晢瑛心思通透,倩云如何不知,见瞒无可瞒,便索性一口气道:“昨日午后娘娘派奴婢去乾清宫,可到了门口,梁九功告诉奴婢皇上在里面与姝贵人论诗,吩咐了不让打扰。奴婢想着旁的日子也罢了,昨个是十五,娘娘若知道了定然不悦,这才自作主张诓骗了娘娘。”语毕不住地磕着头,口中反复念着“娘娘恕罪。”
    晢瑛没有理会倩云,话语中锋芒时现,“本宫常夸你聪明,你便要上了天了。你可想过,梁九功若是向皇上禀报你去过乾清宫,皇上必会以为本宫知道姝贵人在伴驾,可昨夜本宫偏又与皇上提了什么批阅奏章,皇上听在耳中,若是以为本宫刻意讥讽他,生了嫌隙,你可担待得起!”
    晢瑛的话令倩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中慌乱更甚,更不住磕着头叫道:“奴婢自作聪明,给娘娘添了麻烦,若是因此惹得皇上误会,奴婢愿以贱命换娘娘清白。”
    倩云到底是打闺阁中跟随着晢瑛的老人,多年来做事再妥帖不过,晢瑛也不忍责罚,如今看倩云的样子,心有不忍,语气便缓和了几分,“好心未必能成好事,况且本宫是皇后,你如实与本宫讲了,本宫也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妃子生了妒火。”
    看着俯身一脸惊恐的倩云,晢瑛长出了一口气道:“起来吧,过会儿妃嫔过来请安,本宫可不想蓬头垢面的。记着本宫是皇后,往后任何事不得欺瞒本宫。”
    倩云依言起身,手脚麻利的为晢瑛洗漱,梳妆,皆是有条不紊。晢瑛颇有些感慨地道:“你自幼跟着本宫,本宫喜欢的,讨厌的,你都一清二楚。本宫也是一样,侍奉皇上多年,知道皇上从不会在秋日里练布库,所以昨日你一张口,本宫便知道你在说谎。”
    倩云为晢瑛篦好了桂子油,便拿起了妆盒中的掐丝银鎏金带款蝴蝶花卉簪子为晢瑛梳起了发髻,本朝后宫一应妃嫔命妇只允许绾二把头,这样的发髻倩云为晢瑛梳了十几年,早已轻车熟路,不消一刻钟便绾成,连鬓角也不见一丝碎发。
    倩云含笑朝着镜子,恭声道:“娘娘放心,昨夜奴婢探过梁九功的口风,姝贵人回宫后皇上就往咱们这儿摆驾,他还未曾禀报奴婢曾去过乾清宫的事。”
    晢瑛目光一滞,沉声追问道:“还打听到什么了?”
    倩云蹙着眉,摇头道:“梁九功只说,选秀当日点选排位,因家世而定不假,只是今次大选满军旗女子为数不多,看着戴答应旗籍和王答应家世尚可,便将二人与二小姐她们排在了一道,这本属内务府的差事,他也不甚清楚。”
    晢瑛眉间有怒气隐隐浮现,道:“他当本宫是无知稚童不成,秀女大选是何等的大事,哪一样不要他这个乾清宫首领太监一一插手着,竟和本宫打起了官腔。”
    昨夜帝后就寝,倩云便寻了个机会见了值夜的梁九功,奈何梁九功心防太重,倩云也苦恼不已,“梁九功本是皇上身边的奴才,自然是机灵透了的。”倩云试探道:“奴婢曾想,这事会否是皇上刻意安排的?否则梁九功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谁还使得动他?”
    晢瑛声音疲倦的道:“本宫也曾这样想过,可若真如此,新秀入宫月余,皇上为何独独不宠幸那两个答应?明摆着皇上也在瞅着,往后不急,有的是功夫打算。”
    晢瑛的眼中满是疲倦,那疲倦之下,还有掩盖不住的深深的失望,倩云替晢瑛收整着领约,发髻扁方处的米珠一一扶正了位置,关切道:“娘娘可是没休息好?”
    晢瑛不答反问:“皇上昨夜里说梦话,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倩云一怔,尚未反应,晢瑛自顾续道:“他说,他说让赫舍里芳儿放心,他依着赫舍里芳儿的遗愿,没有将太子交给本宫抚养,太子如今在贵妃那儿很好!”
    倩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皇帝的话倒在其次,只是这样的话,烙在晢瑛心里,该是怎样彻骨的疼痛,倩云磕绊着道:“娘娘,这梦话终究是梦话,可不能尽信啊。”
    “梦话?可太子交给贵妃抚养是真,皇上疼爱太子也是真,这每一句都是真的!可笑,太子为储君,本宫为中宫,皇上却将储君交给了贵妃抚养,暗地里本宫让人当笑话说了多少次,原来,竟是受了赫舍里芳儿的余荫......”
    倩云忍不住的嫌恶中带着疑惑“可奴婢想不通的是,仁孝皇后在世时,皇上对她不过尔尔,礼数而已,那时您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怎么她人一走,倒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仁孝皇后两年前生下二阿哥胤礽,当天便难产去了,玄烨悲痛至极,爱屋及乌便将尚在襁褓中的胤礽立为太子。可以想见,晢瑛听到的这番话,必是芳儿临终前托付给玄烨的。此时被晢瑛听到,晢瑛却不知该庆幸不用再做那糊涂人,还是该厌恨玄烨,“或许得不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真让人念念不忘。可本宫也不能忘,忘不了她怎么指使宫女教唆安嫔毒害本宫的孩子的!”
    倩云望着晢瑛,满心的酸楚之意,在她的眼中,此时的晢瑛仿佛是回到了康熙八年,鳌拜被擒,遏必隆下狱,怀着身孕的晢瑛散乱着鬓发,全然顾不上素日里身为贵妃的淑娴端雅,她陪晢瑛跑着,似乎整个紫禁城的青砖都在那时被跑遍了,慈宁宫,寿康宫,坤宁宫,再到乾清宫,晢瑛一一求了,她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头,黏腻的泪水打在脸上,和着汗水,那是倩云从未见过的晢瑛。
    晢瑛抚着脸颊,偶有一两滴清泪落下,滴在手上,滴在绛红色缎绣牡丹团纹袷衣上,她滑过镂金翡翠珠的护甲,声音清冷哑然:“赫舍里芳儿,佟佳延月,马佳伊尔龄,还有本宫,我们四个最早到皇上身边,他不曾亏待过我们一人,对赫舍里芳儿的礼遇。对马佳氏的宠爱,对佟佳氏的亲厚,对本宫的隆遇。可一直以来,他从未给过任何一个人信任,直到当年本宫小产,皇上居然说他相信与赫舍里芳儿无关,本宫不能不恨!”
    晢瑛不再流泪,可是从此,她的心上便如同插了一把钢刃,千扎百碾地倾轧着她,让她时刻记着,她的骄傲,她的芳华,是怎么如同冷雨过后的清白梨花,一点点凌落殆尽的。“赫舍里芳儿,多厉害的女人,本宫当年.....看来是没有做错。”
    倩云一怔,旋即安慰着:“娘娘若是乏累,奴婢便和众小主说下,今日便免了请安?”
    一瞬,晢瑛的脸上已是像雨后初阳,瞬间把湿润的潮珠烘干不见,唯间一片干涸,“皇上昨夜才来,本宫今日便告病,传出去成什么了。”
    晢瑛转过身子,打量着殿里的金线厚缎八星报喜锦帘,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本宫是皇后,永远不会,也不能倦怠。”对着一旁侍立的倩云,晢瑛挑了长眉道:“妃嫔可都来了?”
    倩云欠一欠身,道:“回娘娘,已在正殿候着了。”
    晢瑛便是如此,再难也好,再累也罢,颓唐与哀伤,永远只是在人后的片刻,人前,她是永远的端庄肃然,“那便走罢。”扶着倩云的手起身,晢瑛忽地道:“本宫许久没关照过几位阿哥公主了,你得空去阿哥所看看,尤其是太子,他皇额娘福薄,他,是后福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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