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我要我爹,我要我娘,祖父,小太爷……”沈洁哭得鼻子都红了。
    一个三旬男子不耐烦地转开目光,看向太湖上的眼波浩渺。
    “妹子,别嚷嚷了。真让人知道咱们的身份,怕要先在牢里受上半年罪,接着就被卖成官妓……”一个妇人一边紧紧地搂了沈珂和一个小小的男童,一边淡淡地“安慰”沈洁。
    沈洁哭声一滞,咬了唇,怯怯地问道:“大嫂,我们以后,去哪里,做什么……”
    妇人淡淡笑了笑:“我家的细软都带了出来,你也把四房的钱票带了大笔出来。咱们做什么不行?至于去哪里……”她不由得回头看向吴兴城,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我曾以为,会终老吴兴。谁知道,竟然被逼着远走天涯。”妇人低下头,捋了捋战战兢兢的沈珂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阿珂,不怕啊。有娘呢。”
    男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和姐姐,却懂事地一句话不说。
    船尾的艄公和一个妇人看了看他们,尤其细细地看了看那个站在船头、举袖临风的男子,窃窃私语:“若是真让此人做了沈家族长……”
    “只怕吴兴沈氏还真能再兴旺百年……”
    “好在……”
    “呵呵……”
    ……
    ……
    是人都会有私心。
    沈濯想起来四房的沈洁和长房的沈珂,这两个是沈家目前称得上唯二跟自己有过直接冲突的人了,竟然还都逃了出去?
    躺在帐中,沈濯两眼鳏鳏,心底里默默地去问那个魂魄:
    这两个人,命里注定还要跟我有交集么?
    过了许久,那个苍老男子的声音才在她脑海中响起:“我多少大事都记不住,你原身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哪里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宅小事?总之,她们原本,在京城里,是没有什么名气的。”
    又想了想,给了沈濯一个参照物:“我知道朱冽,也知道穆婵媛,但是委实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
    一提起朱冽和穆婵媛,沈濯一骨碌爬了起来,来了精神:
    她们俩命运如何?我姨爹一家后来怎样?那位穆少詹事呢?
    苍老男子呵呵轻笑:“你还真贪心。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清江侯么,是横死的命;那个姓穆的,墙头草,八方倒,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濯眼珠儿一转:咦?穆大人竟然活到了你后头?你临死时,他还好好的对不对?平步青云?位高权重?他是太子的心腹?怎么又会倒向旁人?难道倒向你的政敌了?三皇子吗?
    苍老男子轻轻地咳了一声。
    沈濯连忙喂喂喂地留他:说说嘛,说说嘛!
    苍老男子的声音“和蔼可亲”:“叫阿伯。”
    沈濯吐了吐舌头。
    喂喂喂了这么久,自己还真是罕见地没礼貌。
    老老实实地称呼:阿伯。
    咦?!
    不对啊!
    你跑来跟我共用一个大脑,你这是自觉自愿地跟我拉平了辈分……
    苍老男子的气息、感觉,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沈濯冷汗都下来了。
    完蛋!
    说错话,又得罪人家了……
    沈濯死死地皱着眉头,捧着脸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愁眉苦脸:那么可爱的姨爹,可真是不能让他横死啊!
    不然,朱凛那个世事不知的小胖子,还有朱冽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不要伤心死了……
    至于穆婵媛和穆跃,沈濯根本一分一毫的心思都没放在他们家身上。
    爹爹不喜欢穆跃。
    而且,他爱怎么倒怎么倒,只要跟自家没有关系,他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本姑娘也管不着啊!
    沈濯躺下,枕了双手,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
    慢慢困倦,慢慢睡去。
    ……
    ……
    沈诺还真不愧是老族长看好的继任人选,不过三天五日,就稳住了族中大部分的人心。
    又去跟万俟盛据理力争,将长房和四房没带走的产业田亩要回了八成,直接充作祭田和族学使费。
    至于原属于二房的铺子,原本要发还二房。
    沈信明却不肯再接手。
    沈信明沉静地告诉沈诺:“除了小爷爷和三叔曾经接济我们家一二,我家在吴兴被族长打压三四十年,其他并无一人替我们家说句公道话。前夜我家宅被焚毁,合家被驱赶去太湖。三叔您家里自顾不暇,旁人却袖手看我一家走去绝路——我对吴兴沈氏,已无半分留恋之心。”
    他宁可去给侍郎府打理庶务,也要带着一家人离开这个伤心地。
    沈诺哑口无言,叹息一声,道:“吴兴沈氏现在疑云重重,我已经决定同意国公爷所请,与京城沈氏分宗。”
    沈信明大讶:“当真?”
    沈诺轻轻颔首,一言不发。
    沈信明将此话在心里转了一圈,明白了过来。
    若沈氏还在长房手里,以沈敦盘踞吴兴五十年的势力,又占着嫡支族长的便利,又有沈恒的长辈辈分相压,自然可以隐隐与国公府、侍郎府分庭抗礼。
    但现在老宅这边元气大伤,本地父母官万俟盛又是国公府的死党,哪里还有底气不许人家分宗?
    自然是只得听之任之了。
    沈信明斟酌再三,还是想劝慰沈诺一句:“其实,未必是坏事……”
    沈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沈信明住了口,知道这位三叔也是顺势为之。
    “只是,信明,我本来属意你来接任我下一任族长。你若是去了京城,只怕京城沈会名正言顺地把你的族谱也划过去……”沈诺真是万分舍不得。
    沈信明摇了摇头。
    沈诺这就口不应心了。
    沈信昌是个温润君子,在族中口碑甚好,日后子承父业,顺理成章。
    沈诺想留下自己,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经商才能,想让自己接着为族里挣钱罢了。
    沈信明转而说回先头的话题:“经过这么多年,长房的二房的四房的,也很难分得清了。三叔折变些钱给我,剩下的,算是我跟族里了一了恩怨,就好。”
    那可是一大笔钱!
    有心不给,没这个道理。
    何况这趟去京城,沈恒小太爷觉得没脸见族人,执意也要跟着——他老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这给二房的钱,若是实在少得不像话,他老人家说上一句不厚道;那自己这个族长,才上任可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一咬牙,沈诺低声道:“我盘算过两房留下的现钱,大约还有两千贯。我再添一千贯,换成大通的钱票,给你带上。你们一家上京,也就未必一定要仰旁人鼻息。侍郎府里,可还有一位荒唐的德先爷呢!”
    沈信明定定地看着他。
    二房当年的产业,何止万贯!
    沈半城难道是白叫的吗?
    三千贯……他可真说得出口……
    “也好。自此以后,我跟吴兴沈氏,恩怨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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