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悦宁脑袋昏沉地洗漱了一下,脱下外衣,倒床睡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轻手轻脚为她关上窗户,盖好被子。
    那人好像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近乎本能地随口应下。
    那些话她应是听懂了,可沉沉睡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一响到让人难以忽视喷嚏,是柴悦宁醒来后最先发出的声音。
    浮空城有一点特别不好,同样都有温控系统,但它就是要比地下城冷。
    就像现在,分明快要春末,这儿却冷得和初春似的。
    昨晚太兴奋了,都没太在意,谁又知一觉醒来,那个兴奋劲儿过去了,人一下就开始冷了。
    柴悦宁吸着鼻子,裹着被子,两眼沉沉坐起身来,左右看了一眼。
    六区沦陷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疲于奔命,好不容易在主城安稳住下,也没买几件换洗衣服,最后能带过来的全是短袖,明显不适合在浮空城穿。
    床头柜上,叠着一件长袖的外衣。
    这不是柴悦宁的衣服,大概是褚辞的。
    好在只是件外衣,胖瘦差不太多,穿起来倒也没有很不合身。
    只是衣服很新,就像没有穿过。
    一个奇怪的念头自柴悦宁脑中一闪而过。
    屋子内外都没有半点褚辞的声音,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她掀开被子,穿好拖鞋,站在卧室门口四下望了一圈。
    客厅窗帘是合上的,一线天光从帘缝里挤了进来,照不亮这空荡荡的房间。
    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有任何动静,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半点。
    她愣愣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卧室的小书桌上摆放着一杯还在冒气儿的热水,水杯下压着张留了字的小纸条。
    我去买点菜就回来。
    纸条上的留字算不上好看,一笔一划却写得十分认真,就像是个刚开始上基础课程没多久的孩子写出来的。
    柴悦宁拿着纸条发愣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发出一声轻笑。
    有的人啊,在地下城的时候黏人得不行,如今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出去买东西都不叫她一声了。
    洗漱过后,柴悦宁捂着暖和的水杯,拉开卧室窗帘。
    暗沉的房间,一下明亮起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柴悦宁的身上,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单手将玻璃门向右推开一条小缝。
    晨风扑面而来,携着丝丝寒意。
    柴悦宁回身走到书桌边,随便取下一本书翻看了几页,轻轻搁下,又俯身拨弄了一下木质笔筒里的笔杆。
    简单打量后,又向衣柜走去。
    衣柜里,挂放或是叠放着不少衣服,顶层还塞着换洗备用的床单被褥、枕巾枕头,颜色款式偏朴素,有些衣服也穿得比较旧了。
    柴悦宁沉默许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为何,自从知道褚辞要回浮空城,自己心里有个地方就总是闷闷的。
    她怕褚辞回来过得不好,怕褚辞会被浮空城的人关起来研究,会难受,会痛苦,会不被当成人来対待,会特别的不自由。
    褚辞告诉她,其实情况没有那么不好,她却总是不太相信。
    昨晚,她甚至有些怀疑这里并不是褚辞的住所,只是一个基地收拾出来的临时住处,是浮空城做样子给大家看的,等大家离开了,褚辞就会失去这种短暂而又虚假的自由。
    不过此刻看来,这里陈设十分齐全,基本不缺日用,明显有人常住,褚辞対这里也没有半点陌生感。
    很显然,这些日子,是她太过敏感多虑了。
    浮空城根本没有必要在一个佣兵队面前装模作样。
    她又不是地下城基地里多不得了的人物,根本影响不了两个基地之间的关系。
    柴悦宁喝下了褚辞出门前为她烧好的水,心底那阵看不见摸不着的烦闷,似都于这一刻悄然散去。
    她走进客厅,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打发起了时间。
    电视上,一位军装笔挺的中年军官,站在万众瞩目的讲台之上,激昂陈词。
    肩上的金枝与星徽,是象征他半生功绩的荣誉勋章。
    我们的先辈,在旧世界的废土之上建立了四大基地,他们彼此互帮互助,只为重新繁衍生息,延续属于人类的集体文明。
    可是,2217年,我们失去了沙漠基地的盟友!2226年,我们失去了海上基地的盟友!
    从古至今,人类一直都是命运共同体,这个世界対人类降下的灾难总是猝不及防,可越是这样,人类越该团结起来!
    屋外的楼道,传来一阵较轻的脚步声。
    地下城基地是我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同类,为了不让浮空城成为末世中的一叶孤舟,我们毫无保留地対地下城展开救援。
    房门被刷开的声音,吸引了柴悦宁的注意。
    她扭头望向门口,褚辞手里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进屋内,用手肘关上了房门。
    因为通讯波消失,我们无法定位到地下城所在,如果穿越雾区深处,在危险的地面盲目搜寻,各方面损耗都将大到无可预估。
    回来了。柴悦宁起身上前,伸手扒拉了一下口袋,你都买了什么啊?
    话音落下,她看见了一些昂贵的水果和肉类。
    你说要买给我吃的东西。褚辞歪头冲她笑了笑。
    柴悦宁顿觉老脸一红,心虚道:那个,多少钱?我给
    我们选择派出最精英的探测小队,带着定位系统先行前往,可这支小队却是全员失联,至今下落不明。
    我没钱。褚辞说,这些东西我可以随便拿。
    也是。柴悦宁尴尬地接过口袋,向厨房送去。
    他们当中不乏基地最顶尖的,可就在一夕之间,基地失去了他们
    柴悦宁蹲在冰箱前,整理着褚辞买回来的东西。
    塑料口袋摩擦出哗哗声响,电视机里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了。
    当她收拾完东西,走出厨房时,褚辞正靠站在拉开了深色长帘的窗边。
    淡金色的朝阳落在她的身上。
    她站得分外安静,平淡的目光,无悲无喜地望着电视机中那位军官。
    基地曾也陷入过恐慌,可最终还是克服所有,成功救援了地下城基地!
    如今,我们的士兵已经凯旋,地下城基地也得以收复失地灾后重建,我们将建立更为紧密的联系,绝不再让沙漠基地与海洋基地的遗憾重演!
    不管面対什么,我们都不会因为惧怕而退却半步。
    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去,但是人类,永远不朽!
    激昂的演讲,在这一刻被无数掌声淹没。
    褚辞收回目光,转头向窗外看去。
    柴悦宁走到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他们都没有提到你。
    褚辞毫不在意:地下城能等到救援,大家功不可没,最后不也没人提起?
    也対。柴悦宁笑了,我们一起微不足道。
    她说着,推开了窗:你们这儿真冷啊。
    还是关上吧。
    褚辞说着,伸手关窗,却被柴悦宁拦下。
    开着透气呗,挺好的。柴悦宁说,在我们基地,就没个有窗的楼,回去想吹吹风都得上地了。
    褚辞轻笑一声:地面的风可不好吹。
    柴悦宁随她一起笑了:可不是嘛,还是吹天上的风好。
    话音落下,她们一同陷入了沉默。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近到好像除了心事,什么都可以说。
    可除去心事,又什么都没得说。
    不知过了多久,漂浮的云层缓缓笼住了这片天地。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就像跌入了地面雾区,空气都好像湿润了许多。
    褚辞忽然侧过身来:柴悦宁。
    柴悦宁:嗯?
    褚辞:那些肉,你会做吗?
    柴悦宁:额应该都是切开,放进锅里煮就好了吧。
    褚辞:这样啊。
    柴悦宁:嗯。
    褚辞:我还以为肉和菜的做法会不一样。
    一不一样的,熟了都能吃柴悦宁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哎,这种事,你不能看我,我就只会一锅煮。这样吧,晚点我去把老向和忍冬叫来,他们会别的做法!这些都是好东西,有好东西该和大家一起分享的。
    不用。褚辞说。
    啊?柴悦宁不解。
    我有买多的,给大家送去了。褚辞认真道,这些都是我们的,只是我们的。
    啊
    这几天他们要四处玩的,别麻烦他们了。褚辞又说,你随便做吧,我不挑的。
    哦,噢
    于是,那天中午,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茫然又生疏地做起了简单且粗暴的肉菜杂烩汤。
    柴悦宁总觉得自己是在暴殄天物,可褚辞却在一旁打下手打得十分开心。
    她好像很少见她这么笑,灿烂得像是天边的一抹暖阳。
    映入眼帘,就似映入心底。
    锅里的水烧开了,厨房里热气腾腾,切好的菜可以开始下锅了。
    屋外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
    这一次,我们从地下城基地带回了一些基地研究所不曾见过的样本。其中一样十分特殊,它是一种能够吞噬黑藤获取力量的巨型异兽的残肢。易书云博士与地下城研究所的学者们一致认为,这只异兽的出现,极有可能就是人类安全融合黑藤,推开进化之门的那把钥匙。
    柴悦宁下意识回身,透过房门向客厅望了一眼。
    她在电视机上看见了昨夜的那个女司机,好像是叫叶轻,现在正在替仍在实验室里的易博士接受采访。与一旁的女记者相比,叶轻身子不高,身形有些消瘦,看上去和褚辞差不了太多,都是一眼望去柔柔弱弱的类型。
    这个要加吗?褚辞手里端着一碟菠菜,把柴悦宁的心思拉了回来。
    这个烫一会儿就能吃了,不急加,先把肉都煮熟。
    那这个呢?褚辞从边上换了一盘土豆过来。
    这个可以先放的。
    客厅电视机里依旧在报导着什么。
    大多数人并不在乎。
    而微不足道的人,也并不想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平凡人体验卡短暂生效中。
    第43章
    五天的时间,短得就像一瞬。
    两大基地的钱财并不流通,忍冬算了一笔账,叫上杜夏一起,去到相应服务处按比例兑换了一些浮空城的货币,用以此次的浮空城五日游之旅。
    不过这五日游的前三日里,身为队长的柴悦宁却是被队友们抛下了。
    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每天清晨悄咪咪地出发,傍晚玩累了就回来,凑一块儿做上桌好吃的,先往柴悦宁屋子里送两份,再回去热热闹闹地吃。
    没错,吃都不带自家队长一起,坚决贯彻给柴悦宁和褚辞留出二人世界的最终理念,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是尤兰背地里和他们说了些乱七八糟且毁人清誉的话。
    只是褚辞这样单纯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懂得尤兰口中那些事?
    尤兰把大家都给带偏了,现在大家这样做,很可能会让褚辞觉得自己不受欢迎的。
    意识到这点后,柴悦宁本想试着带褚辞一起融入大家,褚辞却并没有半点想和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意思。
    褚辞喜欢站在客厅的窗边,或是卧室的阳台,看看天,看看云,看看出勤的战机,或是楼下行过的车与人。
    除去这些,就只爱坐在柴悦宁边上看看书。
    褚辞似乎很喜欢旧世界的诗集,书桌自带半面书架上摆了很多本。
    她总是喜欢反反复复地翻看。
    你就不想出去玩玩吗?柴悦宁试探性地问过,和大家一起?
    褚辞犹豫了一会儿,抬眼望向柴悦宁,轻声说道:我还是不出去的好,虽然易博士允许了,可基地不会放心的,我活动的范围大了,易博士那边会不太好交代。
    柴悦宁:这样啊
    褚辞点了点头:只要不在规定范围内活动,无人机探测器就会跟我一路,被那东西盯着,大家都不自在。
    想想也是,如果可以像个常人一样四处行走,褚辞也不会是如今这般仿佛与世隔绝了很久的性子。
    那一日,柴悦宁想了想,起身问道:那你能去到哪里?陪我出去走走?
    褚辞歪了歪头,似是有些茫然。
    柴悦宁:带我去你能去的最远的地方看看吧。
    褚辞沉默了许久,似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她们去到了那栋楼的天台。
    哪怕只是去到天台,都有两架小型无人机缓缓升了上来,悬在不远处的半空,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静静监视着她们。
    直到那一刻,柴悦宁才知道褚辞口中的规定范围,也许只是那一间小小的住房。
    只要离开了那间房屋,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有东西跟着。
    褚辞一定不希望这些被大家知道,不希望自己在大家的眼里是一个随时随地受到监视的犯人般的存在。
    海中群岛似的浮空城,有着很多傲立于云间的高楼。
    这一栋二十六层高,只是无数楼房中算不上很高的一栋,不过站在这里,也足够望得很远。
    她好像一只安静的囚鸟,连个同伴都没有,习惯了不吵不闹,只在这囚笼之中,静静望着外面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很多事,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褚辞轻声说着。
    她扶着身前生了锈的护栏,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空,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可你这么一问,我就又忍不住,想要让你知道点什么她说,明明知道了也没用,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的。
    柴悦宁看不穿眼前之人那时的喜悲。
    她只知道,自己有些动摇。
    浮空城很好,除去褚辞,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由。
    只是她和她的队友们都不属于这里。
    他们是外来的客人,能得到一时款待,却不会被长久收容。
    浮空城很好,但始终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在地下城基地,他们的亲人朋友,他们所熟知的一切都在那里。
    可她忽然想要留在这里。
    哪怕在这个陌生的人类基地里,一无所有的自己必须重新开始。
    哪怕没有军方信任,没有任务与补给的来源,可能还得求着一些不入流的佣兵队试用自己。
    那一刻,她就是冲动地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
    我可以留下来,可以陪着你。
    只是听见这句话的人没有给她想象中的答复。
    她以为,褚辞应该会开心的。
    至少从前每一次她说出类似的话,褚辞都是开心的。
    但这次不是。
    褚辞沉默许久,最后淡淡说了一句:我是浮空城的实验样本,不是你的队友了。
    她说着,侧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柴悦宁一眼:相识一场而已,送到这里就够了,我又不是多自由的人,不可能像你收留我那样一直招待着你你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过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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