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小离……”
    昏沉不清的意识里,顾珩轻轻唤的是一个暮离不太熟悉的称呼。
    这个‘小离’的称呼,听起来有些熟悉,并不陌生,好像是顾珩上次发烧生病以后,呼唤暮离的名字。
    暮离重新清洗好手帕,将顾珩的手铺展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
    这个男人的手指向来好看,自小就没遇见过什么体力活,金枝玉叶一般,骨节分明,修长而纤细,皮肤也是极为上好,翻遍整个手,不见一个微浅的疤痕。
    曾几何时,暮离就知道顾珩是一个极为矜贵的人,可是,直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顾珩真的是一个精贵到了极致的男人。
    可是,就是这样优雅高贵的男人,原本应该有一个不错的生活,有一个不错的女人陪伴在生活中,如今却陪着她在这连阳光都看不见的地方受苦。
    说来说去,终究是她亏待了这个男人。
    “哎,”暮离轻叹了一声,擦掉顾珩手指上沾着的泥土,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顾先生,你,何必如此?”
    暮离心中,有很多何必无法问出口。
    例如:
    顾先生,何必一定要来到六宝山下?
    顾先生,何必一定要执着于见她?
    顾先生,何必一定要守护她?
    顾先生,你明知道自己是一个脆弱不堪的人类,不是吗?
    …………
    暮离替顾珩擦拭过后,走出营帐。她抬起头,对着远处的树枝吹了一声口哨,一只小飞鸟飞了过来,立在她的肩头。
    她对着小飞鸟低语几句,过了一会儿,小飞鸟扇着翅膀离开,隐匿进树林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陈安迎上前去,“主子,不知有何吩咐?”
    “照顾好顾先生。”暮离冷冷说道,迈步离去。
    “是,主子。”陈安躬身行礼,挠了挠头发。
    刚才是他眼花?
    貌似,在主子的脸上看到一抹闪瞬而逝的杀机。
    暮离走出营帐后,独自一人来到守城河河岸。
    河岸边上,虽然大部分残尸已经被拖入水中,成为无面鬼军的饱腹之餐,但是,仍然留着很多打斗过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味儿,细碎的血粒仿佛凝聚在半空中,伸手一捞,便可看到白皙的指尖儿上多出一抹绯色的红痕。
    忽而,暮离再次想起了顾珩。
    顾珩和李慕白又有所不同,至少,李慕白不会畏惧血族四城里阴冷的寒凉,但是,顾珩的身体状况却无法适应这般阴寒潮湿的环境。
    或许,她的决定是对的。
    远处,三南侍者跟随在暮离身后,几个人纳闷不已。
    南衣说道:“主子为什么来这里散步?”
    “很简单,看看到底是谁伤了顾公子,好找机会报仇。”南风说。
    南枝摇摇头,不同意两个人的说法:“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你说呢?咱们主子是什么性格的人?有仇必报。可是,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南枝说道。
    “是啊。顾公子一直陪在主子身边,确实是有点难为他了。”
    “哎,希望顾公子能够早点醒来……等等,你们看、快看、”
    忽然,南风着急地喊了起来。
    南枝和南衣这才发现,刚刚还在河岸上如同散步一般行走的暮离,此时竟然不见了身影。
    “主、主子……”三个人着急的大喊。
    “南风,你快去禀告嫦大宗主,我猜测,主子可能去河下了。我和南枝先去探探。”南衣说道。
    “好。”
    三个人立刻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
    暮离的确是下水了。
    她沿着当初司卜带领大家逃走的那条路,顺水而下,来到地下水城,隐匿在大祠堂的屋脊上。
    此刻,大祠堂外的院子里,挤满了盘膝而坐的无面鬼军。
    他们如同雕像一般,闭着嘴巴,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发现暮离的存在。
    暮离心中闷着一股火气,源自于这些人对顾珩的伤害。
    她最受不了忍气吞声,在过往数千年生活中,从未如此受气过。
    ‘啪’的一声。
    暮离捡起一颗小石子,砸在一个牌位上。
    牌位从高处滚落下来,在寂静的大祠堂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院子里,无面鬼军们听到声响,身影一震,他们虽然没有五官,但是,一颗颗头颅却转了过来,所望之处,明显就是门扉紧闭的大祠堂。
    无面鬼军们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紧闭的嘴巴张开了,似乎是在疑惑,大祠堂里为什么会发出声响。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便更加让他们确认有人出现在祠堂里。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牌位掉落下来。
    院子里,领头的一个无面鬼军倏地站了起来,浑身散发出一股暴戾气息,阔步朝大祠堂走去。
    砰!
    然而,不等他走到门前,大祠堂里就忽然传出一股极其强大的血族戾气,直接将门板都震飞了。
    那个无面鬼军被戾气击中,也往外飞了十几米,撞到墙上以后,才倒地下来。
    众人看过去,发现他口吐鲜血,竟然死掉了。
    “嗷!”
    无面鬼军立刻发出吼叫,黑压压的一片,朝大祠堂走过来。
    暮离勾起唇角,冷笑一声,躲在暗处随手一挥。
    噼里啪啦。
    无数牌位成堆跌滚下去,散落一地。
    有的砸碎了,碎成好几片,有的没有砸碎,可是,也快离碎片不远了。
    暮离以为如此恶劣的行径会惹恼无面鬼军,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无面鬼军并未愤怒,反而是站在大祠堂门口,呆呆的,谁也不敢动。
    “这是怎么回事?”暮离也有点纳闷。
    难道,无面鬼军不在乎牌位?她报复错了方向?
    暮离正这般想着,十几个无面鬼军便冲了过来,他们第一件事并不是攻击暮离,而是在牌位里翻来找去,寻找刻有自己名字的牌位。
    等到这十几个人出去后,又一些人进来寻找牌位。
    虽然这些人没有五官,看不出表情,可是,单是从他们紧紧抱着牌位的动作来看,就知道他们多么在乎自己的生前姓名。
    呼!
    一缕银华闪过。
    一个无面鬼军手中的牌位化为灰烬,落在地上变成一堆灰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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