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郑予北如临大敌把早饭都喂了下去,最后才想起最根本的问题来:“家延……是不是很难吃?”
    林家延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嗯”了一声,礼节性地安慰他:“还好吧其实,也还能吃……不过,这个肉的腥味要用姜末压一压的,而且葱花可以少点,盐可以多点。”
    郑予北僵住了,转身给自己弄了一口尝尝,差点就回过头去对林家延顶礼膜拜了。这玩意跟林家延平时做出来的皮蛋瘦肉粥几乎不是一种东西,又淡又黏,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简直是对一个热爱中式早餐的人的折磨。
    可他居然吃下去了。一个字的抱怨也没有,就这么吃下去了。
    郑予北怀着深深歉意,偏过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林家延被热粥弄得有点发红的嘴唇。那动作就像对待稀世珍宝,就像亲吻自己的灵魂,在林家延看不到的情况下仍然温柔满溢。
    可怜的林家延,被一个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吻给惊住了,只得愣在那儿任由郑予北探入、搅动,再细细地安抚。
    他看不见郑予北是怎么靠过来的,看不见他如何凑到自己唇边来,但爱的本能还在,甚至可以凌驾于暂时失却的视觉之上。
    最后的最后,郑予北主导的亲吻还是得到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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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嘉h并没有到得太早,郑予北把林家延安置在沙发上,放了音乐让他别太无聊,自己就缩在厨房里洗洗弄弄了。林家延这个人的存在感就像隐没在了乐音的深处,很久很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引起郑予北的注意,直到门铃响了,郑予北匆匆跑去开了,然后听到林家延闷闷地唤了一声,妈。
    儿子能听出妈的脚步声也属正常,何嘉h换了拖鞋走进来,从带来的东西里抽出一包海苔片,顺手拆了就塞给沙发里看上去呆呆的林家延:“你先吃着,过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郑予北眼看着就要接受检阅,条件反射就要转过头去寻求林家延的鼓励。那边林家延也正好没有回过头去,一双空茫的大眼睛徒劳地眨了眨,眸子里空无一物,郑予北只看了一眼就难以忍受地转开了目光。
    “想好了么,准备做什么?”仪态万方,优雅美丽的何嘉h女士在半开放式厨房的桌边坐定,一边问一边往散落着食材的流理台上看了一圈。
    “茭白炒鳝丝,茄子塞肉……再加个丝瓜蛋汤。”
    何嘉h喝了口热茶,点头道:“要炒鳝丝的话,茭白也要切丝吧……那你先切吧,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我。”
    事到临头了,也容不得郑予北再怯场,他只好拿起菜刀一点一点地对付刚洗好的七根茭白。老佛爷说切丝,他主观上也想切成丝的,可第一根茭白被切完的结果怎么看都是……茭白棒子。
    何嘉h常年征战厨房,这点雕虫小技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这明显就是没怎么碰过菜刀菜板的水准嘛。一言不发地,老佛爷伸手接过了刀,刷刷几下把第二根茭白剁成了标准的长丝,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来,你来看。切的时候尽量斜一点,刀顺着指甲盖下去,速度快一点比较容易切得好看。”
    说完,又顿了一顿,道:“别以为家延现在看不见就挑剔这些,他小的时候,一早困得闭着眼睛吃粽子都要说这个没包好,那个形状不对头……”
    郑予北心里一跳,赶紧澄清:“不不不,我真没这意思……我不会的我都愿意学。”
    何嘉h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点感动,又忍不住为莫名其妙生了大病的小儿子难过,不由抬腕在自己眼角拭了一下,把那一点湿意扼杀在萌芽状态。
    天不遂人愿,就算有这个学习切茭白的良好愿望,刀工也不是一眨眼就能练出来的。何嘉h忍着笑看郑予北在那儿折腾,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动手去处理鸡蛋和鳝丝,再把灶台让给郑予北来掌勺。
    幸亏平日里郑予北还知道帮着林家延炒炒菜分担家务,拿起锅铲的架势让何嘉h欣慰不少,后来索性放心让他在厨房忙碌,自己回到客厅去陪无事可做的林家延了。
    若是让一个健康的人自行选择,谁都会觉得宁可缺胳膊少腿,决不能什么都看不见。事事要人伺候不说,这在家养病的时光也未免太过无聊了。林家延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坐在沙发里,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脑,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报纸,连起身去洗手间都要先小心谨慎地摸到墙,再按照郑予北“只管直行”的最高指示慢慢往那边挪。
    虽然他挪到半路,郑予北肯定会从厨房里跑出来扶着他……但那种自己从此就废了的感觉实在不好,比传说中的巨石压心、阴霾笼罩都要严重得多。林家延只过了不到一天这样的日子,整个人已经完全彻底地阴郁了,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菜上桌了,碗筷也摆好了,林家延被何嘉h扶着手肘引到桌边来,坐下的时候不慎撞到了桌子的一条腿。一声骨骼撞到木质的闷响,满桌的饭菜都跟着颤了几下。郑予北心疼他的膝盖,绕过去给他递筷子的时候特地伸手抚了抚,让自己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给他一点实质性的安慰。
    他只是摸摸那块明显撞疼了的地方,却没有开口说什么。何嘉h袖手旁观,心里给郑予北的打分又往上升了不少:家延这种性子,絮叨多了他更要误会别人拿他当无用之人,还不如适时地保持沉默,只要让他知道有人在陪着他就足够了。
    其实在长辈的眼里,小孩子的个性几乎就是透明的。郑予北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半年多以前第一次踏入林家时,何嘉h就已经一目了然。
    他心里怀有对林家延无法掩饰的爱情,所以跌跌撞撞做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尝试。他是敏感又聪明的人,在饭桌上跟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常常会去观察父子、母子和夫妻间的互动,眼里带着一点微妙的新鲜好奇,还有更加微弱的、淡淡的伤感。何嘉h因为这个力主接纳他,但却没法安心把小儿子交给这么一个明显老等着别人来照顾他的孩子。
    这孩子可怜可爱,却不如自己养的家延那么可靠,这是不争的事实。
    饭不是粥,一口一口喂似乎不现实。郑予北思考了一下,牵起林家延的手,展开他左手的手掌贴在饭碗上,又把筷子塞进他的右手:“碗在这儿……筷子你拿好,你试试看能不能吃?”
    林家延犹豫着,缓缓把筷子伸到碗里去,夹起的一块饭上本来有不少鳝丝,可在移动的过程中掉得差不多了,最后送进嘴里的只是一团沾了酱油的白饭而已。何嘉h想出声提醒,再想想又咽了回去,只专心地看着郑予北准备如何处理。
    如果真是从此就盲了,吃饭必定是重点训练的自理项目之一,可林家延不属于这个行列。郑予北皱了皱眉,像是一时想不出如何改善,然后还是拿起了备在一旁的勺子,自己给他配了饭菜亲手去喂:“来,还是我喂你吧。”
    林家延乖乖张口,脸上还真没有太多不自在的表情。
    何嘉h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两个小家伙之间自有一套清算恩情的体系,而且是旁人说什么也无法置身其中的。林家延不愿意麻烦父母,那是因为他觉得欠不起这份情,可在郑予北面前他倒是百分之百的心安理得了。
    当年与林逸清曾是大学里的金童玉女,何嘉h自己的感情虽然也有波折,总体来说基本都是平等互利的。也正因如此,她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爱情的模式还真不是局外人能明白的,包括她这个做母亲的。
    整顿饭的时间里,郑予北只回过头说过一句“您慢慢吃”,其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喂食林家延上头。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还殷勤备至地问他“烫不烫”“咸不咸”,满面关怀让何嘉h都看得脸热。林家延后来都有点受不了,推推郑予北的胳膊提醒他,你也陪陪我妈……
    这温柔深情的气场实在强大,偏偏两个当事人还都浑然不觉。郑予北精心喂养着心爱的人,头都不抬一下,林家延干脆什么都看不到,吃着吃着还跟对方探讨一下下回少放盐之类的问题。何嘉h最后都觉得坐不下去了,自己吃好了先去看了会儿电视,等郑予北洗完了碗才去找他说话。
    “予北啊,厨房里的事多练练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何嘉h笑着看看郑予北额角的汗,抽了张面巾纸给他递过去:“我以后就不过来了,实在不行你就问问家延,或者打电话给我也行。”
    郑予北点头不迭:“谢谢伯母,我一定多用心,让家延吃得好一点。”
    “我还是挺相信食补的,过几天我给家延熬点汤吧。到时候让李袤给你们送过来,或者你来拿也行。要是有什么你没法做的菜,家延说了想吃,你都赶紧告诉我……我来做就好。”
    “……”郑予北突然被感动了,避开何嘉h温和的目光,仍旧是点头:“嗯,我知道了。”
    后来何嘉h说要走,郑予北拿了车钥匙一路送到楼下,想去拿车却被何嘉h给拦住了。娘总归是心疼儿子的,可怜他一个人在家,一叠声催着郑予北回去陪他,说是自己打车走就好。
    又是一番千恩万谢,郑予北匆匆回到家里,果然发现他的鱼又开始不乐意了。
    “延延……来,到我这儿来。”
    他坐在蹙着眉的林家延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林家延顺势躺了下来,一声不吭,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
    本来想说吃完了别立刻坐着,但郑予北话到嘴边才意识到不能说,只好换上别的:“……你是不是听烦了?我去把音乐关掉?”
    林家延摇摇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睁着,倔强地不肯合拢。
    郑予北无奈地叹了口气,扶起他的脑袋轻轻吻他:“别这样……你老是闷声不响的,我真的很担心。”
    林家延却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举动,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加深了亲吻,就此以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缠住了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唔……唔,延延你……”郑予北招架不了,只能极力安抚:“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害怕什么?”
    林家延没有回答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增大与他的接触面积,活像是已经退化成两三岁的智商了。
    ――最为珍视的,自然就要牢牢抓住。你是我的,什么时候都不准抛下我。
    郑予北怀抱着林家延,心里泛起的也不知是涩还是甜,只知道被人依赖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沉重、踏实,不容推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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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不过是额头上多了一道伤口而已,要想瞒住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应当是很简单的,可前提是你不能跟他亲得浑然忘我。
    林家延成天就在沙发里傻坐着,好不容易抓住了郑予北就根本不肯放手,蹭来蹭去非要对方把自己抱住。郑予北倒是想顺着他的意思,可每次自己稍微动一下手臂,林家延都会误以为他要离开,从而变本加厉地缠上来。
    两个人都是大型生物,几个回合一挣,沙发不堪重负地前后摇晃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闹得郑予北实在是没辙了:“我们……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林家延闻言倒停下来了,半晌才抬起手来抚摸郑予北的耳朵:“……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郑予北心底一软,行动上就忘记了自己额头上有道不想让他知道的伤,侧过脸就去磨蹭林家延的手心:“我是说……”
    这甚至不能说是巧合了,林家延的手指骤然僵硬,然后声调就发颤了:“北北,这是……这是我伤到你了?”
    郑予北自己都快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那条早上粘上去的创可贴,于是挺无所谓地安慰他:“那个……那个不算什么,没关系的。”
    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急需钱用,搬砖头拉板车也未必没做过,一点点小的擦伤、碰伤是从来不当回事的。在刚刚过去没多久的那个夏天里,有一次郑予北替林家延裁纸的时候割伤了手,看着挺深一道口子他硬是不肯处理,最后涂了点酒精就算完事了。林家延一天之内跟他提了几回,回回都被他以“夏天伤口捂起来搞不好要发炎”给搪塞过去,晚上一不留神就让他无遮无拦进了浴室,也没想着把伤口包起来防水什么的。
    正因深知他的脾性,林家延才愈发慌乱起来:“不对,肯定不是小伤,否则你不会想到创口贴的!我乱扔枕头的时候是不是碰到别的东西了?你有没有伤得很重?”
    郑予北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之后干脆就笑了:“还伤得很重呢……伤得很重我还会坐在这儿陪你玩儿?我早就自觉自愿去找向晚姐报到了。”
    他自以为幽默,但丝毫没有打消这条瞎鱼的顾虑,只引得他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摸着那一小块创可贴的位置:“一开始是不是出血止不住?”
    “……你怎么知道?”
    林家延咬咬嘴唇,不太有把握地回答:“中间一块比旁边湿一点……不是很明显,所以我才你是靠创可贴把血压住的。”
    确实,郑予北早上刚站到镜子前面的时候,额头上涌出来的血都流到眉毛里去了,乍一看简直有点恐怖。创可贴里的那块无菌膜具备一定的止血作用,他趁着血还没继续流下来,眼明手快把剥出来的创可贴往上一摁,红色稍微蔓延了一下也就消停了……这才失明了三十个小时不到,林家延的触觉竟然已经突飞猛进到了这个地步。
    郑予北怔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头亲昵地吻吻林家延暂时罢工的黑眼睛:“好了,不要担心了,我知道你那时候没法控制脾气……我不怪你。”
    林家延攀在他身上,举止神情都与一天前常态下的郑予北如出一辙,分毫无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郑予北却从这种迅速且自然的角色转变中获得了一点邪恶的小乐趣,一伸手就托住了林家延的后脑,随心所欲又吻了下去。林家延表现得异常驯顺,仰着头抓着郑予北的衣襟,柔软的舌尖也迎上去讨好他家莫名其妙被砸伤的“无辜的北北”,没几秒钟就逗得郑予北心花怒放,恨不能把他直接揉进骨血里去。
    这中午的好一番浓情蜜意,最后以林家延被塞进被窝勒令午睡而告终。郑予北没必要、也不愿意离开他,自己也换了一身家居服在他身侧躺着,抱着平板电脑尽量轻快地敲击触摸屏。
    这边上线不到一分钟,阮棠的头像就急不可耐地跃动起来:“家延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不好不坏。喂过了,刚睡着。”郑予北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平时哪里轮得到我去喂他,一向都是他问了我要吃什么,买好烧好给我端到面前来的……我要做的无非是装成一条狗而已,让他多摸摸耳朵和脸就是了。
    阮棠那对话框上头显示了好几次“正在输入”,断断续续终于弄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你真当你是搞水产养殖的是吧。”
    猛的一阵愧疚来得突然,郑予北敲击屏幕的速度都为之一滞:“我要是真会搞水产养殖,我家鱼就不会这样了。”
    看他居然还答得有模有样,阮棠那头大概是彻底无语了,隔了三五分钟才回过来:“……那你好好照顾着,实在写不完的你交给我,最后你帮我测试一下就行了。”
    郑予北不自觉地笑了笑:“目前还不至于写不完……谢了,到时候来不及一定找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是阮棠在那儿没完没了地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喂……家延心情怎么样,没冲你发无名火吧。我给向晚姐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她老说她担心家延要抑郁。”
    郑予北转过头看了看拽着自己睡衣一角的林家延,柔情满溢的目光从他饱满的额头一路滑下,在润泽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移开:“早上刚爆发过一次……我尽量控制他吧,换谁突然病成这样谁都淡定不了的。”
    室内的平静自这段聊天之后就显得有些悲伤了,郑予北督促自己集中精力赶程序,争取在林家延午睡结束前把任务都处理完毕。这玩意写快了就非出错不可,有时候系统能报错就算很好了,万一没报错却误差惊人,他就不得不从头开始一行一行地查到底。这样的检查工作他肯定是没时间做了,往后这段时间都得丢给阮棠。可阮棠本人也不是无所事事的单身汉,让他多工作就等于剥夺他去陪伴黑天鹅的时间。郑予北唯一能做的就是高速高效低差错,两个小时下来头都疼了,手指却不能有半刻的空闲。
    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林家延转入浅睡眠状态,睡着睡着就开始在郑予北腰上来回地拱。郑予北做完了事情也不想再看电脑了,闭上眼睛甚至觉得眼球的温度比眼睑高上许多,索性关了机拥被而卧。林家延非常自然地撑起身子,躺进郑予北展开的臂弯里,把脸藏进他的颈窝:“嗯……北北……”
    “我在。”郑予北抚着他光滑的背部,希望他安定下来,多睡一会儿。
    可人总不能长眠不醒,尤其是林家延这样一直工作,自己有生物钟的人。没过多久,他再度开口,声音里的朦胧已经尽数褪去:“……前天这个时候,我还在给你做蚕豆汤呢。”
    郑予北一节一节地按揉他的脊椎,顺便把他再往自己怀里带一带:“嗯,我也记得的。你想吃吗?想吃我就去买。”
    林家延摇摇头,整个人都缩起来:“不想……我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想睡,更不想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整天就是坐着等吃饭,然后睡觉。”
    郑予北深感无奈,也只能搂着他亲一亲:“那你说怎么办……给你做饭、给你洗澡我都能做好,可你无事可做,我是真没办法了。”
    林家延沉默了很久,也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最终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摸索着拽住郑予北的袖子:“……给我拿衣服,差不多该去医院了吧。”
    既然家里有人在医院,去检查就不用挂号排队的,直接在门诊流量减少的时候去找陈向往就可以了。他们夫妇当真是“男主外女主内”,陈向晚在内科的工作一直不算太繁忙,有时候还能正常下班再回医院给外科的楚平送个晚饭什么的,婚前婚后都是医院里的佳话。如果不是婚宴上医院的同事们见到了无数身着海陆空三军礼服的男宾客,估计谁也不会想到院长公子楚平娶的竟然是军区首长的女儿――看她这几年如一日的贤惠,哪有半分官家小姐的骄纵派头。
    此时此刻的林家延虽然是看不见,但时间概念还是准确的。就在他清醒过来之前,郑予北刚收到了楚平的短信,让他们收拾一下快点来医院,趁着没下班把该做的检查接着做下去。
    郑予北扶起他,让他靠在床头,自己亲手给他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顺便俯身去膜拜一下他漂亮的锁骨:“嗯,真乖。我刚收到短信,姐夫说昨天欠的那一顿他一会儿补给我们,吃什么让我们事先想好。”
    对方的动作很小心,棉质衬衫接触皮肤的感觉也并不突兀,林家延的表情稍稍松弛了几分,也分了一点脑容量来考虑吃什么的问题。郑予北见他认真思索,也就不打扰他了,只顾着手上极尽轻柔地伺候他穿衣服,并且抓住一切机会在他肩头或者后颈上落下几个吻。
    “我想吃……羊肉火锅。”
    林家延离开了床就又恢复成寡言少语的样子,一串检查做下来更没什么话可说,等他把斟酌许久的答案说出来时,楚平夫妇和郑予北已经在陪着他往外走了。
    陈向晚料想他心情欠佳,本以为他要狮子大张口,狠狠敲诈一笔,乍一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什么?羊肉火锅?”
    这要是平时,林家延一定会笑吟吟地把秋冬季吃羊肉的种种好处一一细数,让陈向晚这个西医无话可说。可眼下他只是微显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似乎时刻准备着接受不同的意见,看上去一点自信都没有。
    郑予北赶紧给陈向晚使眼色,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楚平把这三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抢在向晚之前做出了回应:“这季节确实应该吃羊肉,我正好知道一家还挺干净的。家延病着最好忌辛辣,向晚是两个人了更要注意……”
    如此这般故意扯开话题,陈向晚的片刻怔忪很快就被不着痕迹地掩了过去。直到郑予北牵着林家延先去拿车了,陈向晚才一把拉住楚平:“我记得非常清楚,家延从小就不太喜欢羊肉的膻味。有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去火锅店,他都会死活要求点鸳鸯锅,然后他那边的清汤干脆就不下羊肉……你说他这是不是,是不是影响到语言中枢了啊。”
    楚平惊诧地打量着妻子,狐疑地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你没烧糊涂吧。”
    陈向晚这才想起这里是医院,而自己是医生,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呃,我也知道不可能啦。但是家延从来就是那种……饮食起居方面特别讲究的人,认定的绝对不妥协,我现在真有点看不懂他了。”
    楚平笑着去揽她的肩,把自己忧心忡忡的小妻子一步一步往外带,一路踏着同事们多少有些艳羡的目光走向大门:“他是你弟弟,这肯定没错,可他也要长大的……”
    深秋光景,枯叶纷飞,幸而这人间……仍是暖的。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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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平害怕陈向晚吃下什么孕妇最好别吃的东西,郑予北口袋里又揣着一张肿瘤科医生列的忌食单子,所以最后坐下来的时候,他们选了一家每个人面前有一个小火锅的新式火锅店。
    能往火锅里下的永远就那些东西,林家延一边报郑予北一边打勾,然后楚平夫妇看了看有什么要加的,侍者很快就躬身离开,给他们下单去了。店里必定没有家里安静,来往人声让林家延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里面映出的人影却传导不到大脑。郑予北坐在他身边,右手始终放在他腿上,看他惊慌了就轻轻摩挲几下,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在家可以尽情地相依为命,出了门多少应当收敛一些,但林家延的状况明显不允许郑予北跟他保持礼貌距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上陈向晚含笑的眼神,诚恳地道谢:“这几天……还有往后,真的麻烦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在医院里,我和家延排队挂号就不知道要等多久。”
    楚平坦率地笑道:“实不相瞒,家延的事情能交给我们……我们私底下还觉得挺荣幸的。陈叔叔、叶叔叔那边,还有林家叔叔阿姨,谁去找找关系都比我们更得力。也就是家延一发病就打车直接过来了,否则,这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来帮忙。”
    向晚把桌上的四套一次性餐具一一拆开,笑容温婉恬静:“予北啊,其实也不是只有我们在帮忙。我们这里不是军医院,但骨科和外科都是跟军队那边联合教学的……反正我爸肯定跟上面打过招呼了,这几天家延的检查一路绿灯,这显然不是我们两个小小副主任医师能搞定的。”
    “喂喂,你话说清楚点儿啊……”楚平接过筷子,故作委屈状:“你才副主任医师呢,我已经升了!”
    楚平跟向晚谈了多年恋爱,他们婚前家栋、家延和阮棠就已经叫了很长时间的“姐夫”,平时看他们夫妻俩怎么闹也都觉得正常得很。这话一说,既是炫耀自己年轻有为,又是跟妻子打情骂俏,让人不笑都难。
    可林家延像个闷葫芦一样坐在那儿,只知道死抓着郑予北的右手不放,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没有光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不会笑也不会怒了,时时刻刻都想着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窝起来。而这个地方,往往就是郑予北身边。
    陈向晚真的是看不下去,生怕林家延这一病就病成了抑郁症,索性直接把问题往他身上丢:“家延,你不是不吃羊肉么,为什么想到这儿来?”
    林家延像是从梦游中被惊醒一样,郑予北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一震,愣了几秒钟才找回正常的语调来:“……哦,我不喜欢,但是予北喜欢的。”
    郑予北莫名了:“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
    林家延转过脸来“看”着他:“有一次我下班晚了,让你去买菜,你买的就是羊肉。我给你红烧了,你居然全部吃完了……很大一锅呢。我那时候就猜你肯定很喜欢,只是碍着我不愿意碰,才不告诉我的。”
    他非常地坦诚,没有一点秀恩爱的意思,可陈向晚孕中多思,却在桌下悄悄拉住了楚平的无名指。他是外科医生,手上不能戴饰物,所以结婚戒指一直当作吊坠挂在胸前。向晚总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每次去摸他的手都会不自觉地先扣上本该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就像向晚的父亲陈飞年轻时一样,出身医疗世家的楚平最痛恨别人说他靠的是家里的关系,从军医院毕业后一直是同期医生中最为兢兢业业的。为了工作,他放弃了几乎所有的日常娱乐,连偶尔没有手术的晚上也只是坐在电视机前给可乐瓶打手术结而已,一门心思要建功立业的样子有时候连楚家父母都看着心疼。
    既然连半年前的婚事都是勉强抽出时间来办的,那么像这样一锅羊肉判断出对方爱不爱吃的温暖细节,在楚平和陈向晚的婚姻中就少得可怜了。有时候陈向晚下班早了,在家做点东西给楚平送过去,还得顺便分给大半个外科的人吃,而楚平总是笑着匆匆下咽,甚至来不及问问妻子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下一个手术又把他急急忙忙地叫走了。
    感觉到陈向晚表达感慨的小动作,楚平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却也只能满怀歉意地笑一笑。
    这医院虽然不是他家的,却是父母毕生为之奉献的唯一事业,也将是他和向晚毕生为之奉献的唯一事业。白衣天使哪里那么好做,反复无常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一会儿感恩戴德一会儿穷凶极恶,回过头来医生还是得恪尽职守,挽留每一个出了问题的生命。
    ……哪怕,以牺牲一部分自己的幸福生活为代价。
    林家延闷得要命,陈向晚总显得有点伤感,这顿饭实际上吃得相当沉闷。病人和孕妇的汤底都是菌菇的,只有郑予北和楚平正经点了麻辣和沙茶的羊肉锅。即便如此,郑予北还是吃得很不安生,时不时要去照看每次把筷子伸进碗里都算不好距离的林家延,柔声低语安慰他没关系,吃慢一点,小心为上。
    后来这张桌子上,郑予北忙着照顾林家延,自己锅里的羊肉都老得快啃不动了,坐在他对面的陈向晚只好给他一次又一次往碗里放。而楚平心疼怀孕的妻子吃饭都吃不安稳,又心心念念催着她多吃点,吃好点,最终谁也没顾得上好好地品尝什么,整个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林家延最喜欢各种菌类,尤其是火锅汤里浸过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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