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小师叔低呵,拂起宽大的水袖来掩住了绥绥,拖着她便往帘幕后藏。
    他话音才落,就见两个蒙面大汉,似从天而降一般闯入东门,砍倒了两个,直冲戏台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是两路刺客合纵夹击,不免大乱阵脚。李重骏与太守公子本是出来找乐子,都没带几个侍卫,偏那太守公子成日打筋熬骨,竟全不中用,刺客踢起一把交椅抡过来,他就头一个被怼翻在地上。
    他嗳哟嗳哟地叫,还吐出一口血来,他的侍卫只得忙去救他,被其中一个刺客逮着时机,剁翻了李重骏身后的另一个侍卫,手起刀落,一刀搠在李重骏背后。
    “殿下!”
    绥绥失声尖叫,却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刺刀自李重骏的胸前穿出,刀尖锋利,反映出凛冽的月光,晃了她的眼。
    小师叔听见凄厉的叫声,连忙拽紧她。绥绥却挣脱了他,跳下戏台向李重骏跑去。
    后来,绥绥每每想起这件事,总能为自己找到一百个借口。比如她的大部分首饰还没来得及带出来,李重骏死了,肯定要落在管事的手里;要是再落到夏娘手里,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然而在那一时那一刻,她根本没想到这么多。
    她看着李重骏倒下去,看着赤红的血喷涌而出,看着它泼洒在月光里,就像看到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凄冷的月夜,乌孙的铁骑呼啸而来,鲜血淹没了村庄,先是阿爷,然后是阿娘,是阿姐——
    她生命里重要的人,一个一个,都死去了。
    李重骏从来看不上她,她也恨不能早些离开他,可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他于她,终究是个重要的人。
    她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死。
    那两个刺客果然是冲着李重骏来的,见刺倒了他,便不再恋战,转身欲逃,却迎头对上举刀而来的绥绥。
    刀是她从席面上顺来,原是削苹婆的,小小的一只,刺客忙跳开,反手就向她刺来。
    绥绥还没出声,却忽然听一声狠厉的大呵,
    “住手!——”
    竟是李重骏。
    他像是铆足了所有力气,两个人架着他要把他放平在榻上,他却拼命扭过身来,绥绥见他头脸都涨红了,青筋毕现,脸颊上还溅了斑斑的鲜血。
    他还在吐血,喉咙里有呼噜呼噜的微响。
    绥绥从没见他这样可怕过,就连他自己被刺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狰狞。她的心震了一震,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甚至在一个瞬间压过了恐惧。
    李重骏倒在了血泊里。
    刺客还是刺伤了绥绥。好在只是划伤了她的手臂,然后便踹倒了她,伙同另一个,乘着茫茫夜色翻窗而逃。
    绥绥浑身剧痛,伏在地上,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她。除了去追刺客的两个侍从,所有人都围着李重骏,太守公子像是骨折了,还躺在地上,惊恐地睁着眼睛,合不上。地上又黏又滑,都是血,已经分不出是谁的血。
    直到小师叔扶起她。
    绥绥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救星,只是头昏脑涨,心上像压着块大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九殿下,他,他,他还、还能——”
    还能活下来么。
    伤成这样,小师叔又不是大夫,问他也无用。可绥绥觉得他懂得那样多,像是能断人生死的道长仙人。她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正撕下水袖为她包扎,却久久注视着不省人事的李重骏。
    然后,微微皱了皱眉。
    这眼神有疑惑,有沉思,绥绥不懂。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突然了,仿佛一匹马横冲直撞而来,迎面撞翻了她,又来回踏了几百遭,绥绥被打得头晕目眩,惊骇到了极点,反而只剩一片茫然。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哭
    混乱中不知是谁请来了大夫。
    官府的衙役很快也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他们围住了望春园,把街上游玩的男女都驱赶得干干净净。
    没多久,御史来了,刺史来了,太守也来了。太守不仅匆匆赶到,而且拖家带口,把夫人都带来了。
    太守夫人一看到太守公子就哭了,抱着他儿啊肉的叫喊起来。太守却没有管自己的儿子,而是和其他的官员一起跪在了四周,行了礼之后才急忙盘问起大夫,审查起在场的人来。
    绥绥早被小师叔拉到了他在后楼的书房,有人打了水来,她弯腰在铜盆旁洗脸,手边就是敞开的合和窗。
    楼下的人们乱作一团,进进出出。
    她没想到小小的魏王府会牵动这么多官员,她从来没见过他们。
    李重骏吃花酒从不会叫这样的人。
    一个个穿着肃穆的襕袍,都是深绿或者浅绿,拖在血水里,凝成了黑色,沉重又可怕,就像他们的神色一样。
    这也难怪。
    一场践行宴莫名变成了屠杀,还是在节日的闹市,凉州民风剽悍,也甚少见如此的惨案。何况李重骏是凉州名义上的主人,又马上要回长安成婚,这节骨眼上出事,两罪并罚,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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