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福先一步回到白家,看院落如旧,小青种的爬墙虎也越爬越高,已然翻出了墙外。
    落日了。
    白福禁不住伸手轻抚了自己的脸,还是转身进了屋。
    小青给白福收拾的这间屋子很好,好再朝南,白天看不到太阳,晚上看不到月亮。
    正是他想要的。
    桌上一壶茶,茶很一般,带苦头儿,所以白福喜欢。
    他坐下,倒杯茶,唇角一弯,想起刚才在许仙房里,他听说常林死的时候身上的那股子怨气……
    有趣,那看起来文弱的书生许仙,知道常林死了,居然先怨那白毛蝙蝠辜负了白素贞?哈哈,这个男人,还真是会怜香惜玉。
    对,白毛蝙蝠常林死了,死在烟花巷的妓.女身上,下身一柱擎天,死相极其难看。
    许仙知道先是失望,后是怨恨,他知道白素贞很想抓到常林,想拉他上公堂,想让常林还自己清白,可他一死,白素贞一定……很失望吧。
    许仙怨的,就是这个,并不是怨自己的冤屈无法洗清,也不怨他死的难看让自己难堪,他的心,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只记挂着白素贞,再无其他。
    白福笑了,嘴角微翘,本是刚烈如豹的男子,如今竟笑的有一丝甜腻。
    许仙与白素贞,还真让他想起了曾经桂花树下起舞的感觉。
    久违了,情爱的世界。
    而就在白福猜想许仙和白素贞还能发生什么之时,只听门外“咣噹”一声,大门竟被人一脚踹开!白福眉宇一皱,下意识的警戒起来!长指探进衣袖,抓上了隐形的白骨链爪。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想起,这步子急促而有力,还带着一股子怨气!
    白福竖起耳朵听,可等这脚步来到门前,白福却舒展了眉头,轻笑一声抽出袖管里的手,端了茶碗喝茶,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
    不出所料,里屋的门也是被踹开的,来人一身的土,从头顶到脚趾头,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白福看她一眼,道:“你又掉坑里了?”
    没错,来人正是小青,顶着一脑袋土,把雄黄剑往桌上一扔:“大爷的!又让他给跑了!”
    白福冷哼:“意料之中。”
    小青不服,一拍桌子喝道:“哎我就纳了闷儿了!他一个初升的玉面狐狸,连性别都没定性!他凭什么腿脚那么快!死活就是追不上呢?!”
    白福轻咳两声,指着她那一身干透了的泥:“你洗洗吧,一会儿再来说。”
    小青低头看看自己,但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来气:“妈的!我就不信了!那狐狸不让追就算了,追恼了还掉转头回来打我!打我就算了,居然还让着我?!他看不起我啊!”
    听到这话,白福竟眉宇一皱,道:“他掉转头打你?”
    “是啊!我追到一半儿,他居然停下来瞪我!然后就来打我!”
    白福转了转俊眸:“打你……还让着你?”
    “嗯嗯!我知道打不过他,这一架是豁出命打的!他可好,逗我玩儿呢还让着我?真真瞧不起人~!”
    一席话毕,白福手里的茶再也落不下了,半晌瞧着气呼呼的小青,道:“这玉面狐狸已经定了性,他以后,便是男子了。”
    “啊?为啥啊?”小青有点儿懵,按说狐狸不都是过了人世关,才会定下性别的吗?
    白福放下茶碗,细想着说:“按白姑娘所说,那狐狸本是冲着她来的,可那狐狸做出的事情,一开始也是冲着许仙的。这就表明花碧秦初升之星未改,雌雄同体,淫邪不堪,既贪图白素贞的美貌,又惦记许仙的俊朗,可如今……怕是这心思,就已然全在白姑娘身上了。”
    小青听的云里雾里,眨巴眼看白福:“你咋知道的?”
    白福一咂嘴,先不说花碧秦为啥定了性,只说小青这口音:“你是多喜欢你姐姐,才会连说话都跟她一模一样!”
    小青赶紧摆手:“别哔哔!快回答!”
    得,中毒至深,没得救了。
    白福定了定心,既然小青和白素贞犯一个毛病,那就只能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她了。索性给小青也倒了杯茶,问题倒是不必急着回答,只因这姑娘脑子也好使,只要提点,自己会懂:“你且说说,那狐狸是何时转回头与你过招的?”
    小青眉宇轻皱,道:“就是我追着他跑,他上了后山就变作玉狐,拖着巨尾,我紧跟其后,一路喊着让他别跑!他不听!”
    白福嘴角一抽,心说会听才怪……
    小青继续道:“我就一直喊!照死里喊!他都不听!不过等我说,‘我姐姐让我抓你!你就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让我姐打死你!’,他突然就停下了!然后……转过身就打我啊!”说到这儿,小青还把袖管拉起来:“看把我挠的!一道一道的!”
    白福瞄一眼,轻笑两声,再问:“那他明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又为何要让着你,你知道吗?”
    小青冷哼一声:“我特么哪儿知道!看不起我呗!”
    白福暗自摇头,看来小青的情商,并没有白素贞那么高,心思也没有白素贞细,便提点一句:“如果那玉面狐狸,是对你姐姐有情……那这件事,你可能猜得透?”
    “有情?!”小青淡问。
    白福点点头,径自等着她思量。
    半晌,小青再猛拍桌子一记:“哦!~我知道了!”
    “呃咳……”白福再咳一声,看着满桌飞舞的泥土:“哎呀你洗洗吧,太脏了。”
    小青毫不理会,只瞪着漂亮大眼喊道:“如此说,是我提起姐姐,说如果他不束手就擒,就让姐姐打他!他才恼羞成怒,过来教训我?”
    白福拿手扇风,实在受不了飘荡的灰尘,只问:“还有呢?”
    小青转转眼珠:“还有……他就算与我过招,却招招让我,因为他在意姐姐,怕伤了我,姐姐心疼?”
    白福对小青略有赞赏,可她现在实在是……太脏了!索性道:“你说对了,所以那玉面狐狸也不是十恶不赦,你也不必再追了,那狐狸被南白日打伤了妖身,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快洗洗吧,一动直掉灰……”
    小青倒是明白了,可她还是一屁股坐回桌边,再拍桌子一把:“哦!我知道了!”
    白福嘴角一抽,向后躲了一把,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青冷笑几声,道:“那死狐狸一定是对我姐姐图谋不轨!动了邪心了!所以才定了性!成了男子!”
    白福赶紧接话:“哎呀,这不明摆着呢嘛!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洗洗……”
    “你干啥老催我啊!”
    “你……你好脏……”
    小青重新审视了自己一把,这才眨着眼睛看白福:“白大哥……别看你成天吃腐肉,原来你……有洁癖啊!”
    白福一咬牙:“你洗不洗……”
    小青也一瞪眼!
    然,打不过,索性一跺脚:“我怕你啊?!哼!洗就洗!”
    说完,一溜烟儿跑出房间,头都不敢回。
    白福抖动嘴角看着桌上一摞灰,只好勾勾手指,把桌子收干净,才转脸看着窗外天色变暗,再随手一勾窗户,将那即将看到月亮的天,隔绝在外。
    即便月光,他也不忍心看。
    ……
    苏州城里有官窑,也有私窑,这是苏州知府陈伦知道的事情,可这一大早白素贞就来送药,送完了也不走,还让陈伦屏退左右,跟他说了那么一间书屋的事情,可就稀罕了。
    陈伦是个好官,好到人尽皆知,苏州也在他的管辖内太平安详,说不上夜不闭户,至少不必家家养狗,人人自危。
    敢在苏州城里做这样的勾当,可见那人猖狂,更是不把陈伦放在眼里。
    白素贞凑上前去,一飞眉眼问道:“怎么样?这消息新鲜出炉,可能入您法眼啊?”
    陈伦有点不敢相信,毕竟那么多年下来,竟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过这书屋的事儿!
    可见书屋办事的人得力,风声这样紧,都没有透到衙门来。
    陈伦的迟疑在白素贞预料之内,她倒不慌不忙,只说:“你若不信,过几天我会带个人来见你,他自然会跟你好好的说。”
    陈伦疑惑问道:“带人?哪位?”
    白素贞自然不会把秦三宝供出来,毕竟人家还小,以后还有康庄大道要走,这事儿若让他来说,想必名声挂不住。
    不过有一个人,她倒是能想办法将人带出来,只要他肯合作,这事儿就好办了。
    “您不必猜测,那书屋能把口风把的这么严实,那人您自然不会听说,更不会认得。我今儿来呢,一是给您送药,二是给您透个信儿,不过,我得要您一道口令……”
    白素贞这样说,陈伦更是不敢言语,只能问:“什么口令?”
    白素贞勾唇一笑,走进陈伦些许,暗自道:“三日后,我带那人来,但我得走……后门!到时候您带个人在后门接应,让咱们能顺利进得您知府内堂,便是了。”
    陈伦皱起眉宇,不知道白素贞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从她的一贯表现来看,这女人的话,他多少也信几分。
    半晌,陈伦点点头,应道:“若你所说是真,本官倒是能开这么个先例,不过你得守秘,不得让外人知道。”
    “明白!”白素贞回的爽快:“衙门脸面嘛!还是要保全滴!”
    陈伦闻言浅笑:“不,脸面这种东西,还真不是必要,只是给你开了先例,若传出去,旁人也会如此要求,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不可破,这是官道。”
    白素贞听完弯唇一笑,对陈伦竖起大拇指:“您果然适度而做,陈大人好气度!”
    陈伦勾唇,也不吝赞美:“白姑娘聪慧,本官相信你,若这事儿是真,还请白姑娘,莫让本官失望。”
    白素贞不知多少次的打量陈伦,心说若天下都是他这样的官,国运还会不兴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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