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了?
    我小时候学到过,基地生物学家在三十多年前宣布,包括浮空城在内,人类手中最后一颗玫瑰花种培育失败了。
    世界那么大。说不准,真的还有呢。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柴悦宁苦涩地笑了:要是你想留在这里,我就在这儿陪你
    四周的藤蔓又一次动了起来,她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和退避,只是闭上双眼,如释重负般等待起了预料之中的死亡。
    怀抱里的黑藤,是冰凉的,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
    但却是她第一次,用尽全力去拥抱那个曾经来不及拥抱之人。
    你现在会感染人了吗?她低声问着,我会变得和你一样吗?我会忘记你吗?
    她想,她就死在这里了吧。
    她死在这里,死在褚辞的手上,死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从此以后,人类的存续与她没有关系了,这个世界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至少,她陪着那个受困一生的女孩,自由行过了身而为人的旅途中,最后的那一程。
    要不你还是把我吃了吧,像那些猎食人类的异兽一样,吃了我她无比平静地说着,近似请求,我做你的养料,我活在你的身体里,就算人类不复存在,我也一直陪着你。
    如此,她便再也不会离开那片贫瘠的土地,再也不会让那个绝望的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孤苦。
    清晨的风,拂过残破不堪的旧楼。
    细瘦的藤枝,携着丝丝冰凉,触碰着柴悦宁的脸颊。
    被她拥入怀中的藤根,于那一刻产生逆向异变。
    一条又一条的黑藤褪去颜色,一寸一寸撕裂成无比纤细的丝丝缕缕,一部分缓缓汇聚出了属于人类的皮囊,一部分缠缚着那奶白的肌肤,化作残破的人类衣物。
    身上的藤枝并未褪尽。
    冰凉的指尖,已然轻抚上那满是泪痕的脸颊。
    柴悦宁
    熟悉的声音终于再次自耳畔响起,于柴悦宁而言,却仿佛隔了几个春秋。
    她真的等了太久。
    睁开双眼那一刻,她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那一瞬,无数藤枝都在向怀中之人泛着红紫色微光的心口收缩、聚拢,还未恢复的四肢仍与数不清的藤蔓相连,像是扎根在地里,无法自拔。
    她面色苍白,就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微弱,身上的淤青与血痕,许是刚才那只巨兽所伤。
    我是骗不走你,也吓不走你吗
    她气若游丝般轻声说着,仍旧是从前那般语气,没有一丝责备,有的只是好奇。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会在意谁都不愿在意的她。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会一次又一次为她不顾性命。
    哪怕她变成了一个怪物,那个人也没有想过将她丢下。
    你还想我走?柴悦宁说,我不走了
    她想,这个异种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存在,明明不想的,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想要将她推开。
    不过这一次,不管褚辞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离开了。
    一缕晨光,透过渐渐稀薄的雾气,照耀着高楼之上静默凝望着彼此的她们。
    那只吞噬一切的巨兽死了,这里没有兽群,没有人类。
    这座满是尘埃的城市废墟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车子开不走了,通讯器也丢了。
    就算抬眼望向远方,也无法穿过大雾,看见那座高高在上城市。
    所有属于人类世界的一切于她们而言,都已经不复存在。
    她们谁都回不去了。
    风声吹醒了那一瞬的静默。
    柴悦宁听见耳畔响起压抑的啜泣。
    她听见褚辞问她:你要留在地面?你不怕死吗?
    她想,她不怕。
    旧世界的人们,生在地面,死在地面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她哽咽地说着,将褚辞用力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哈,第二卷 《悬空》结束,第三卷《晨钟》是雾区篇,长度没第二卷那短,应该和第一卷差不多,全文大概三十万字,可能多可能少,我的预估一向不准。
    #晨钟
    第52章
    以褚辞为中心蔓延开来的藤枝,缓缓从周围缩了回来。
    那是一个算不上太漫长,却又一次超出了柴悦宁认知的过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柴悦宁根本无法想象,刚才无数黑藤活了过来,将一只巨兽缠缚至死的场面,竟和褚辞有关。
    在一次被人类定义为失败的融合实验后,褚辞拥有了影响黑藤的能力。
    看似死物般的黑藤,非但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还能被她的喜怒牵动。那些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藤枝,就是她向黑藤传递自身意志的桥梁,她能让这些黑藤为她而战。
    可是同大量黑藤建立交流,似乎对褚辞有着巨大的损耗。
    现在的她,看上去十分虚弱,面色惨淡地靠在柴悦宁身上,就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柴悦宁轻声问她:能走动路吗?
    褚辞点了点头:嗯。
    答案是肯定的,但柴悦宁却能感觉得到,这不过是在硬撑。
    柴悦宁:我说过的,疼可以说出来,不要忍着。
    褚辞想了想,改口道:有点累。
    柴悦宁弯眉笑了笑:那就在这儿多休息会儿。
    褚辞:不急吗?
    柴悦宁:有什么好急的。
    反正也没地方去,什么时候出发都一样。
    柴悦宁站起身来,把褚辞扶到一旁略有遮挡的墙边,两人一起靠着斑驳的墙壁坐了下来。
    在一场属于黑藤的异动结束后,此处稍稍散开的雾气又一次重新聚拢,在日光照不进的地方,暑天的空气里都携着略显潮湿的凉意。
    经过了一个不眠的长夜,柴悦宁也有些困了。
    倦意寸寸涌上眉间,她沉沉闭上双眼,却仍紧紧握着褚辞的手掌,半点也不松开。
    雾区明明是充斥着死亡威胁的地方,此时此刻的她却莫名感到无比安心。
    她做了个梦。
    梦里,大雾散去,她们站在阳光之下,望着终于回到地面的人群,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建立起了全新的家园。
    广播里传来忍冬的声音,她向迁进新家园的人们宣布,在旧世界的某个遗迹中,人类又一次寻到了玫瑰的种子。
    她答应褚辞,等基地第一批玫瑰培育出来了,她一定要送她一朵。
    不过梦很快就醒了。
    梦醒时,她依旧身处那片废墟,紧握着褚辞的掌心已微微冒汗。
    万幸的是,梦里梦外,褚辞都在。
    柴悦宁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抬眼时,恰撞上褚辞的目光。
    柴悦宁:你有睡吗?
    褚辞摇了摇头。
    柴悦宁:不困吗?
    褚辞依旧摇了摇头。
    短暂沉默后,褚辞薄唇微抿:我怕是梦。
    她多怕眼前的一切是场梦,稍微眨个眼,梦醒了,她就会回到那间昏暗的实验室。
    她害怕那里,那里让她感到痛苦。
    曾经,褚辞也以为自己可以回去,反正过去无数个不分日夜的年月里,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可真当回到了那里,她才知道,原来人都是贪心的,一旦见过太阳,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
    现在仍是白天,天光却是暗淡的。
    没有一缕阳光能够灿烂地照进这片浓雾。
    褚辞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柴悦宁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褚辞的手,仿佛是想告诉她,这不是梦,她会一直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柴悦宁看见褚辞眼底渐渐生出了一抹泪光。
    上一次看见褚辞眼底含泪是什么时候?
    柴悦宁想来想去,似也只能想到褚辞醉酒后蹲在厕所里抹眼泪的狼狈模样。
    除此之外,褚辞哭过吗?
    柴悦宁有些想不起来了。
    在她的印象里,褚辞从不落泪,受伤时如此,别离时依旧如此。
    或许,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褚辞的眼泪,是在叶轻转交给她的那一页薄纸之上,残留的干涸泪痕。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轻轻抬起手来,触上那含泪的眼角。
    她能感觉到褚辞的轻颤,心底似是仍然压抑着什么。
    可以告诉我吗?你心里的话。柴悦宁轻声问着。
    这一次,她真不想再错过什么了:我想知道,我怕我又猜慢一步。
    褚辞看着柴悦宁的眼睛,她的目光犹豫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头垂下了眼眸。
    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一直在想,在想你会不会真的回来。褚辞说,我想了很久,一边希望你会回来,一边又希望你不要回来,反正回来,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很轻,轻得要柴悦宁靠很近才能听得清,一旦试着融入这个世界,就会挣扎、犹豫、矛盾,像是病了一样。在这之前,明明可以不开心也不难过的。
    柴悦宁,那天你走了,我看着叶轻的车慢慢不见了,我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褚辞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世界那么大,能够遇上你,真好
    话到此处,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我那时就是有点后悔。
    可柴悦宁还是听见了。
    她终于知道了褚辞的感受。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实验室里,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本该早就习以为常的一切,无论是研究人员对待样本的淡漠,还是那些不在意她生死的融合实验。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她痛苦的源头。
    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那曾经得到过的,仅有的、唯一的、珍视的所有,都在一瞬间尽数失去了。
    如果,那一天她选择留下。
    如果,她能坚定一点,告诉褚辞,她会等她等到人类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是不是,褚辞心里的痛苦会轻一些?
    只是带着遗憾别离,与带着希望别离,到底能有多大的区别?
    柴悦宁发现自己想不到答案。
    她只是深深望着褚辞,轻声问她:那你现在还后悔吗?
    褚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臂环住双膝,目光迷离地望向了远方。
    柴悦宁耐心等着。
    等了很久,她听见褚辞嘟囔着,超小声地问了一句话。
    我们要去哪儿?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柴悦宁反问。
    没有。褚辞说。
    柴悦宁想了想,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柴悦宁看似洒脱地说着,肚子却小声打了场鼓。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这让她一时有些尴尬。
    柴悦宁:你饿不饿?
    褚辞:还好。
    吃点吧。柴悦宁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仅有的水和压缩饼干,撕开包装袋,掰小了递到褚辞嘴边,你都多久没吃了。
    褚辞没有拒绝,她便又多掰了几块,喂到她的嘴边。
    接连喂了半包后,柴悦宁怕她被饼干噎着,又拧开了手里的水。
    选择独自离开的那一夜,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当时装甲车上的物资不算少,但她基本没拿。
    分明身上的食物和水不多,两个人吃,都不够一顿饱的,今天过了,也不知明天该要怎么活下去。尽管如此,柴悦宁仍觉得十分开心。
    她好像真成自己口中那个目光短浅,看不到太远的地方的人了。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吃完身上所有的食物,她站起身来,向褚辞伸出了手:能走吗?
    褚辞点了点头,抓住了柴悦宁向她伸来的手。
    一切都像初遇时那样。
    她们朝着雾区深处走去,没有明确的方向,也没有任何的目的。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毕竟先前是属于那只巨兽的领地,那家伙能长那么大,八成是把周围的活物都给吃掉了。
    在离开这座城市废墟前,柴悦宁带着褚辞四处转悠了一圈。
    此处离浮空城不算远,顶破天也就一日的车程,浮空城也有佣兵下地谋生。佣兵外出,死在雾区是常态,捡到死去的前辈遗留下来的物资也是常态。所以如果运气不太差的话,捡到点吃的穿的,那都是有可能的事。
    天无绝人之路,这偌大的城市遗迹里,还真留有她迫切想要的东西。
    她捡到了一个沾满泥污的背包,里面有一只手电,一盒压缩饼干,两包糖,两瓶水。
    这些东西省着点吃,怎么也够她们多撑几天。
    收好了新找到的物资,两人继续向着未知前行。
    这一路上有很多旧世界的废弃车辆,但大多都彻底坏掉了,没有一辆是能够开得走的。
    人的双腿前行很慢,不过她们也并不在意快慢,反正再怎么快,也没有一个需要抵达的地方。
    她们一路前行,一路拾荒。
    走累了,就随便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猫一晚上。
    听见奇怪的声音,褚辞便会释放雾气隐蔽气息,将它们骗走。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路的尽头会是哪里,难以应对的危险会不会携着死亡忽然降临。
    她们只是不停往前走,不让自己留在一个地方感受绝望。
    一起流浪的第三天,她们走出了那座城市废墟,向着一望无际的荒原继续前行。
    一起流浪的第八天,她们在水和食物都用尽的情况下,遇见了一辆被遗弃在一条河边的装甲车。
    车里物资齐全,甚至还有一箱备用油。
    车钥匙就落在车旁不远处的泥泞里,钥匙和车门上的血迹不算太久,装甲车上的尘泥也没有多厚,估计出事不会超过一个月。这里看上去安静极了,她们无法猜到这辆车上的佣兵到底遭遇了什么。
    不管怎样,她们找到了新的生路。
    一个还算完好的车辆,一些足够吃上一阵的食物。
    可是没有目标的前行,总是伴随着无尽的茫然。
    柴悦宁想,她们或许需要一个方向。
    她们在河边洗了洗身子,换上了装甲车里的干净衣服,不算合身,但至少比脏的舒服多了。
    头发没有干,车子没有开,柴悦宁靠在驾驶座上思来想去,最后偏头望向褚辞,轻声问了一句:大灾难爆发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褚辞不由一愣,目光渐渐迷离。
    旧世界毁灭的那年,她应该十来岁,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了。
    柴悦宁:你有家的吧?大概记得在什么地方吗?
    褚辞张了张嘴,目光茫然而混乱,也不知是不是这么多年的实验让她的记忆产生了混乱。
    就在柴悦宁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
    在有很多山的地方。
    山地城市?
    嗯。褚辞点了点头。
    柴悦宁想了想,笑道:那我带你去找。
    她坐正身子,踩下了脚边的油门。
    你知道往哪儿走?褚辞眼底流露出一丝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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