。
    太子也注视到这一点,就他对齐王的了解,一样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目送的眸光里起了赏识似的笑意。
    随后,这位殿下兴奋的在房里踱起步来。
    非我族类,无多客气。不依法度,毫无回旋……这些话纷纷上了太子的心头,也句句都点醒这位殿下,这是他自出京以后,自己当家作主办的头一件大事情。
    科举重取士,丰硕重粮仓。但在繁荣上面,本朝已重通商。因为重视,一味的容忍和惠利都不可许。明君圣主会做的,只能是掌控在自己手里。
    又牵涉到奸细……太子完全理解齐王的决定,也完全同意。
    齐王已说了京里必有三言两语,这些话不见得出自皇帝,出自大臣极有可能。
    但这件事情带给太子的震撼太强大了,这仅是扬国威振中华,而是太子殿下本人慧眼认可,是他头一回摆脱张大学士,不过问岳父,而且不是小主张。
    他都能想像得到京里听到这个消息,金殿上会开锅似的沸腾。
    一定会有人说不足够友邦。
    也会有人说殿下们擅权。
    千奇百怪的说法将会出自各种心思的人嘴里,新一轮自己出京后的谣言将旋风般刮起。
    太子只笑了笑。
    是的,他知道。皇帝不会帮他传送谣言,他自有人通信。殿下游山玩水心情愉快之时,也是京内外贪赃枉法的官员们坐立不安之时。他们才不信殿下是玩的,有半边衙门和江强让拿为证,谁不怕太子殿下顺便的把他们也捎带进去?
    但那又怎么样呢?太子扬起的眉头带着惬意。本殿下还在外面逛呢,慢慢的寻到你们头上,不慌不忙,不耽误玩。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足够你们担惊受怕的。
    太子重新去睡的时候,心情不错。
    ……
    几天后,新贴的告示变成旧告示,袁训和宝珠聊起这件新出的事情。
    夜凉如水,但抵不过夫妻对坐,那互相之间发自内心的眷顾。宝珠只着雪白的里衣,露出一弯玉似的手臂。
    袁训也敞开衣袍,露出一片胸膛。
    照例是有螃蟹,太湖三白一一排开。还有上好的酒,在红泥小火炉上热着。
    这样的时候不是天天晚上都有,宝珠也就殷勤倾底而出。亲手把热热的酒满上,也给自己倒上半杯,嘴角嫣然:“我只能半杯的陪你,倒是你再好好吃几杯。蒋德将军和天豹都体贴你,万掌柜的下午也来问我,要不要现买几个菜给你补补,你几天不着家,辛苦全看在眼里。”
    袁训打趣的意味十足:“不着家?”故意把最后一个字咬重一些。
    “有你在,有孩子们,就是家啊。虽然母亲不在,但想来母亲和祖母都不会讲我说错。”宝珠向酒壶里再添上酒,飞起的眼波温柔可人。
    “还少加喜,也没有舅父。”袁训补充完整,又不自觉的一笑:“还有小十兄弟,他跟小六一样的年纪,小六玩了这么多的地方,他却不能哪来多看几个地方。”
    他没有一个字说到对老国公夫人的不放心,宝珠也听出来。劝一劝他:“等接回京里,你多多的带上他,也就长了见识。如今还小,纵然有什么话听到耳朵里,他也不懂。”
    袁训笑了:“我没那么小心眼,他是她的亲生不是吗?听她的也没有错。”
    宝珠轻笑:“我知道你说的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想着亲生这话罢了。”
    闻言,袁训很想装着没事一样,但还是默然了。喝了杯中酒,品味的不仅是酒香,还有……他还是担心的,还是说出来:“你说,进京以后,她会不让小十多跟我们吗?”
    “我看不会,小十一年一年的大了,有句民间的话叫儿大不由爷。”宝珠抱住双膝,神思随着眼角飞了飞。
    袁训面容柔和下来,知妻,也莫若夫。他一听就懂:“是说太子吗?”
    宝珠闪了闪了眼睫。
    “你知道我不担心,但想问问,张大学士事先知道吗?”已是门窗紧闭,还是更低了声音。
    “以我来看,大学士是不知情的。这事情当天夜里处置,第二天一早开始贴告示,大学士才刚起来。”袁训是颇耐人寻味的神色。
    “那,是二位大小爷自己的决定?”宝珠寻思:“京里会怎么说呢?”
    她的丈夫微笑:“我以为你并不担心京里怎么说?”
    “为什么我不担心?我嫁的是你,就是不在京里的时候,在边城,也听赵大人说过好些官场上的话,二位大小爷这举动,我是觉得扬眉吐气,但难保不又跟泰山一样,有人要埋怨不是吗?到底,这处置没经过京里,要是有人说自作主张,再或者说翅膀硬了……”宝珠慢慢的分析出一长串。
    她的丈夫抬一抬手,插上一句:“要说儿大不由爷是吗?”
    他还是丝毫不动的面容,宝珠吐一吐舌头:“是啊,这种不由爷,可跟寻常人家的儿大不由爷不一样。”
    “你就直说擅权不更直截了当。”袁训好笑:“是几时二爷胆子变小了?”
    宝珠妙目流盼:“从听到这话开始。”
    “在我看来,擅权你也不担心。”
    宝珠有了笑盈盈,那是一种发现丈夫洞察自己的心情的亲昵,反问道:“你在说我不担心吗?”
    “你担心,不过只担心大小爷大了,会失去以前的行为。你怕他对寿姐儿有所改变。”袁训看着妻子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心底。
    宝珠轻叹一声:“你说的对,我打量这几天,张大学士不知情。张大学士也不中用了,真的怕寿姐儿以后的日子难以卜算,”
    “你我不都盼着他是个明君吗?不人云亦云,也有自己的主见。只有他有自己的主见,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日子。如果他糊涂的肯万事听寿姐儿的,遇上另一个让他糊涂的人,你我才真的要担心。”现在是袁训柔声劝着妻子。
    宝珠一来不愿意让丈夫再为自己烦心,二来她也有不服气。重打笑容,神采焕然地道:“当然我们的加寿也会是个能干皇后…。”
    袁训送上笑容,但是妻子一语未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细细的说话声从门缝里进来:“母亲开门。”正是加寿的声音。
    夫妻们一阵慌乱:“寿姐儿来了,快穿好衣裳。”匆匆的着装完毕,开门放进来一对姐弟。
    加寿梳着晚妆,牵着元皓的手。一个爬到舅舅怀里,一个坐到母亲身边。
    水红色小袄衬出的面容荷露滴珠一般,宝珠一见到,满怀的担心不翼而飞。
    她的加寿,她的深宫中长大的长女,天生就是福贵寿高的命才是。
    抿去了担心,宝珠搂住女儿满面笑容。问她怎么不睡,还是要什么东西?
    元皓回了话:“舅舅,刚才祖父说地图,金陵咱们没有去,什么时候带元皓去看玄武门事变?”
    “只有玄武门,没有事变。玄武湖看看还差不多。”袁训回他。
    “好呀好呀。”元皓有个回答,就开心起来。
    ……
    京里在收到消息以前了,酝酿的还是旧风云。韩世拓一早起来,不是去梳洗,而是把昨天写的朝议提纲又看一遍。
    掌珠现在也大约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走到他身后伸头看了看,有些字过于深奥,还是问的直接:“今儿要紧吗?”
    韩世拓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庞,人数之多光知道的有五十多个。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最后道:“要不要紧的,今天这一关都得过。今天是在金殿上说话。”
    掌珠的心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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