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鼓起勇气,伸手牵住她的手,你不高兴了。
    时笙没有拂开晏如的手,任由她牵着。晏如的手很冷,就像冰块,时笙心中生疑,你的手很冷,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晏如轻笑,望着深深宫道,她无奈道:你我被困在这座城池里了。
    时笙唇角扬起嘲讽,是啊,困住了,永远都出不去了。
    晏如心下沉沉,面上温柔不变,她紧凝着时笙。时笙皮肤很好,白亮透着光泽,头发更像鸦羽一般茂密浓黑,她看得晃了神,道:倘若与相爱的人相守,困就困住了。
    时笙抿了抿唇角,抬头看她,姐姐。
    两人四目相望,晏如唇畔的笑深了又深,面前的少女质朴而纯良,皇后的尊贵让她更加耀眼,可这样明媚的少女被困住了。
    困在这座宫廷,被金色的囚笼锁住。
    时笙,倘若可以,我愿一辈子留在长春宫。
    可惜,不成。哪怕太子死了,她也不能留下。
    时笙站在宫道上,望着斑驳的宫墙,深色的墙壁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是皇权造就的。
    一人被困,总是孤单的。时笙恍惚其神,想起父亲,想起晏相,她努力吸了口气,抬脚朝前走去。
    她忽然走得很快,晏如不知她的意思,自己急忙追上去。
    两人匆匆走了须臾,不料贵妃的车辇从一处冲了出来,晏如手快,急忙拉住时笙。
    饶是如此,时笙还是被撞到了手臂。晏如不快,眼底更是蕴着怒,贵妃娘娘这是何故?
    贵妃坐在高高的车辇上,她俯视着两个不大的少女,唇角漾着笑,猖狂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们猖狂一时罢了,本宫不与你们计较。
    晏如冷笑,时笙拦住她,自己对上贵妃阴沉的视线,皇后娘娘以下犯上,不如回宫待着去,本宫何时伤好,你合适再出来。
    贵妃轻蔑道:你以为你是谁,本宫在宫里二十多年,会输给你?
    本宫没有什么仰仗,不过被陛下宠着罢了,你既然不愿也就罢了,本宫去禀了陛下。贵妃故意指使人撞本宫,这么多人可是都看到了。时笙无所畏惧,贵妃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她正好找不到贵妃的错处,她冷笑着走近贵妃,扬唇一笑,贵妃,你自己找死。陛下正愁找不到你的错处呢,正好他前面废太子,后脚就能废了你的妃位。
    你、胡言乱语。贵妃蓦地惊慌,时笙神色不似作假,一瞬间,她竟信了。
    时笙悄悄告诉她,高铭传出来的话,岂能有假呢。我若是贵妃,就该想着如何保住太子,而不是来和本宫争长论短。
    贵妃心口一滞,脸色顿时发白,眼神涣散,她抿唇不语,就这么紧紧盯着时笙。
    时笙却拉着晏如的手臂,走了。
    她这么一走,贵妃彻底慌了,忙吩咐道:快、快,去东宫
    走了十来步的时笙眉心微微蹙起,仿佛十分疲惫,然而短暂的片刻间,她又重新挺起脊背,抬了抬唇角,我想着先除太子,你才安全。
    太子不仁,又好色,她需快些动手。
    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想到父亲,想到时家,心口渐渐沉稳下来。晏如捏着她的手,发觉她浑身颤得厉害,时笙。
    时笙抽回自己的手,不满道:贵妃很让人厌烦。
    晏如附和地点点头,时笙立即加快脚步回长春宫。
    回去后,丹青恰好站在殿门口,时笙吸了口气,唇角扬起笑,丹青,我想吃桂花糕。
    丹青也笑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做,您与太子妃娘娘去了何处?
    随处走走罢了,遇见贵妃了,她还撞了我。时笙故意撸起袖口,手腕上白皙的肌肤却青了一块。
    丹青眼皮子一颤,贵妃娘娘也不知轻重,奴婢给您去拿药。
    不必了,我想吃桂花糕,你快些去办。时笙将袖口放下,余光扫了一眼晏如,道:太子妃想回去,就早些回去吧。本宫不送你了。
    晏如低笑,不应她赌气的话。反是回到自己的偏殿,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难受却增加不少。
    比起时笙,她深谙皇权的冷酷与无情,皇帝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太子要废,是早晚的事情,如今就该想着,怎样将废太子的时间提前。
    晏如在殿内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落下,她恍若回神一般站了起来,唤来婢女:你传话给晏相,就说我要与他见一面。
    婢女蹙眉,眼下在中宫,见面不易。
    晏如却道:不必在意中宫其他人,直接去办便是。
    奴婢去知会晏相。婢女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晏如一人,复又归于沉寂,她望着花圃,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时笙在黄昏的时候被皇帝召去宫里,长春宫也只剩下她一人。晚膳照旧丰盛,摆满整张食案,晏如犹如嚼蜡。
    夜色渐深的时候,晏府回话,晏相明日便来。
    晏如静静等了一夜,晏相下朝后便过来,他悄悄来的,并无人发现。
    见到晏相,晏如开门见山,道:陛下欲废太子,晏府应早做打算。
    闻言,晏相脸色变了,纵他惯来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忍不住皱眉,此言当真?
    高铭所言,岂会作假。晏如冷冷道,高铭是御前伺候的人,他的消息必然很准确。
    晏皋思虑须臾,陛下此举究竟的何意?
    将时晏两家踢出夺嫡的圈子,再扶持新君罢了,说到底,太子不过是给旁人做嫁衣。晏如回道,她想起中山王,扮猪吃老虎的君王,她问晏相:中山王与陛下感情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晏皋发怔,与中山王有何关系?
    晏如徐徐出声:陛下废太子已是难以挽回的事情,父亲早做打算,切莫与太子同流合污。
    晏皋沉默。
    同时,时玮被时笙拦在了半道上,时玮今日刚回朝,陛下言辞间皆是好意,他也懒得与陛下僵持,随意敷衍几句后就出来了。
    见到女儿,他干瞪了一眼,陛下说你愿意入宫的,他并没有挟持。
    他拿刀,我自然得进宫。时笙瞪眼,嘴巴撇了撇,亲切地搂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你想好怎么对付太子了吗?
    用撒娇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时玮鸡皮疙瘩都竖起了。
    为父尽快、尽快。时玮拂开她的手,觑了一眼议政殿的反向,低声道:你将晏如留在长春宫,其他的事我与晏相去办。你有所不知,那个阿岚还活着,太子顶撞陛下,不肯赐死阿岚。眼下东宫内不适合晏如回去。保住她,晏相才会与我合谋。
    说完,他拂袖离开,装出不悦。
    时笙眨了眨眼,冲着他说道:你再生气,我就不理你了。
    殿内的皇帝看着闹得不和的父女登时一笑,与高铭说道:时相还气着呢。
    高铭笑说:时相宝贝着皇后娘娘。
    皇帝却不笑,神色阴沉,去将中山王找来,朕有事吩咐。
    臣这就让人去找,不过听闻陛下最近不大出门,似乎遇上不高兴的事情。高铭忧心。
    日日盯着时家的姑娘,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是该要好好哭一哭,不过晏皋时玮两人若弃太子去辅助她,倒也不错。皇帝抵唇轻声咳嗽,春日风凉,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大不如以往。
    高铭不敢笑了,沉默着话都不敢说。
    陛下用两个少女将时相晏相玩得团团转,倘若他们知晓原委,朝堂必然会乱。晏相或许不敢言语,时相怕是会将议政殿的屋顶都给掀了。
    皇帝咳嗽两声后,就借着高铭的力气躺了下来,合上眼睛的时候还不忘嘱咐高铭:中山王来的时候喊醒朕。
    高铭低声应是。
    皇帝这才安心睡去。
    小榻柔软,躺在上面,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下来。皇帝太累了,躺下后就睡了下去。
    一梦回到上辈子,他坐在朝堂上见到太子闯宫。
    父皇,您年龄大了,应该去颐养天年。太子甚为嚣张,拔刀相向,全无父子的情分。
    他怒气难掩,拿起玉玺就砸了过去,太子稍稍躲避,气势更加猖狂,他步步逼近,父皇,玉玺在何处?
    做梦。他不理睬,可又觉得心疼,太子是他多年前就选好的储君,这么多年来他花费心思去教养逆子,将晏相的女儿给他做太子妃,又令时相教导他,这么恩宠下竟宠出弑父夺位的逆子。
    他心疼得难以呼吸,逆子却大肆去翻找玉玺,半日间,天下变了。
    他被逆子囚于宫廷,见不到心腹,更无法颁布圣旨,走投无路之际,中山王来了。
    少年翻墙而入,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他这才恍惚想起这个幼弟。
    中山王赵郸长身玉立,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皇兄。
    皇兄莫怕,我来带您出去,我无能,无法让你夺回帝位,但可以还您自由。
    皇兄,您且信我一次,我会保护您安全的。
    陛下、陛下、中山王来了。
    梦境戛然而止,皇帝迷惑地睁开眼睛,方才是高铭在轻声唤他。
    高铭扶起皇帝,中山王徐徐入内,皇兄,您找我?
    中山王走入皇帝的视线内,一袭玄色宽袍,腰间悬挂美玉,相貌堂堂,风流倜傥。
    皇帝笑了笑,直起身子,阿箴,近日忙些什么呢?
    中山王肤色极白,唇角嫣红若丹果,五官柔美。宫内伺候的宫娥看得心口荡漾,高铭将她们赶走,自己亲自给中山王搬了凳子。
    近日得一字帖,在府上临摹,皇兄召我,有何事?中山王抿唇一笑,神色却是不佳。
    皇帝朝他招手,你坐近些,朕今日身子不好,太子心浮气躁,你也不小了,该入朝才是。
    中山王眸色湛亮,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皇兄,我不懂
    不懂可以学,时相今日无事,你跟着他。皇帝骤然打断中山王的话。
    中山王心中一惊,脸色煞白,时相是太子少傅,如何成为他的先生。
    他欲拒绝,皇帝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箴,你想要什么,朕很清楚,但是你没有能力去做。
    中山王这才恍然大悟,腼腆笑了,我尽力去学,皇兄也需养好身子。
    朕无碍,朕得了一对玉镯,你替朕送给皇后。皇帝摆摆手,复又躺回小榻上。
    提及皇后,中山王眼光的光大亮,唇角弯了弯,我这就去给您跑腿。
    皇帝没有回话了,高铭捧着一只匣子走来,臣陪您走一趟。
    中山王长呼一口气,面上喜气难掩,朝着高铭作揖:还请您带路。
    高铭哪里敢带路,自己捧着匣子跟在中山王后面。宫外备好宫车,中山王登上车,高铭一路跟着。
    脚程很快,宫车在长春宫门前停下,中山王亟不可待走下来,一路疾驰,来到寝殿前。
    太子妃晏如站在屋檐下,正与丹青说着家常话,陡然见到陌生人,丹青先是一惊,高铭这才跟来,见过太子妃娘娘,中山王奉陛下旨意给皇后娘娘送赏赐。
    晏如扬起下颚,目光透着不悦,但她没有发作,只说道:皇后不在,中山王可将赏赐留下。
    中山王拒绝,本王可以等皇后回来。
    晏如望向他,淡淡道:皇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殿下空等一场,不如先回去。
    本王无事,等等皇后。听闻东宫失火,不知太子妃可有碍?中山王语气关切,言笑晏晏。
    我很好,劳殿下关心。晏如语气淡淡。
    中山王感觉出太子妃语气不好,自己不好再言语,唯有低低笑了一声,让丹青领自己进殿坐坐。
    高铭也顺势跟着入殿,晏如站在屋檐下,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大抵这就是传闻中的官方CP。
    中山王入殿不过片刻钟,时笙就从外间回来了。
    晏如略有些心慌,见到人就迎了过去,去何处了?
    我见阿爹去了,听闻中山王来。时笙下意识牵住她的手,同她一道回殿。
    她二人惯来亲密,宫人也没有奇怪,就连高铭都觉得寻常。
    唯独中山王抿起唇角,自己起身,几步迎过去,阿笙,陛下令我送玉镯,你悄悄。
    高铭识趣地将匣子递至皇后面前。
    时笙接过来,同高铭道谢,同中山王说道:您怎么来了,午膳要留下一道用
    咳咳晏如低低咳嗽一声。时笙眨了眨眼,立即紧张道:姐姐生病了吗?
    晏如摇首,喉咙不舒服罢了。
    中山王却道:太子妃端庄娴雅,素来矜持有礼,今日失仪,怕是真的身子不适,不如召太医来诊脉看看。
    殿下费心里。晏如冷冷地回道。
    高铭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地砖,然后故意一拍脑门,哎呀不好了,陛下该吃药了,臣先走一步。中山王殿下,您不如去陪陛下用午膳。
    中山王见到皇后就喜笑颜开,也不晓得避嫌。
    时笙多了心眼,拒绝高铭提议,本宫是皇嫂,不好让中山王白跑一趟,自然是该要留下用午膳的,内侍长去回禀陛下一声也就是了。
    高铭眨眼,瓜田李下,怎地都不知晓避嫌。他看向皇后,对方坦荡,眼神坦诚,一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襄王有心,神女无意。
    高铭灰溜溜地走了,殿内只剩下三人。
    中山王爱慕时笙,眼中情意浓浓,同时笙说起外间的趣事,言辞间极为高兴。
    晏如坐在一侧不言语,脑海里不断浮现史家对这位未来皇帝的评价:宠妻无度。
    中山王是披着羊皮的狼,登上帝位后,剪除废帝党羽,手段狠辣,但对时家,却极为尊重,封时玮为侯。在时玮百年后,追封为王,时家子嗣更是荣耀无双。
    晏如心中忽而有些愧疚,自己拆散了官方CP,也不知会不会遭到报应。
    想到这里,晏如的脸色很苍白,神色也不大好,更是如坐针毡。
    但时笙却同中山王说起正经事,她故意靠近对方,悄悄开口:听闻陛下要废太子。
    中山王一听,觉得有些荒唐,便道:传言不可信的,陛下对太子,抱着很大的期望。
    真的,不会作假。时笙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极为可信,她悄悄拉着中山王的袖口,我何时骗过你。
    那倒是,你从来不会骗我。中山王自言自语,面对时笙,自己也没有作隐瞒,轻轻开口说道:陛下令我入朝,还让我跟着时相后面学习。
    真的?时笙惊讶,她留下中山王是故意说出废太子一事,几位重臣知晓,中山王又是太子叔父,太子必会耳闻,他慌不择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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