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寿春宫。
    太后娘娘、建明帝和临波公主,对坐无语。
    最后,太后娘娘终于坐不住了,长叹一声,挥手道:“你们去吧。这件事,我也难以抉择。”
    周謇……她不喜欢,不仅不喜欢,甚至还看着很不顺眼。
    但是和亲新罗啊,一辈子都见不着临波这孩子了……让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挣扎,甚至日后会因她的身份搅进莫名其妙的国朝朝争……
    太后娘娘想起每过七八天就被修剪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手脚指甲,心中万分不忍。
    建明帝和临波公主默默地退了出去。
    看着临波公主越发怯弱不胜裙衫的背影,太后娘娘忍不住捶着心口对林嬷嬷哭诉:“大秦宗室,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一个比得上我的临波吗?她们还容不下她!我的临波啊……”
    林嬷嬷觑着眼看见外头皇帝和临波公主走远,贴着耳朵轻声告诉太后:“您老先别急!阿孟传了信儿过来,说沈信言有办法,让您别真上火,没事儿,没事儿!”说着,又使劲儿地攥着太后的手摇了摇。
    太后娘娘忙抬手拭泪:“真的?沈家愿意帮忙?”
    林嬷嬷笑了笑,轻声道:“阿孟那性子您还不知道?若不是沈信言有把握,她只怕现在已经飞回宫里来跟皇后娘娘当面叫板了,还能熬得住性子,在侍郎府里坐等?”
    太后娘娘偏头想一想,自己拿了帕子擦干净眼泪,点头道:“也对。比起老三来,临波才是阿孟的心头肉,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她才不会坐视袖手。”
    寿春宫外的曲桥边,满池的荷花开得正是错落有致、娇艳欲滴。
    可桥上的父女两个,谁都没心思去看那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建明帝迟疑了片刻,低声道:“虽然太后不喜欢周謇,但是,这孩子也没什么大错儿……”
    一句话,强自镇定了半天的临波头一低,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父皇,我知道您疼我……”
    建明帝长叹一声,伸手把女儿搂在了怀里。
    不过瞬息,临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福长姐那样喜欢周家表哥,您也没松口……我心里都知道,您最疼我……”
    女儿肯领情,建明帝心头却更加难过:“临波,真的,要不然,父皇去跟你召南姑祖母说……”
    临波连连摇头,哭着道:“立太子从来都不是能风平浪静的事儿,如今这天下能这样安生,父皇在中间不知道用了多少心力。若是这个时候我嫁入大长公主府,只怕顷刻间就是谣言蜂起。”
    倒在建明帝肩头,临波哭着把话说得更加明白:“煐儿虽然一直自诩聪明,其实是个没心机城府的人。他会闯祸……母妃只留了我们姐弟两个,我不能害了我胞弟!”
    建明帝一向知道这个女儿聪明伶俐,格局目光与众不同,听见这话,不由得更加舍不得,愁容满面:“临波,你这个样子,朕怎么可能把你嫁去新罗?他们一旦发现你的本事,会害死你的!”
    否则,新罗国从上到下,都会担心这位公主会把持人家的国度,为她亲弟弟做后盾,惹起两国间的纷争!
    所以,怎么办,怎么办?!
    临波从建明帝怀里离开,低着头,吸吸鼻子,很快擦干了泪,勉强出一个笑容来:“父皇,女儿想起了一件事。”
    这个时候,是转移话题?还是要——安排走后的事情?
    建明帝心头一紧:“什么事?”
    “父皇,沈二小姐那件事……”临波咬了咬唇,艰难地说道,“算了吧。”
    “算了?为什么?”建明帝讶然,“你不是一直说,很喜欢沈二小姐,只想让她给你当弟媳妇么?”
    临波的眼圈儿又红了:“可是沈二小姐并不想嫁给煐儿。
    “将心比心,我现在有多为难,沈二小姐就有多难过。
    “这大半年,她家里出了那么多事,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已经够她受的了。又加上我这点自私的心思,所以才有了外头胡说她的那些话,太难听了……”
    临波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人家也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做什么要勉强她一个不乐意的小女孩儿?”
    建明帝听见这话,只觉得心里跟针扎一样的疼,低沉喝道:“别说了!朕乃天子,富有四海,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我大秦尊贵的公主,受这种委屈?”
    袖子一甩,喝命绿春:“去紫宸殿,宣礼部侍郎沈信言、鸿胪寺卿赵慎!”
    绿春屏息半晌,闻言忙大声答是。
    临波脸上慌了起来:“父皇!”
    建明帝头也不回:“你不要管。父皇自有主张。”大踏步往寿春宫门外等着的步辇走去。
    绿春忙不迭地朝着临波公主欠身告辞,颠颠儿地跑着跟了上去。
    ……
    ……
    紫宸殿里,沈信言和赵慎彼此揖手,算是打了招呼,便再无交流。
    绿春看了一眼,心中奇怪,没有做声。
    建明帝正沉浸在自己愤懑的情绪里,拍着御案发脾气:“朕一共才三个女儿!小小的新罗,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惦记朕的宝贝!你们俩,给我想辙!今日解不开这个局,你们俩就都给我把冠带交出来,滚回老家去种田!”
    沈信言眉梢都没有颤一丝,拢手低头,认真地欣赏着紫宸殿的地砖。
    赵慎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做声。
    赵慎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原本在京城众人口中,风评甚好。
    但前阵子流传沈家二小姐凌虐亲长的时候,他那次儿媳和老母亲,都唯恐天下不知地在外头大声嚷嚷,不遗余力地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结果,没过几天,孔老夫人因嘴碎得罪过太后和召南大长公主,又在年轻时因口舌被她的婆母丈夫斥责的消息,忽然也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家的名声臭出去了二里地。
    孔老夫人气得卧了病。
    赵慎打了二儿子一顿。
    次媳田氏被婆婆钱氏送去了庄子上养身子。
    曹国公夫人景氏上门去闹,赵慎令钱氏转告她一句话:“你田家的烦心事,比我们家只多不少,请回去管管各位令爱罢。”
    景氏这才明白过来,灰溜溜地赶紧回家了。
    经此一事,孔老夫人的那些闲话,骤然便少了许多。
    ——这样明显,赵慎怎么会不明白,是谁在中间做的手脚?
    旁边这位安安静静的礼部侍郎,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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