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闲来无事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下午泡了一桶衣服,都是慕含的,其实衣服只是有些浮灰,并不打紧,但毕竟是做主子的人,位份不大架子也不小。
    水里滴上一些栀子凝露,清雅的味道若有若无,洗完晾干后改需要用熏香薰下衣服,熨展之后才能上身。
    等洗完衣服已经是太阳西斜,余晖洋洋洒洒的铺展在地面上,像是给地上渡上浅金色。晚霞悄悄晕染在天际,迷醉的渐变色清晰可见,如果撇去这几天不美好的遭遇,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让人留恋。
    把衣服一件一件搭好,提着木桶还没有踏进屋子就闻得一股浓重的酒味,推开门,慕含一个人提着酒壶不停的给杯子里添酒,她的双颊到耳廓都染上红晕,醉眼迷蒙,半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我走的这一阵子她喝了多少,看起来心情确实极度不佳。
    行了礼准备退下,这种状况我还是不要搅和比较好,最近已经麻烦缠身,再多一件都有够头疼的。
    谁知还没转身就被她不满的喊住:“过来,陪我喝一杯。”
    “奴婢不会喝酒。”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拽过我的衣袖就往桌边走,拗不过她,只好浅浅酌了一口,入喉热辣,梨花酒香,后味绵长。
    我确实不会喝酒,几乎是三杯倒,所以也不愿意沾染这个东西。
    慕含提起酒壶给嘴里灌,来不及吞咽的都顺着下颌流进衣襟里。我好忙拦住她,把酒壶放在一边。“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她突然大声一叫,用衣袖把桌上的东西全拨到地上,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柳素锦,你不就仗着出谋划策让我博得陛下宠爱了么?我不欠你的,我替你挨的那几十大板早就给你还清了。”
    北宇瑾辰说的很对,醇酒虽香,却能乱人心智。我不想多做纠缠,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
    慕含显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伸手扯下我的面纱,用力用手扳正我的脸使眼睛不得不对视。
    “你凭什么?就这么一张脸凭什么一开始就能接触各宫娘娘,凭什么就一杯破茶得到丽嫔赏识?我侍奉她多年都不曾受到赏识。”她的眼里突然溢出泪水,我只觉得好笑至极,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吧。“这么一张丑颜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攀上了宣亲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处宣扬自己出的主意才使我靠近陛下么?你以为就你这种丑八怪配的上宣亲王配得上陛下么?”
    我一把推开她,拿回面纱。“是你想多了。”
    “你不过就是柳家小妾带来的拖油瓶,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
    “啪——”清晰的耳光声响起,慕含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只是想让娘娘清醒清醒。”
    她冷笑道:“真是反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是主你是奴。”她牟足了力气推我一把,措防不及被推倒,手掌向下撑住身体却扎进好多地上破解的碎瓷片。“等回了宫,你就跟偷簪子的小宫女去冷园吧,一辈子老死在那里哈哈。”
    “还没踏进来就瞧到一场好戏啊。”
    熟悉的音色,慕含如醍醐灌顶般跪在地上。“臣妾,臣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北宇良亦身后的李明全默默走来扶起我。
    北宇良亦看地上一片狼藉,冷声道:“要恕罪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娇纵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皇上,臣妾只是喝多了……”
    “喝多了?”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就连生气或者失望都没有。“一个妇道人家,借酒浇愁,还敢拿来做理由?”
    慕含不敢说话,我觉得气氛不对,想一同跪下却被李明全拉住,李明全只是摇了摇头,不做多余解释。
    “你以为做了所谓的主子就可以随意掌握别人的人生?从今天起,好好思过,另外,从今天开始柳素锦就不归你管了,朕要调她去御前侍奉。”说罢就甩袖离开,独留慕含一人呆滞的跪着。
    从一方面来说,这件事是好事,北宇瑾辰让我做的就是靠近皇上,知他弱项。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在后宫中,我确确实实又树立了一个敌人,而这个敌人又是曾经的姐妹。
    李明全在门口侯着,等我收拾行李,随便拿了几件衣服,拔掉手心里一些瓷片就跟着李明全去了东边靠中的厢房。
    厢房里有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面目和蔼慈善,笑起来眼角的笑纹增添几分平和。
    听说这是侍奉皇上十年的知秋姑姑,经历跟辈分不比李明全低。
    这个厢房十分宽敞,只住我们两个人,许是知秋姑姑看到我拿包裹的布上沾染上污血,拿过挑针帮我仔仔细细取出手心里扎上的小碎片。手法娴熟,似乎见惯了这种事。
    她一边上药一边道:“看你手上的茧,肯定吃过很多苦吧,以后御前侍奉就轻松些了。”又是一圈一圈的纱布缠绕,自从来了南山就没有安生过。“虽然以后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研磨洗笔的小事,但是毕竟跟的是圣上,须得谨言慎行。”
    “谨遵姑姑教诲。”
    她抬眼看我,又道:“宫里的女人只觉得有副好皮囊就能得道升天,你这样的容颜若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恐怕都死了一千次了。”我刚想回是又被她打断,“不过没有容貌也不能妄自菲薄,你这灰仆仆的衣裳穿了几年了?看着就难受。”
    一时无言以对,衣服确实是灰色没错,但也是上个月新做的,怎么能像穿了几年呢……看知秋的衣裳虽然颜色素淡,但无论从绣花还是质感都很细致,怪不得第一眼看她就觉得风韵犹存。
    她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裙放在我腿上。
    淡蓝色渐变至腰间,白色梅花织锻锦做腰封衬出不盈一握的腰,搭上一条细细的长锻绑在侧面,窄袖上衣,没有多余的花纹,只用彩蝶织带包边,右肩上用芙蓉绢花作为装饰,下裙垂感极好,微微一动就如波浪微漾,远看仿若幽兰。
    这件衣裙没有繁复的绣花,却美到了极致,所用的设计又没有触犯宫规,窄袖便于活动,真不敢相信穿上以后极其合身的衣服居然是知秋姑姑随意取出来的。
    裙子颜色素雅,配上面纱,正好合适。发间的水晶也不需要多余的装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回到那场大火之前,如梦如幻。
    可惜面纱之下,依旧是残破的容颜,不能见光的面孔。
    知秋走过来,拿起桌子上一朵只有拇指大小的叠绢花,素色边,蓝色蕊,与裙子交相呼应。
    “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虽然容颜不复,但你至少得让别人看起来舒服啊。”她把叠绢别在我发间,笑道:“你放心,这衣服不会不合宫规的,你即是御前的人,自然得穿的不同于别人,这件衣服只是普通宫装变了颜色加了朵芙蓉而已。”
    芙蓉,又是芙蓉。不知道为什么北宇良亦那么喜欢芙蓉,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喜欢芙蓉。
    换好衣服,知秋姑姑交与我一些简单的事。
    所谓简单的事就是去北宇良亦的书房研磨,他一直有傍晚练习书法的习惯。
    到了书房,空无一人,苏合香的烟袅袅升腾。加了一勺香炉边的香末,一股呛人的气味,才发觉自己把百合香跟苏合香用混了。
    在砚里加了些水,用墨轻磨,透明的水变灰再变黑,墨香清淡。
    手肘边的笔有些碍人,拿起挂在笔架上,上面未干的朱墨滴在洁白的宣纸上,十分乍眼。
    心思一动,拿起笔细细勾勒,朱红妖艳,沾水绘出深浅不一的色泽,轻下笔力,一朵朵绯红的彼岸花绽开在纸上,鲜艳欲滴。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枯。这样绯艳忧伤的花,只能开在黄泉路上,不知道等我离世之时,可能见到么?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慌忙转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好藏在书房后面的小卧房,纱幔正好遮住身子,等人进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就是御前侍奉的人,有什么好躲藏的……
    “皇上今天可算开心么?”李明全的声音难得透出愉悦。
    北宇良亦笑了笑,回道:“自然,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自然开心。”他叹了一口气,“朕只是觉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比较安全,朕不希望她又像多年前一样,再也找不到……”
    “皇上多虑了,这人现在可不就好好待在您身边么?”
    “李明全,你说,她是不是……已经不认得朕了……”
    “说不准,毕竟这么多年了,又有了这么多变故。”
    大脑里突然空白一片,居然感觉有些酸楚,手上的纱布已经染上了朱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渗透的血液。
    卧房有个小门,正好通往外边,不敢多做逗留,悄声悄息的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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