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尤老板让我说的。褚辞补充道。
    啊,这样啊柴悦宁松了口气。
    难怪她总觉得这话里有股怪味儿,搞半天是一股尤兰味儿啊。
    褚辞:我蹲门口和你心疼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柴悦宁随口扯道:良心会痛。
    褚辞:为什么?
    柴悦宁:人在有能力、有责任的情况下,照顾不好任何一个身旁的人,良心都会痛。
    褚辞:哦。
    真是一段怪怪的对话。
    屋内的气氛一下就怪了起来。
    柴悦宁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望了望,似想转移一下话题。
    空空的肚子,在这一刻恰好敲起了小鼓。
    褚辞:你饿了吗?
    柴悦宁:你现在饿吗?
    两人的问题几乎同时出声。
    褚辞:我下午没吃。
    柴悦宁:我有点。
    就连答案也是同时开口。
    就这样,上一秒的尴尬消失无踪,两个空着肚子的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顶着昨日的疲惫,做起了今日的夜宵。
    冰箱里的存菜不多,一锅简单的番茄素汤里煮了点面坨坨,便是热乎乎的一顿饱餐。
    填饱肚子后,柴悦宁洗了锅碗,褚辞站在边上帮忙擦干。
    末了,排队洗漱,懒懒地倒床睡去。
    柴悦宁太困了,从昨夜凌晨两点起,她就没怎么合过眼。
    此刻虽然肚子撑撑的,她还是一沾枕头便已沉沉入梦。
    活着,好像很难,又好像很简单。
    细细想来,无非就是一顿饱饭一张床,然后不是自己一个人。
    那之后的日子,就像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段时光。
    平静得让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在取得地下城准确定位后,浮空城于三日内先后派来了三波增援。
    其中第一波、第二波一直配合基地对外城的收复计划。
    第三波增援人员则是耗时三天,帮地下城基地清理了地面信号塔上所有的枯藤,并保护基地技术人员对其进行了十分彻底的维修。
    在这段日子里,基地广播里满是积极向上的声音。
    一会儿是哪个外城被收复了。
    一会儿是外城幸存者各自得到了怎样合理的安置。
    一会儿是两大基地进行研究成果互换,人类互帮互助,未来无限光明。
    不过那些负责收复外城的战士,若是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只能被计入一个庞大的数字,与那无数熟悉或陌生的战友一同载入历史。
    基地五区六区和十区,是预估收复难度最大的三个城区。
    尤其是六区,自通讯恢复的那一刻算起,主城军方只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一条来自六区的消息。
    而照军方所说,那条来自六区的消息,仅仅只是六区总治安官在六区沦陷之时,匆匆录下的一条留言。
    得知这件事的柴悦宁,耳边好似响起了那位总治安官有些颤抖的声音。
    他说:六区通讯信号已断,城区驱散警报启动,似有兽群从,从通风管道潜入,具体缘由未知六区军力已于今日中午赶往五区支援,所余战力严重不足。六区治安所程山,请求主城支援!
    那一日,离五区最近的六区,为了第一时间增援五区,几乎派出了所有军力,只剩下部分城防人员维持治安。
    他们真正沦陷于绝望。
    而绝望过后,有人轻叹着说,再过十几二十年,外城就会重新热闹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大家都愿意相信十几二十年后会有那么一天。
    基地外城的收复工作正一天天地向着好的方向推进。
    先是几个沦陷较晚,异变程度较低的城区,再是最后三个高风险城区。
    这段时间里,无论主城外城,基地广播每天都在公布全新死亡人数。
    而褚辞,也时不时会被带去基地研究所,一去就是一整天。
    每次回来,也都跟没事人似的,听听广播看看书,吃个夜宵,倒头睡觉。
    柴悦宁本想多少帮点忙,奈何向军方投递的申请全都被拒绝了。
    不过这次和薛舟确实没什么关系,外城的收复计划里,完全没让任何一支佣兵队参与。
    对军方而言,佣兵队的行动一向无组织无纪律,在异变感染率极高的危险区域内,在无时无刻都需要击毙自己人的情况下,这种自带武装且具有小集体意识的队伍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正因如此,一切想要帮忙的佣兵队,基本都成为了运送物资和非感染性质伤员的临时车队。
    大雾散去的第四天,柴悦宁在主城医疗所远远望见了一个杵着拐的熟面孔。
    她并没有上去打招呼,只是径直走向老向的病房。
    尤兰坐在病床边削着贵死老百姓的苹果。
    柴悦宁走上前去:班向明还活着。
    尤兰愣了半秒,淡淡应了一句:挺好。
    之后再没别的反应。
    老向出院的那一天,小队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尤兰请客的大餐。
    小小的临时住房里,七个人挤着一张桌子,桌上那些大鱼大肉的,对寻常人家而言,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见得能吃那么丰盛过。
    外城快要全部收复了!尤兰举着酒杯问道,收复后经过半个月的巡检期,一个月修缮期,就能重新住人,大家都有什么打算?
    好不容易进主城了,哪里还有回外城的道理?老向说。
    我觉得外城挺好。卢启大声道,主城也就是住得舒服点儿,外城规矩少啊!
    扯这些,你就是不想被你姐夫逮着。
    那又怎样?我想怎样就怎样,还轮得到他来管我?
    诶对了!忍冬生怕两人吵起来,连忙帮着岔开话题,尤老板,你以后什么打算啊?
    我当然要回七区啊,我的全部身家可都在那儿呢。尤兰说,我啊,要回去把它们都重新开起来。
    哪儿来的客人啊?柴悦宁问。
    以后总归是会有的嘛。尤兰应道,人还活着,什么都会有的。
    尤兰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抬眉望了褚辞一眼。
    短暂思量后,她起身走到柴悦宁身旁,轻轻扯了扯柴悦宁的袖管。
    柴队长,来一下。
    柴悦宁愣了一下,在褚辞茫然又好奇的目光中,起身跟着尤兰走进卫生间,关上了房门。
    尤兰:我听忍冬说,褚辞要回家了?
    柴悦宁愣了一下,强扯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尤兰:你俩就这样散了?
    柴悦宁:什什么啊?
    尤兰:人家小姑娘才多大,成年了没?你和她玩那么花,不打算负责啊?
    柴悦宁:不是,这什么跟什么啊?
    尤兰:柴悦宁,你看那丫头每天粘着你那样儿,你别做辜负人家心意的事儿啊。
    柴悦宁咬了咬唇,无奈地叹了一声。
    有些事,真不像你想的那样。
    尤兰翻了个白眼,叹道:像不像你心里最明白,你把舍不得都写脸上了,别骗自己。
    柴悦宁:我承认,相处久了舍不得很正常吧。
    尤兰:那不就对了吗?
    柴悦宁:你不明白。
    尤兰:我确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舍不得就留住她,留不住就追上去,多简单的事啊。
    尤兰说着,靠在洗脸池边没好气地叹了一声。
    活像个帮晚辈牵红线失败后,一边生气,一边为此感到万分不解的三姑六婆。
    柴悦宁耸了耸肩,转身走出卫生间,重新坐回了热闹的饭桌。
    她想,尤兰对她和褚辞的误会太大了。
    她们之间真不是尤兰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而且,褚辞的离开,不是她一句话能劝下来的。
    尤兰不知道的事很多,她到底只是个寻常人,大家不会把寻常人未必能接受的事告诉她。
    那之后,日子照旧一天天过。
    柴悦宁总在想,基地将外城全面收复的那一日,浮空城就会离开,褚辞就会离开。
    只是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基地广播全城播报了一条噩耗。
    主城军方正师级军官,薛舟少将。
    在五区执行收复任务过程中不幸感染,在坚持继续指挥作战两小时后,于身体开始发生轻微异变的第一时间饮弹自尽,现已经安全火化。
    广播后面的内容,是这位军官半生功绩的概括。
    他带领执行过很多危险任务,为基地带回过很多地面样本,也在几次基地内部发生异变者攻击人类的案例中击毙异变者,救下了很多人。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一位让柴悦宁有些眼熟的军官来到了他们佣兵队暂居的楼房。
    他是薛舟的副官,他在敲开卢启房门口,将薛舟生前从未离身过的那把枪转交给了卢启。
    他有遗言吗?卢启问。
    有。那位副官说,骨灰扬了,没人祭拜,别占地。枪留给你,防身也好,销毁也行,你想怎样都随意。
    哦
    少将说你当年赌气没进军方挺好的。那位副官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最后有些话,是我想对你说的。很多时候,在绝对的责任面前,黑与白、对与错的边界都是模糊的。你不用明白,大多数人也都不用明白,但事实一直存在,它不会因为谁的逃避而改变。在这个只能把希望挂在嘴边的世界里,人类的整体利益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任何人的生命都不例外。
    这世上值得哀伤的事不少,可习惯了生活在危险之中的人,从来不会花太多时间沉浸于伤痛之中。
    那之后,少年的腰间多了一把枪。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柴悦宁看得出来,那是无声的释然与谅解。
    她不禁有些迷信地胡思乱想,一份迟到的原谅,或许也能慰藉逝者的在天之灵。
    大雾散去的第十八天,外城被军方成功收复,军力牺牲如预期般高达百分之三十七。
    地下城基地再一次对浮空城的无私相助表示了感谢。
    浮空城的战机,也将于次日离开。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褚辞依旧回到了这个临时的住所。
    柴悦宁想帮她收拾收拾东西,却发现除了两件到主城后新买的换洗衣物外,什么都收拾不出来。
    其实衣服也不用带,不会缺的。
    关于褚辞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这件事,细想就像一场虚幻的梦。
    入梦前两手空空来,梦醒后又两手空空地走。
    真没有什么想带走的吗?找尤兰要点水果,路上吃?
    不用,你送我就好。褚辞无所谓地说着。
    第二日凌晨,柴悦宁被一场怪梦惊醒。
    梦里,有人抓着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摇醒。
    睁开双眼时,暖黄的光线中,褚辞对她弯眉一笑。
    柴悦宁,我要走了,你说过要送我回去的。
    她好困,困得没什么力气,下意识伸手,想要让褚辞拉她一把,却是抓了个空。
    褚辞不见了,所有人都说她回去了。
    她跑啊跑,一路追到地面,只看见泛起一片鱼肚白的天边,一架又一架战机在朝霞亮起的远方,如飞雁般渐行渐远。
    醒来的一瞬,褚辞不在身旁,柴悦宁几乎是第一时间光着脚丫跳下床来。
    下一秒,一墙之隔的厕所里传来的洗漱声,让她狠狠松了口气。
    柴悦宁穿好衣服,出卧室时恰好撞见褚辞从厕所里出来。
    你醒了。
    嗯。
    马上要走了,等到了浮空城,我带你四处看看。
    你在那儿可以四处走动?
    可以的。褚辞淡淡说着,摸了摸被药布包着的左臂,弯眉道,只是在基地里总不会跑丢的。
    柴悦宁不由愣了一下。
    那一处伤,从她们初见时便一直在。
    一开始是取出定位器的地方,后来则是在六区二次受伤。
    从地面回来后,这处伤口的包扎比过去专业了很多,她却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小小的枷锁又一次植入了褚辞的体内。
    疼吗?她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着。
    不疼。
    疼的话,是可以说出来的。
    那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
    面对柴悦宁的保证,褚辞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似有些犹豫,却还是微微俯身,轻轻地侧耳贴上柴悦宁的心间。
    柴悦宁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却被她伸手轻轻环住。
    她沉默地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之声,好一会儿,才喃喃开了口。
    我不敢告诉博士,明明没有受伤,但这里就是会疼,我应该不会生病才对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它很轻的。
    只是别的地方疼都习惯了,这里疼,我不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哇,今天这章有点肥。
    第39章
    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
    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几秒。
    那双环于腰际的手,细瘦而又冰凉。
    耳畔的低喃,那么轻又那么平静,却偏偏携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哀伤。
    几乎快要缺氧的那一刻,柴悦宁深吸了一口长气,抬起的右手,轻轻抚上了褚辞的发丝。
    有些轻颤,又不自觉轻轻拍抚。
    她不禁想,换做是谁,都会舍不得这一个多月里,恍若偷来的那份平凡与自由。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多想一直陪着她。
    可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努力相伴的脚步,快不过分别。
    一阵静默中,有人敲响了房门。
    轻轻抱拥的人,在那一瞬若无其事般分开。
    柴悦宁快步上前打开房门,只见外头高高低低挤着四个脑袋,见门一开,便立马朝里头望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竟放着大包小包的各种行李。
    柴悦宁不由一愣:你们大早上的,挤我门口做什么?
    卢启:队长,褚辞姐今天要走了,你是不是要去送她啊?
    柴悦宁:嗯。
    卢启:送到升降台,送到地面,还是送去浮空城?
    柴悦宁:如果那边允许的话,我想把她送回去。
    忍冬:带上我们吧,队长!我们也想送褚辞一程,也算认识一段日子了,怪舍不得的。
    卢启:是啊,褚辞姐要回去,我们怎么都得把人送到家门口,才能放下心来吧?
    老向:咱们和褚辞都是过命的关系了,蹭个飞机去浮空城旅游一趟不过分吧?
    卢启:就是,顺便上天看看,回来能吹一辈子。
    杜夏:我也好奇,从天上往地下看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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