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爷从听说了分宗不成,就蔫儿了下去。偏沈信诲却觉得修京城祠堂一事上,怕是大有油水可捞,便去撺掇沈老太爷,说此事不能便宜了旁人。
    沈老太爷又忙来找韦老夫人:“二郎衙门里事情不多,他大兄又说让他躲是非远些。不如让他跟着你帮着修祠堂吧?木料石头这些东西的采买运输上,你个妇道人家又不懂。”
    韦老夫人不客气地给他堵回去:“此事是国公府出钱出地,族里出人出力,咱们家管居中调停。若是此时我让二郎去搀和一脚,就等于是夺了族里人等来京的位置,又占了国公府的名声钱粮——老太爷是打算让我忙活一场,却落得两边都得罪了么?”
    又哼一声:“我的儿子们倒是靠不着国公府和族里,就是不知道你儿子日后用不用得着人家了。你若想让二郎抢这个肥差,行啊,你自己去跟国公爷说。我不去找挨骂。”
    沈老太爷简直灰头土脸,忍不住发脾气辩解:“当初是大郎说了让二郎去帮忙此事,又不是我们自己非要去!”
    韦老夫人冷冷看他一眼:“若是分宗事成,咱们家就跟国公府是近支了。你那声族兄,改成堂兄都未可知。二郎自是名正言顺地去国公府上商讨各种事宜。但分宗事未成!
    “族里现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国公府,恨不得扑上去咬下块肥肉来。国公爷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修祠堂这么大的事情,只肯出钱,连沾手都不乐意沾,非得让我出面。这你还不明白么?
    “只要咱们家能体谅老公爷的心思,把这件事谨谨慎慎地办圆满了。国公府只有感激的。可如果咱们家这个时候闹幺蛾子,国公爷搪塞完了族里,翻过手来就能收拾咱们!”
    沈老太爷这才又转忧为喜:“那此事就有劳你了。等完了,咱们再一起去国公府上交差。”
    交差?是表功吧?
    韦老夫人懒得戳破他的小心思,随口答应着,岔开话题问他:“苏侯的案子如何了?你可有消息?”
    沈老太爷肃然起来,捻须道:“苏家已经阖家下狱。原本呼声最高的太子妃人选,就是苏家那个才女苏梅,在羽林围了侯府那天,就金钗刺喉自尽了。”
    韦老夫人长叹一声:“这是不肯受辱了。”
    沈老太爷也有些唏嘘:“总归是将门虎女,性情刚烈。虽说出名的乃是端庄知礼、才气纵横,可骨子里的血性还是随了老侯爷的。”
    韦老夫人便问:“点了谁的主审?”
    沈老太爷目光一闪:“大理寺正卿、少卿一起病倒,圣上发了脾气,让如今在刑部主持事务的秦侍郎主审……”
    韦老夫人一看他眼珠儿乱转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得再告诫他一遍:“大郎前脚儿才推了此事,咱们家后脚儿若是踏进去,只怕顷刻间就失了圣心。那可就三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一说三辈子,沈老太爷又想起了满府丫头片子就是没男丁的事儿来,一摔袖子往外走:“一个个的!哥儿都没有,哪来的三辈子?明儿我就给二郎三郎纳妾!”
    嗯,欺负不了老大,还欺负不了老二老三么?
    韦老夫人看一眼他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转开目光。
    懒得理你。
    ……
    ……
    过了腊八就是年。
    虽然沈信言不在家,沈承夭折没多久,但毕竟是迎新的日子。
    沈家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月。
    沈濯虽然也向往古代新正的各种旧俗游乐,但毕竟从前世到原身,都是有些孤僻的性子。所以对着那些各样拜年、宴请、邀约,简直是不胜其烦。
    尤其沈侍郎如今圣眷正隆,沈家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五花八门的帖子,门房每天都接一大摞。
    好在还有孟夫人。
    孟夫人在煮石居里端坐如仪,眉清目冷:“新正入朝觐见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难道沈家被额外加恩了吗?没有。既然没有,那就仍是个正四品的小小京官罢了。得意时尚不该忘形,何况还没到得意的那一天?
    “长辈安排了事情,自然是要去做的。然而没安排,就意味着,仍旧应该读书习字。”
    沈溪想出去玩,怯怯地反驳:“惯例正月里是不许动纸笔针黹的……”
    孟夫人一挥袖:“三小姐去吧。我这规矩,原也是沈侍郎临走时叮嘱,要给二小姐额外加的功课。我们只讲解史记,三小姐想听便来,不想听便走。”
    沈溪高高兴兴地跑了。
    她舅舅家的表姐明年就要嫁到京城来,许的人家乃是兵部一个主事姓贾的。这贾家给冯氏下了帖子,请她有时间带着姐儿去玩。冯氏答应了。沈溪这两天慌着挑衣裳首饰,此时正好顺路去外院小书房找沈信诲,缠着他带自己出门去银楼逛逛。
    孟夫人和沈濯见她走了,都悄悄松一口气。
    师徒两个且在窗下煮茶闲谈,自在消磨时光。
    这一日初八,街上人少一些了。沈信诲带着冯氏和沈溪去了贾家做客。
    清江侯朱闵听见,立即便同罗夫人和朱凛朱冽去了沈家——沈家没有小郎,朱减朱净又是七八岁上最讨人嫌的时候,没人陪着玩儿不说,朱闵怕沈濯烦了直接让朱冽出手揍他们俩。
    韦老夫人在桐香苑见了朱闵和朱凛,笑得两眼都眯起来,忙命人要去把沈信行从外头同僚相聚的席上叫回来,让他来陪朱侯爷。
    朱闵和罗夫人同时道“使不得”。
    罗夫人看看自家丈夫,抿嘴笑着不语。
    朱闵笑得和气亲切:“二郎三郎过年好容易散淡一回,如何又为了我拘束?何况我又不是为了他们来的。我们吃酒,寻常哪日不得?我是因为许久不见伯母了。我们孩子娘的娘家又远,我便想让她回去孝敬她母亲,也难得很。所以索性来给您请个安,一起用个饭。当是我来孝顺孝顺——伯父呢?请伯父一起来吧?我也许久不见他老人家了。”
    韦老夫人被他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一叠声地令去找沈老太爷来,又命甘嬷嬷:“你亲自带人去,先告诉厨房,拣最上等的菜色,我今儿要替亲家招待姑老爷。然后去把花厅收拾了,拿一架屏风,一会儿我跟老太爷陪着侯爷和凛哥儿在外头一桌;微微她姨母、冽姐儿和家里女眷们在里头一桌。咱们好生乐一日。”
    罗夫人也被韦老夫人一声“招待姑老爷”说得红了眼圈儿,悄悄瞪一眼丈夫,宽大袍袖底下习惯性伸手过去夹着朱闵腿侧的肥肉便是一拧。
    沈濯和朱冽在一边挽着胳膊,边挤眼儿边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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