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晃许多年过去,严祺的祖父和父亲都去世了,容昉则还是老样子。并且因为只有容氏一个女儿,容昉索性带着妻子常年在外,甚少回南阳。
    说实话,虽然严祺觉得容昉应该像别人一样,手里有些钱,便多置些地,把房子修得舒服些,安安稳稳在家里养老。但他也知道,容昉的日子是过得最潇洒自在的。严祺在京中,每每收到容昉给他和容氏捎来的各地特产,他便羡慕不已。小时候,他曾幻想自己长大之后,只要攒够些吃饱
    穿暖的钱,就像容昉那样出门去,踏遍南北,周游天下。但如今,他的日子已经比吃饱穿暖好了太多,可他却像从一个笼子腾到了另一个笼子的鸟儿,眼巴巴地看着容昉这老鸟仍在外头飞得开心。
    大约是看出了严祺脸上的遗憾之色,老田忙道:“君侯放心,容公的寓所和货栈都在扬州,他就算去外地,也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两个月就要回来。算着日子,应当是快了,君侯且耐心等着,说不定过几日就能见到了。”
    严祺颔首,道:“也只有如此。”
    二人正说着话,忽而听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不知外祖父如今在扬州都做些什么生意?南阳的玉料生意,他还做么?”
    看去,却见说话的是漪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来,身后跟着严楷。从前,容昉夫妇每到京中,老田都会在旁边跟着,故而漪如也认得老田。
    “没规矩。”严祺拉下脸来,斥道,“大人在说话,小童怎可招呼也不打就进来了。”
    漪如撇撇嘴,道:“老田又不是旁人……”
    老田忙起身行个礼,笑道:“无妨无妨。不想女君也知道容公的生意。不瞒女君,这生意,容公如今已经不做了。”
    漪如讶道:“怎讲?”
    “南阳玉料虽好,但做的人也不少,是个吃路子的生意。容公能拿到的货,比别家少,却又比别家贵,千里迢迢运到扬州来,利润稀薄。倒不如在扬州专门收南北货物,搭上海船,卖到海外去,只要运到,一趟便可获利数倍,运气好的,百倍也有。”
    漪如讶然。
    严祺道:“老田不必与她说这些,小童随口问问,听又听不懂。”说罢,他却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道,“如此说来,丈人也做起了那外邦的生意?”
    “也是小心试了两回,觉得好,有些意向罢了。”老田道,“容公是个审慎之人,常说做买卖风险难料,万事求稳,不可求大,方可长远。”
    严祺听着,有些不以为然,笑道:“丈人终究是个老实性子。”
    漪如看了看他,知道他在想他那大手笔的生意。
    她记得,那个叫做陆百川的旧友,就是在扬州做海运生意的。
    虽然后来果然如容氏所言,严家在各地的产业收入,陆续填到府库里,不至于只剩下三万余钱,但对于严祺这桩生意,漪如一直觉得不放心。此番到扬州来,她除了监督严祺,确保他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人罗织罪名,另一个目的,就是好好弄清楚,这陆百川的底细究竟如何。
    她原本想着靠吴炳去打听,但吴炳究竟不是业内人,不知门道,而容昉则不一样。
    漪如深吸口气,无比盼望着外祖父快些回来。
    而容昉和林氏对漪如而言,也是心里的一处痛。
    上辈子,他和漪如的外祖母林氏一向身体康健,漪如和太子定婚的时候,他们还专程到京城来。
    虽不常见面,但容昉和蔼风趣,而林氏知情识礼,二人见到漪如,永远都是笑眯眯的。
    但这两位可亲的长辈,终究也被严祺的案子连累,晚年被抄没家财,流放到边境去了。
    漪如被关在宝相庵里,直到死去,也再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第一百零九章 争执(上)
    严祺问老田:“扬州海路发达,我在京中亦常常闻得声名,想来丈人将来有意在扬州长居了?”
    老田却苦笑,道:“那却难说。容公是个闲不住的人,总爱往新鲜的地方跑。小人近来听他说,有意到广州去一趟。”
    “广州?”严祺愕然,“为何?”
    老田道:“君侯有所不知,当下这海路的贸易,论精,自是扬州历史深厚,天下第一;可若是论大,如今广州才是那首屈一指之地。”
    闻得此言,严祺颇是好奇,道:“我从未听过这等事。”
    “君侯久居京城,数千里之遥,又不曾涉足经商之事,自是不知。”老田道,“广州虽比扬州远离中原,却毗邻南洋。那南洋之外,番邦多如繁星,物产贫瘠,天朝之物贩运过去,无不受百倍追捧。故而这些年,中原去往南洋的船只,都成了广州的。就算是扬州,要将货物销往南洋,也须先把货物载到广州,在广州换上远洋大船,再往海外输送。不仅扬州,还有杭州、泉州等通海港口,亦是如此。故而论海贸,扬州与广州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严祺听着,不由大感错愕。
    “我在京中,每每听人提起广州,都说那是之瘴气横行、蛮夷不化之地,不想原来竟有这等成就?”
    “也并非原来就有。”老田笑了笑,“原本,广州确是瘴气横行、蛮夷不化,可自从长沙王接管,便大不一样了。这些年,
    长沙王归化蛮夷,开荒垦土,花大力气整治,已然有了成效。别的不说,但说那远洋的海船,便大有讲究。从前,虽然扬州泉州也有能航海的大船,但一来做工良莠不齐,二来技艺不佳,就算上好的,要走上万里远洋,也是勉强。故而长久以来,海贸艰难,不如河西到西域的商路稳妥。而长沙王为了解决这造船的难处,花重金从各地将能工巧匠请到广州,钻研技艺,多年下来,竟真成了事。广州不但离南洋更近,海船走得还比别家更远,这海贸的生意,自然也朝广州靠过去,连扬州也只能沾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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