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园清,一腔柔情独给了赵行菀。
    后来是给了孟朝茉,到现在依然是。
    李园清拧眉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商俞。后者清洗过,嘴唇莹泛一层水光,一种熟透的红与白成纸的脸色对比强烈。
    忍不住说:自己吃不得什么东西还得别人帮你注意吗?二十好几的人了。又吩咐外边的邓竹,邓助理,拿把勺子来给你家老板用。
    不用了。商俞垂睑。
    兴许是接连被李园清吐槽,令他削颊冷绷,语气低沉推拒。
    孟朝茉出来打圆场说:我把菜里头的姜都挑了出来,你自己拿筷子再吃点儿吧?
    商俞摇头说不用,没胃口。
    这话说出口,最受堵的自是李园清。毕竟她来之前,商俞正吃得慢条斯理,她到之后人反倒胃口尽失。李园清听后哼出声冷气。
    还是往这处来的闻隐打破僵局。
    他风尘仆仆,约莫刚下飞机便往医院来,进来那瞬,大衣角撂下抹驼色的光影。
    朝茉还好吗?他眸光凝进孟朝茉眼底。
    孟朝茉点头,我没事。你不是在国外吗?
    闻隐说了个大概。他恰好回国处理子公司公务,刚下飞机便听还在国内的闻翘说了孟朝茉遇险一事的新闻,于是让司机掉头往远商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赶。
    见孟朝茉无碍,他松下口气。
    刚移走的目光落在商俞被夹板固定的右手上,心不由腾空提了下,手怎么伤着了?要不要紧?
    观景船一别,叔侄俩已有一月多未见。尽管两人过去因种种生有罅隙,但见商俞受伤的第一时间,闻隐仍是如同年少时那般,脱口而出的关切。
    商俞轻描淡写,不碍事。
    再后来,李园清督促孟朝茉喝完保温桶里的热汤,便起身离去。临了,特意叮嘱孟朝茉别因照顾旁人而忘记好好休息。李园清话语中暗指的旁人,正左手接过闻隐削得漂亮光滑的一颗苹果,咔嚓咬下脆响的小口。
    李园清眼底嫌弃漫溢。
    撇头离去。
    房间内只剩三人。
    属实怪异的氛围。商俞口中细嚼数十下的苹果寡淡无味,只是接下这颗削皮后的苹果,他手头便有了掩盖他本身目的的东西,能让他注意力集中于眼耳,辨别眼前闻隐是否还暗藏心思。
    接下来。
    闻隐克己复礼,除却刚进来时悉数的注意力都在孟朝茉身上,而今已将自身摆在长辈位置,给予孟商二人同等的关心。就连削好的苹果,也是一人分与一颗。
    商俞将这切收入眼底。
    他举起苹果,再咬下小口,这回已经能尝出丝丝甜味儿。
    临别时,闻隐拊腿起身,舒气后朝他俩说道:我还得去趟公司,就先走了,商俞你注意别再磕碰到自个儿的右手。还有朝茉,你日后要是有什么事应付不来,找我帮忙,不管在哪儿,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你的。
    闻隐也不明白为何要对孟朝茉说这点。
    大抵是父亲去世那段时间,他没接到孟朝茉借钱救急的电话,两人错过的也许不止是一通跨洋电话,甚至更多更多,这一直是他心里头深埋的一个疙瘩。以至于他明明决心抽离这段晦涩情念,仍说出这段似是而非的话。
    像是为了解释他反常的态度。
    闻隐随即补充道:毕竟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合作过,怎么也算是朋友关系,你不能对我太见外了。
    孟朝茉自然是浅笑应好。
    商俞在旁侧耳听,忽的搁下了手里苹果。
    等穆芝英来时,商俞病房内床头的苹果已然氧化发黄,像是被主人遗忘在此。穆芝英爱收拾房间,拾起那颗咬过的苹果就往垃圾桶扔。
    商俞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这幕。
    出声制止:别。
    然而还是稍晚一步,苹果落入垃圾桶,咚的一声沉闷,如同落入昏暗幽深的湖底。
    商俞心湖不免泛褶。
    穆芝英怔忪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再去把垃圾桶那颗残缺的苹果捡起来。
    商俞摆手,算了。
    他心境忽地跟着一沉。
    似乎儿时那位温润少年表叔的关切纵容,都离他远去了。
    穆芝英见他神情不对劲,忙从带来的果篮里挑个顶红顶大的苹果,想吃苹果?妈妈给你重新削一个,桌上那个都氧化了。
    但显然会错意的穆芝英只是得到商俞兴致索然的拒绝。
    她只好讪讪放下水果刀。想再寻点话题和商俞聊天,然而搜肠刮肚也无果。于是她只好从椅子上挪起屁股,去隔壁孟朝茉的病房。
    果然如穆芝英所愿,向来体贴他人的孟朝茉不会让她冷场,甭管她说什么都能得到回应,包括递前去的剥好皮的橘子,孟朝茉也都接过一瓣一瓣吃下。
    说着说着,穆芝英不由提及:
    本来说要你去老宅吃我拿老鸭汤下的粉丝,没想到碰到这样危险的事。阿姨待会儿回去,做好给你送来,让你尝尝鲜。
    此时,孟朝茉初次却了她的心意,我中午吃得多,肚里头饱了,而且院长说我观察半天没事,晚上就能出院啊了。下回,下回我再去老宅,尝阿姨做的鸭汤粉丝。
    穆芝英温笑点头。
    谁让孟朝茉连婉拒的缘由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不像商俞,拒绝便是凉飕飕的不用二字。想到商俞,穆芝英又忆及约孟朝茉去老宅的隐晦想法,她旁敲侧击:
    到时候,商俞也在老宅,朝茉介意吗?
    怎么会介意。孟朝茉摇头。
    又说:这次多亏了商俞救下我。
    穆芝英在家具展览时偶遇孟朝茉时,对方称商俞为尤其见外的商总,现下已变成直呼姓名,何种称呼方式更显亲昵不言而喻。穆芝英欣喜难抑。
    不禁径直问:那,你和商俞还有可能吗?
    但很快,穆芝英心头的热切顿然被浇灭。
    第45章
    因为面对她的提问,孟朝茉摇头说的是:我们或许可以做朋友,如果商俞愿意的话。
    抛开生意合作伙伴身份,她最多只能做到这地步。只是明知对方情念尚存,还提出做朋友便格外残忍,所以她说的前提是:倘若商俞愿意。
    穆芝英的笑冻在两颊。
    她清楚商俞是不愿屈居在朋友的位置的。对于他自己在意的人,他想方设法也要挤进人心尖儿的位置。譬如商俞幼时暑假归国,初初认识老宅隔壁的莫多衍,莫多衍是个话痨又涎得下脸,天天往老宅跑,商俞上家教课他便在窗外垫脚等、商俞一下课他便小跑黏了上去,还关切问你手臂怎么了。
    那回据说是商俞与孟朝茉掐架,被人挠花了小手臂。商俞不甚在意说没事,莫多衍跟在后边嘟囔还好没伤着脸,小小年纪就暴露出颜狗属性。
    两人情谊日渐深厚,商俞也敞开了心怀对莫多衍。所以当莫多衍鸽了两人相约的电玩时间、尤其缘由是去和另个朋友打电玩时,商俞变得格外冷漠。
    甚至质问莫多衍对方有他好看么。商俞自幼便知道用不同人看重的不同东西去拿捏人心,莫多衍自然忙摇头说那肯定没有。于是商俞嗤笑一声,就不再搭理莫多衍。
    至于和好,那都是另个暑期的后话了。
    从这件小事,穆芝英便知道,孟朝茉所说的倘若商俞愿意两人可以做朋友,商俞那边是决计不肯答应的。
    想到这,穆芝英满腔的期待悉数冷却郁结在胸口,化作怅然长叹的一口气。
    朝茉,这话你还是别和商俞说,他那又骄又钻牛角尖的性子,肯定不愿只和你做什么朋友。说到这,又惋惜,还是他原先不懂珍惜,现在回头也晚了,都是他自己造的。
    孟朝茉又怎会不知道。
    拿做朋友这种搪塞的话说给商俞听,无异于刺他心窝子。
    于是点头应好。
    傍晚时分,孟朝茉自个儿去办理出院手续,但是被告知说有位姓邓的人已经帮她缴费办理完,她即刻收拾收拾东西就能离开医院。
    实则孟朝茉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医院时便换上了邓竹送来的干净新衣,原先那套被撕破的已经丢了垃圾桶。只是披的西服是商俞原先穿的,还搁在病房沙发上,加上他的助理帮忙把出院给办好,没道理不和他说声谢。
    于是她还是回到顶楼病房区,拎上那件有些皱的黑色西服,敲响了隔壁商俞的病房。
    敲了三下,并无应答。
    隔了会儿,她再敲依旧无人应声。
    于是撤下手准备先回自己病房,等他回来再说。
    但孟朝茉放手那瞬,才注意到这扇门并未反锁,像是主人走得急,只是轻轻随意带了一下,门锁都没扣上,还留有条缝。
    她施力往里推开。
    就见到商俞茕然的背影,现今正值季春,他换下了昨夜在废弃工厂穿的那件沾了血的白衬衣与西裤,一身石绿宽松卫衣与窗外盎然春意相得益彰,自从上了夹板,他右手袖子便挽在肘关节处。
    可如今,那截袖子已然半滑半落。
    因为商俞正使左手在拆右手缠的绷带与夹板。
    孟朝茉顾不得礼数,慌忙抬步上前,你这是干什么呢?医生不是说要一个半月才能拆。
    急切下攥停了商俞拆绷带的左手。
    气氛有短时间的静谧悄然。
    商俞垂睫,目光落在孟朝茉覆于他手腕的那只手上,顷刻后,淡淡移开视线,抬眼看向她。
    孟朝茉有种乍然置身春日石潭的错觉。
    接着听到商俞疏离的语气:作为朋友,小孟总越界了吧。
    咯噔一下。孟朝茉大约明白,商俞听到了她与穆芝英的对话。穆芝英叫她别同商俞说那番话,那她自己自然不可能转头告诉商俞。唯一的可能便是商俞在病房外听到了,怪不得那时商俞发信息问她是否在病房里,却迟迟未找来。
    兴许是听到那句话,在门口黯然退场的。
    听他这么说,孟朝茉也只能松开手。
    抿抿嘴,解释道:我也是一时心急。
    你心急不是急着撇清,急着要做朋友么。商俞语气从潭底捞出似的阴凉,末了又杂糅着丝丝讥诮,闻隐也说你们算是朋友,我也成了你朋友。说起来,小孟总朋友真多。
    他本欲找孟朝茉,告诉她已经让邓竹办好出院,再送她一道回老街。然而那句做朋友,生生杀灭了他满腔憧憬。
    想到这,他继而拆卸右手的绷带。
    一圈一圈利落地扯下,夹板已经松动。
    孟朝茉一时不知如何规劝他。毕竟他听到的确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实话。倘若商俞不愿做朋友,那他们依旧是从前合作伙伴的关系。
    再开口,礼貌了许多:那商总。你救下我我很感激,这手弄成这样我也很愧疚,但不管怎么样,你也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孟朝茉以为自己的话被商俞听见,给他添堵。所以他才拿这只残手撒气,一时心中纳闷,商俞向来不会做这种糟践身体的举动,怎么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商俞所说的又让她眼底聚起更深更浓的疑窦。
    他轻笑,很薄很淡的声音:我手腕没骨折,扭伤而已。
    目及孟朝茉的困惑。
    商俞扯了下唇角,说不清的落寞,我让医生给上的夹板,装骨折,企图换取小孟总的关注。结果真没让我失望,小孟总作为朋友的关心来得真是及时。
    孟朝茉怎么也没料想到,商俞会假装骨折来博取关注度。回忆起两人尚未离婚那段年月,又不觉得异常,商俞向来是一丁点头疼脑热胃痛都要在她面前晃一遭的,仿佛要勾起她无限的担心才满足,否则要一直闹她。
    现在看来,倒是变本加厉。
    觉着手腕扭伤还不够严重,又给他自己安了个骨折的名头。
    此时商俞右手的夹板和绷带一同被卸下,孟朝茉张了张嘴,最后说:你别用这样阴讽的口气,我们走到分开这步,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看开点吧。
    她末了轻劝。
    不料商俞猝然用他那只扭伤的右手将她推得抵坐在沙发角落,而他右腿屈膝抵在地板上,整个人与坐着的她平视。
    孟朝茉也一下子看清他眼底幽软的湿漉,低声喝止对方的声音顿时堵在嗓子眼。
    商俞把额头靠在她肩膀,她听到他低抑颤抖的声线:我看不开,我后悔我甚至后悔签字了,我们要是没签字离婚,我也就不会费尽心思,才换得你朋友之一的名额。孟朝茉,我有时候好讨厌你啊。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朝朝你抱一抱我吧商俞大概是长时间未眠思绪混沌了,才会冒出这种无法实现的念头,甚至还说出了口。
    换来的也只是孟朝茉一点一点推开他。
    去接起响个没停的手机。
    商俞随她起身,像座失了生气的雕像。
    直到孟朝茉和电话那边说:你不用来了,我已经要出院了,况且钟如鱼能交由警方处理,就是对我最好的道歉。
    他才回神。
    来电的是钟母。
    说是要来上门道歉,人已经在医院楼下,但是顶楼的病房有专门的直达电梯,她没有卡刷乘不上来,又反复在电梯门口徘徊,已经被安保给拦下来了。
    钟母为给安保人员证明自己确实认识孟朝茉,于是急切拨通了她的电话,但被拒绝上门,她也就只能在楼下待着。
    然而等来的并非是孟朝茉,而是商俞。
    抬头仰视面前这位远商的掌权人,钟母由内而外产生一种卑怯,一如她在钟家面对钟如鱼与钟董事长的心境与状态。
    连备好的腹稿也不由颠三倒四:商先生,我是来表达歉意的。是代替我儿子钟如鱼。
    触及商俞清泠漠视的眸光,钟母缩了缩脖子,接着道:我和他爸只是露水情缘,没想到我竟然怀上了如鱼,我也没想去过什么富贵日子,打算在弄堂平平淡淡把他养大就行。可是有一天,他爸找上门来了。我们母子的生活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语声待如鱼很好。可有回两人结伴出去玩,没想到如鱼意外遇上了车祸。他爸爸大发脾气,认为是语声这个当姐姐的没照顾好弟弟,一直对她有怨气。语声在她爸那儿受的苛责多,自然也就没法和如鱼再像从前那样。他
    钟太太,我没空听你说故事。
    钟母被商俞寡淡的语气打断,尴尬笑笑,停止了铺垫情绪的前话,说出了来这的主要目的:商先生,咱们能私下和解这事吗?如鱼他爸爸愿意拿Kea的股份做为交换。
    不能。商俞直截了当拒绝。
    他会在孟朝茉拒绝面见钟母的前提下,还选择下来见她一面,就是为了让对方明确这边态度,别再做无用功。
    末了是种轻薄的口气:Kea的股份没这么重份量。
    说到这,商俞陡然刹住了话。
    一颗心如同被反复揉捏。
    因着他望见,封尧上了那部直达顶楼病房的电梯。
    而对方能获得权限,自然是孟朝茉允许,跟楼下安保通过气的。
    第46章
    而呆在原地的钟母被商俞的决绝挫顿希望。
    初被钟董事长领回钟家做钟太太时,她也曾抗争、也曾发誓要靠自己而活。可富贵迷人眼,走出去众星捧月的钟太太这层身份,她终究还是割舍不下。于是后半辈子成了仰望丈夫过活。
    而钟董事长一向偏宠儿子。
    钟如鱼犯的事没法和解,钟母未来的路瞬间从四面八方鸦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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