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捂着肚子,却在起身前痴痴笑了!这一笑竟如鬼魅般嘤咛!缓缓的,他抬起脸对上陈伦,陈伦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随即浑身一颤……
    从发髻到左脸,连同左眼,都包裹在一层打卷儿的白肉之下,可他的右脸,却在内堂的白灯之下,散发着俊逸之光,仿佛对人叫嚣着,他曾有一张人人羡慕的皮囊,却在留下这一巴掌大的伤疤后,再被人渐渐遗忘……
    他的脸就是故事,陈伦和白素贞都看得出。
    可他们,谁都没有问。
    或许再怎么悲伤的故事,在他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之后,也变得不值得人同情与可怜。
    老板名叫李芠临,档案上是这么写的。
    李芠临在白素贞和陈伦略微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他撩过脸前的黑发,大方的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脸,再微转目光,落在白素贞身上:“我还没问,以姑娘所见,我的相貌,如何啊?”
    白素贞勾唇:“你很好看!特别是那块疤,就像……嗯……就像小孩儿拿炮仗嘣牛粪!吧唧!嘣你脸上了!还擦不掉!”
    李芠临浅笑点头,对这答案很是满意:“对!我以前生的貌美,谁人不知临安城里有一位俊逸出尘的李才子!我的画享誉全国,我的字千金难求!就连我这双手,都被世人传送,‘十指藏金,誉满三州’。所以……我招人嫉恨,就在我的书苑开了第三日时,便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陈伦知道他要说往事,倒不妨一听,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变的这般丧心病狂。
    白素贞知道他要说自己的故事,便伸手在空气中一抓……一壶茶,一把瓜子儿,一碟花生米,一碗凉粉糕,再盘腿儿坐地上,对陈伦摆手:“陈大哥!吃不吃啊?”
    陈伦嘴角一抽,示意没兴趣。
    白素贞撇撇嘴,自己开吃。而李芠临好似看不到他俩一般,就这样在内堂站着,仿佛有一道追光灯打在他身上,只让他一个人在灯下起舞:“那是个秋天,大火过后下了一场秋雨,我的书苑没了,连我的脸,也没了……”
    白素贞端着凉粉糕吃,点点头接话道:“嗯嗯,雨再大点儿把你这逼玩意儿冲跑才好呢!”
    李芠临充耳不闻,继续道:“我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不知道是谁毁了我的一生……那人还放出话去,说我李家遭天谴,我李芠临如今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白素贞咂嘴道:“你别这么说啊!再怎么破相也不能说自己是鬼啊!鬼哪儿有你磕碜啊!真正的鬼可比你好看多啦!”
    李芠临抬头仰望屋檐,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那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充满了过去的悲伤:“我的画,再无人问津,我的字,也卖不出一个铜板,直到有一天,我听闻一家书屋,再收春宫之图……”
    白素贞这才赞扬的束起大拇指:“你春宫图确实画的好!惟妙惟肖!细节动人!特别是那张两男一女双飞龙,哎呀!简直是……”
    “吃你的糕!”陈伦大喝。
    “哦!”白素贞闭嘴吃零食。
    李芠临这才转头看向吃的正欢的白素贞,鬼魅的扬起唇角,问道:“姑娘你实在悠哉,可愿待我一起吃啊?”
    白素贞赶忙点头,伸手在空中抓出一碗牛粪,递给他:“吃,跟你配。”
    “哼!”李芠临甩袖,蹲下身子去看白素贞的脸:“我早晚……拔光你的牙!”
    白素贞张开咽了一半儿的嘴,牙上沾满了黏糊糊的糕:“下得去手,你就拔啊!”
    “恶心!”李芠临暗骂。白素贞撇撇嘴继续吃,淡言:“再恶心,也比你的脸好看!”
    李芠临不理,却走进陈伦道:“大人,你可知我去的那小书屋,是做什么的?”
    陈伦瞄了一眼白素贞:“你吃过够没?”
    这话挺熟,白素贞眨眨眼:“许仙也爱问我吃够没,不过他倒是不等我吃够就继续说了,陈大哥有话尽管说,我听着。”
    陈伦无奈摇头,道:“你话不错,歹人确实会依葫芦画瓢,这李先生就是去了哪儿,学全了‘小书屋’的手艺。”
    李芠临赶紧点头,生怕陈伦不知道般说:“是啊!可不是好学的呢!要开几间书屋,要找什么样关押人质的地方,要买多少本掩人耳目的书,要画多少画册,要上哪儿去购买‘嫩芽’,这些……难着呢!”
    白素贞吃好了,拍拍手站起身来,从背后点了点李芠临的肩:“故事说的差不多了,你摘重点,说说那七个孩子,只要你说出那孩子的家人都在哪儿,我就……”
    “你就放了我?”
    白素贞摇头:“本来我听说过一个死法,就是在地上抛个坑,把人埋进去,只露个脑袋出来,再把人脑袋剃光,在头顶开个小缝儿,然后把水银灌进去!哎呀!这人就会浑身奇痒!生不如死!然后身体没地方去,就从头顶钻啊钻的!然后唰的一下!整个没有皮的身体就爆出来了!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剥皮法啊!用再你身上那可是风光无限啊!毕竟水银贵着呢!哈哈哈!”
    李芠临面不改色,只对白素贞一欠身,示意这法子不错。
    白素贞也笑着,点头道:“不过我并不推崇暴力,只要你说出那七个孩子是哪儿来的,我就跟陈大哥商量一下,上书知州,给你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你可以感受一下四肢都被扯断的快感!或者腰斩!你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家!再或者,我赏你个断根!就是在你的命根子上挂满腊肠,把你吊起来!再放三五只野狗在你身下,保证你爽到极点!”
    陈伦嘴角一顿猛抽,再看白素贞时默默吞了一口吐沫:“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白素贞摆摆手:“上网查的!如今网上啥没有啊!”
    陈伦一蒙,脑补着渔网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随后,白素贞搭上李芠临的肩:“怎样,划算不?”
    李芠临浅笑,侧过那半晌还算周正的脸望向白素贞,低首道:“不劳烦姑娘了,怎么死我都不怕,您想如何处置我都成!反正这样活着,也没意义。”
    他捂着另外半张丑陋的容颜,看向陈伦:“大人,事到如今,您即便不让我说,我也一定要告诉你,毕竟这三年来,我就是在等这一天……”
    “这话从何说起?”陈伦问道。
    李芠临依旧挂着那抹半死不活的笑颜,再快要开口道出真相时,他竟兴奋的不可自已,而白素贞仿佛可以看到他下半身正不自觉的慢慢坚.挺,将那浅灰色的长衫缓缓顶起:“我找到他了……”
    白素贞眼眸一怔,试探道:“纵火烧了你书苑的人?”
    李芠临看她一眼:“你果然聪明。”
    “那……那七个孩子?!”白素贞睁大了眼睛,而李芠临却激动的浑身颤抖:“是啊!他有大宅!有妻有子!他有那么多的银子,居然惧怕我一个小小的书苑?!哈哈!人贱自有天收!若天不收!还有我呢!”
    白素贞大惊!她本以为这七个孩子是从不同地方骗来的,谁能料到,这七个孩子都是同一户人家的娃?!
    “你特么还是不是人?!”白素贞大喝,论起手就甩了李芠临一巴掌!
    李芠临面不改色,只是抚了把半边俊俏的脸:“人?什么是人,人是什么?他烧了我的书苑,那书苑里也有孩子……七个,我的七个学生……最大的九岁,最小的四岁……我的学生该死吗?那我抓了他的孩子,还都好好养着呢!”
    李芠临,年十三享誉全国,一字难求,一画千金,十九岁名满天下,一画万两。李家书香门第,他排行第四,李家四少爷是何等风光。
    年二十三,李芠临不曾婚配,本可以富甲一方的做富贵少爷,却不想才艺失传,开了书苑……
    有志青年,钱,他赚够了,也不屑去教为了名利来学画的人,所以他选择的孩子,再精挑细选后,他收了七个徒弟。
    各个都是出众的好苗子。
    然而一场大火,他为了救出七个孩子,被大火烧瞎了左眼,烂了左脸……
    他去报官,官要钱,他去查案,却没有官家的手谕,无从下手,他去告御状,可状纸刚到提辖手里,就被发还重申。
    他为了这七个孩子倾家荡产,再想翻身,他的画竟一副都卖不出去……
    李芠临笑了,狂笑不止,宛若被打残了四肢的野狼,在月下嘶吼。
    白素贞愣了,如此一来,她竟不知要怪谁了……
    陈伦看着他的样子,就这样幽幽的站了起来,等来到李芠临面前,他一把抓上他仍旧高傲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才说:“我会禀告知州大人,让他给你个痛快,也给你个全尸,毒酒会送到牢房里去,免得你这张见不得人的脸,再吓着了看你砍头的良民!”
    李芠临笑出了眼泪,半晌对陈伦点头:“谢大人赏赐。”
    落幕了,这一场闹剧。
    衙役将李芠临带去收监,就在他跨出门槛之时,他转过头看向白素贞,道出一个名字:“韩武民。”
    白素贞淡瞧了李芠临一眼,看着他依旧挺胸抬头,被衙役推拉着带走。
    该怨谁,到底,该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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