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扶着狼狈不堪的兰煜,一瘸一拐地回了宫。冬青一见到这情景,还以为兰煜又受了刑罚,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纤云最看不得她这幅样子,瞪着眼睛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吴太医请来!”
    云弋和杨海听到动静,也赶忙进了殿,倒是杨海积年在宫里冷静些,朝未央殿望了一眼,又忙把殿门关上,道:“贼老天不作美,小主站在外头,又下着雨,可是冻坏了。”
    云弋也顾不得奉茶,赶紧为兰煜拢了汤婆子过来,兰煜辅一进殿,方觉得积压在五内的寒气往外流窜,她紧紧缩着身子,也不愿意多说话。
    纤云看兰煜衣裳湿着,一边安抚着兰煜,一边又跑到柜橱里翻箱倒柜。云弋趁着这会的空当,小声问纤云:“小主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纤云被诘住,蹙了蹙眉道:“别多问。”
    云弋道:“我是不想多问,只是小主头上挂了红,怕的是旁人问起来。”
    纤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雨天路滑,不小心磕伤了。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小主。”
    云弋点了点头,刚想招呼杨海去外头打些热水,却听见殿里乍然想起“砰”地一声,诸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兰煜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纤云低头一看,那是皇后赏下的兰花,兰煜不知哪来的力气,那花盆已然碎了一地。
    尚未反应,博古架上的一尊弥勒佛,又化为了碎片。兰煜又要端起一盆花,这下都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拦住了兰煜,纤云不明所以,“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兰煜的眼睛里似乎燃着火,盯着满地狼藉,咬牙切齿,“让我砸,我要都砸了它们,我受够了她们的虚情假意,让我都把他们砸了!”
    杨海苦苦哀求,“小主使不得,这都是娘娘们赏的贡品,您一时的痛快,往后会有大麻烦的。”
    兰煜想挣脱她们的束缚,趁着这会,云弋赶紧把剩下的五盆花一个个摆到了外头,纤云一个劲儿地劝:“小主,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气,可她们都是娘娘,咱们来日方长,都是这么熬着的。”
    杨海低声道:“咱们动静小些,要是让正殿听到了,难保......”
    纤云压低了声,却还忍不住劝着兰煜,兰煜眼中炽盛的火终于慢慢消退了下去,她瞪大了眼睛,脸色青白,盯着地上的残骸,慢慢地,她挣开两人的手,纤云和杨海看她消了气,终于松下心来,纤云给兰煜裹上刚找出来的金丝绒毯,兰煜坐在绣墩上,斜靠着桌角,平复着方才异常的疯狂。
    杨海本打算出去收拾,迎面却见冬青领着一面容俊秀的男子过来,忙迎进了殿。纤云朝两人扫了一眼,冬青道:“小主,吴太医来了。”
    那男子身材身材颀长,彬彬有礼,颇有书生意气,“微臣参见小主。”
    兰煜已经缓过神来,殿里的东西尚未清理,纤云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小主崴了脚,走路不稳当,方才一不小心连宫里的花盆都碰碎了,让吴太医见笑。”一壁赶紧让云弋和冬青过来收拾。
    兰煜看他微微点头,也不多看地上的东西一眼,便觉得他可靠。她手臂微微朝前,“有劳太医。”
    吴楚宜依着规矩为兰煜诊脉,片刻后道:“小主额头的脚踝都是外伤,养几天便好了。至于今日受凉,煮上一碗驱寒汤药便可,还不至于风寒。只是......”
    兰煜眼皮微微一抬,“太医但说无妨。”
    吴楚宜颔首道:“小主的是不是常月信不调,心神烦乱?”
    兰煜点点头:“其实我从前并不爱生病,只是近些时候才开始月信不调,心神烦乱。”她哂笑道,“不瞒你说,都是进宫以后的事。”
    吴楚宜温和一笑,“这都是气血不畅所致,小主进宫时间不长,一时难以适应也是有的,待微臣回去开几副调理气血的汤药,想来会有所益。”
    兰煜听到他进退有度,言语得体,不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是与宫里老于世故的太医不同。又想起前几日纤云她们的玩笑话,不禁抿了一丝笑意,“上次我受伤,也是吴太医过来,这份人情,还没来得及还。”
    吴楚宜一拱手,“小主客气了,微臣尽分内之责。”
    兰煜轻巧问道:“听说你和冬青相熟?”
    吴楚宜一怔,纤云看着他的脸色,眼中蕴着复杂。吴楚宜嗫嚅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道:“是,微臣跟冬青故里离得近,算半个同乡,进了宫以后也常来往,算是相熟。所以......”他顿了顿,“所以小主以后有事尽管来差微臣,微臣乐意效劳。”
    兰煜越听脸上笑意越浓,直到冬青跟云弋从外头进来,听到吴楚宜的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这才看出了个板上钉钉。兰煜忍不住玩笑道:“我可害怕常叫你过来,把我宫里的人拐跑了。”
    吴楚宜慌得一下子低下了头,“微臣不敢......”
    冬青的眼睛也左闪右避的,时不时朝吴楚宜看上一眼。纤云静静看着她们两个,直到杨海朝后头的云弋问道:“你手里头拿的的什么?”
    云弋上前一步,手里头还拿着用白色绢子包裹住的东西,兰煜凝声道:“什么事?”
    云弋把那绢子展开,“这是奴婢方才和冬青清理的花盆碎屑,奴婢们都觉得不太对,正好吴太医也在,才想着拿过来看看。”
    兰煜扫了一眼那碎屑,“有什么不对。”
    杨海走上前去,拾起一枚碎片,疑惑道:“宫里的陶瓷都是官窑打制的上品,陶土均匀,连个砂砾都混不进去,可这里面,怎么夹着这些多东西。”
    兰煜接过杨海递过来的碎片,只见到厚重的陶土里,夹杂着不少树根一样的东西。她使了个眼色,吴楚宜微一躬身,便将那东西拿在手上,细细查看。
    片刻后,吴楚宜拱手道:“小主,这里头是鸡血藤。”
    兰煜静静看着他,“说下去。”
    他有些迟疑:“这......这东西是太医院的常用药材,原本是长在滇、桂两地的山谷林间,茎暗紫,皮孔灰白,主根黄褐。取藤茎干燥后做药用,有调经止痛,舒筋活血之效。”
    冬青松了口气,小声道:“那便不是什么毒药了?”
    吴楚宜点点头,“这东西无毒。不过但凡药物皆是对人,鸡血藤的功效,于大多数人便如微臣方才所说,唯独对阴虚火亢之人,却应慎用。”
    吴楚宜说完朝兰煜瞄了一眼,兰煜没有说话,纤云反应过来,“我记得吴太医之前说过,小主的体质正是阴虚火亢,那么这东西对小主......”
    兰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五盆兰花,脸色渐青,她寒声道:“这东西长期放在身边会如何?”
    吴楚宜微微一颤,“长此以往,小主便会气血不调,若为女子,难以受孕不说,还会有损元气,伤及根本。”
    云弋不可思议地道:“这六盆花全是皇后赏下来的,所以是......是皇后对小主......”
    纤云紧紧攥着拳头:“这东西无毒,真查出来也大可推脱,杀人无形,好毒辣的心思!”
    屋外兰花渐次凋零,只待春暖大地,便可卷土重来。冬青看也不敢看那东西一眼,颤声道:“这一盆是如此,想必其它几盆,也都塞进了这东西。”
    杨海蹙着眉道:“咱们殿里只有小主一人是阴虚火亢,这便是冲着小主来的。可是......皇后娘娘又是怎么知道小主的体质的?”
    吴楚宜赶紧解释道:“众小主的体质,在入宫查验身体时就已记档,况且......”
    “况且太医院院判是皇后的人!”兰煜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吴楚宜心有所怵,躬下身道:“是微臣不好,给小主调理身子那么久,也不明白个中就里。”
    纤云抿着唇,“这不怪你,他是院判,你不过一个小太医,他若做事哪容得上你看着。”
    云弋看兰煜的脸像凝住了一般,忍不得小声叫道:“小主......”
    兰煜沉默了一会,没有该出现的怒意蓬发,她一抬手,“有劳吴太医”她伸手抓过一把金瓜子,“今日之事,还望吴太医过耳即忘。”
    吴楚宜不假思索,郑重道:“小主放心。”
    冬青送了吴楚宜出去,趁着推门的空当,外头的寒凉钻了进来,扑在兰煜脸上,将晕在脸上的一股温然的暖意,一吹而散,纤云上前欲将殿门扣住,不远处冬青小声跟吴楚宜说着,像是埋怨,:“都说了小主问起,别说得我跟你过从甚密,你倒好。”
    吴楚宜头一低,“我怕我不说,小主总不知道。”
    冬青脸一红,又想起什么,拽了拽他的袖口,“那你往后不能说了,小主最近心情不好,又刚知道有人害她,我更得留在她身边。”
    吴楚宜沉默了片刻,清俊的脸上划过叹息,“好吧,不过......我还是会常来的。”
    冬青头一低,一股暖意在心里漾开来。纤云顺着门缝,深深扫过两人一眼。方又将门扣住。
    没有听到兰煜说一句话,纤云上前去,握着兰煜的手臂,“小主。”
    兰煜抬起手臂,示意她不必说,云弋看了杨海一眼,微微一福,“奴婢去打听看看,那花盆里的东西,如何不动声色地拿出来。这头有劳纤云姐姐。”
    兰煜点点头,云弋便与杨海一道退下。
    兰煜波澜不惊,绵里藏针,“我欲容人,人不容我。这入宫一载,风里浪里夺过明枪,却又不防暗箭。”她端过茶盏,齿缝间流转着苦涩后的回甘,“皇后......我竟还以为她无辜。”
    寒鸦起,秋叶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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