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先把姓曾的打晕了,再绑了那个哑巴老妪。他们还是没给我衣服,所以我穿了姓曾的衣服,然后去偷袭守卫。得手了。运气好,没惊动刘初七,从出去到翻墙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很顺利。
    唯一不顺利的是——那个老妪。她不能说话,我动手的时候她没法求救,我绑她的时候她一直张嘴,试图表达着什么,同时用她苍老的脸做出沉痛的表情。我知道,我在她眼里一定是一个坏东西,刚醒来就打人,现在还在打人。
    唉。她看得我心里难过。
    *
    下雪了。
    我小时候最怕下雪,因为冷,怕冻死。后来渐渐长大,逐渐抗冻了,没那么怕了。再后来魏弃之教我武功,再冷的时候,运气护体也就没那么冷了。
    现在,真是怀念:我觉得真冷啊。我在巷子里奔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出的汗被裹着雪粒的风一吹,真冷啊。
    他给我的东西,他拿走了,也好。我要是因此冻死,就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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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个转角和一个人迎面撞上,浓重的血味散开,我听见这人粗重的喘息声。他受重伤,我没武功,我俩都吓坏了,抬头一对视,却转忧为喜——
    “刘将军?!”
    “赵常侍?!”
    赵之从怀里飞快地掏出一团东西,塞给我。
    “快……”他说,“藏起来,别叫人发现……”
    “这……其实我也正被追呢……而且我武功已经被废了……”我满头大汗地说。但还是接过了他递的东西,藏进怀里。
    赵之听到我最后那句话,微微睁大眼睛,但是紧接着,笑了。
    “不碍事……刘将军……请……勿怪奴——”
    他突然抽出匕首,挟持住我,背靠在墙上。追杀他的人到了,好几个……还有一个从房檐飞身下来,我震惊地看着她。
    刘十九,穿着和刘初七一样的玄衣玄甲。不穿女装,不装童子,她持剑肃立,挺直腰背,我才发现原来她早就不是那个才到我腰的小子。她站在所有人前面,那些人一派以她为首,为她命令是从的模样。
    赵之的匕首贴紧了我的脖子,向她喊道:
    “让刘将军没命,魏大人也不在乎吗?!”
    “初七,”刘十九说出这个名字,我心中一凉,“等什么呢?“
    一个东西突然从我们头顶盖下来,遮住视线。混乱中我听见赵之痛苦的闷哼。筋骨错断,匕首落地。我被一个力量向前推去,在摔倒前又被一扶。我把盖住我头的东西扯下来——是一件狐裘。刘十九关切地看着我,踮起脚帮我把狐裘妥当地披在身上。我侧头,看到赵之蜷在墙根,刘初七正抬脚,把那把匕首踢开。
    我听见刘十九说:“为什么只在后面跟着,不出来把刘将军早点请回去?”
    刘初七抬眼一笑:“哥哥我觉得刘将军欠吓唬。”他向我们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这人啊,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有多贪生。吓唬吓唬刘将军,他一贪生,我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他要是不贪生,我再出来也不迟。”
    刘十九冷哼一声:“何必这样踩弄人心。”
    “哎,妹妹说话太难听了,怎么能说是踩弄人心,是为魏大人尽忠效力啊——”刘初七站到我面前。我虽然预料到什么,连忙往后一跳,但是刘初七已经动手了。我的眼睛能跟上他,动作却跟不上,轻易就被他拿走了赵之给我的东西。我不住地后退,瞪着他们。刘十九从刘初七手里接过那团东西,展开看一看,又很快团起来塞到她自己怀里。是一块血迹斑斑的布。
    她仿佛是很难为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提剑走向赵之。
    “等等……”我不禁说。
    等什么呢?谁会听我的呢?我有什么能力叫他们等等呢?
    我听见赵之的大笑声。
    “抢了诏书也没用!“他说,”你们魏大人逼陛下禅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都会反他。只要有人反他,就会一直有这样一封血诏——根本不需要是陛下亲自所写,伪造一封也没差别!”
    “我还当赵大人是什么忠臣死士,”刘十九冷冷地说,“伪造诏书的话都说的出口。”
    刘初七嗤笑道:“十九妹妹啊,总给自己太多负担,觉得只有咱们才敢想敢干乱臣贼子的事——你看人家皇帝的近侍,不比你大胆。”
    刘十九说:“赵大人当年长秋阁翘楚的名声,魏大人早有耳闻。”
    “你们——!”
    “魏大人愿放他生路,是以诚言之。可惜,你跑出来,魏大人对你主子很失望。”
    “说谎——他根本不会放过先君——”
    “你主子祅人两形,”刘十九说,“放他一马,本就无妨。“
    我并没有听懂他们说的什么长丘什么幺人。可是我知道魏弃之,我知道他的手段,他的习惯。他要杀一个人,不止要杀,还要杀前仔细折磨一番,把这人逼得悔不当初,痛苦不已,开始想:如果当初听了他的话,一直屈从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看到赵之脸色灰败。刘初七怡然笑道:“妹妹,还说我踩弄人心啊。”
    我继续后退,后背贴到了坚实的墙面上。雪花簌簌落下,刘十九举剑——
    “不许杀他。”我说,“放他走。”
    他们看向我,看向我举起的手和手里的小刀。是我从曾医生的工具箱里顺手拿的。
    刘初七刚一动,我便把自己的喉咙刺出一道血痕。
    “不许动。”
    但是刘初七向我迈出一步。
    “刘将军,别闹了,”他说,”我刚才顷刻就能拿下赵大人,您可别忘了,您现在比赵大人——“
    “你看见赵之给我东西,你知道赵之并不想杀我。但现在不一样,你再踏一步,我就真的割断自己的喉咙。”
    他停住脚步,但接着又迈步。
    “赵之和您有什么交情?我不信您愿意为他舍命——”
    我举起手,划开自己的脉管,血立刻涌出来。
    刘初七停了一刻,接着,刘十九突然飞身过来,抓住他的手臂。
    刘初七道:“十九!你的事在那,不要来碍我的事!”
    “他会的,”刘十九说,“你一攻过去,他就会为他舍命!”
    “那也是我的事!”刘初七看向我,“刘将军,十九会受您威胁,但我不会,这就是魏大人要派我来的缘故。我会全力以赴打掉您的兵器,要是我没有成功,被魏大人剥皮抽筋,我认了;但要是我成功了——魏大人曾许我必要时可断您手足,割您舌头。“他甩开刘十九,”将军,给您最后一次机会,别为了没那么重要的人犯险。您看,不听魏大人的话,前车之鉴就在那摆着——您还是执意要犯蠢吗?“
    “魏弃之的威胁我都不怕,还会怕你吗?”我说,“放他走!你若来强攻,就等着被魏弃之剥皮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愿意为同事的任务舍命——赵之跑了,不关你的事吧?”
    刘初七一时没说话。刘十九又开口了:“杨冰,江松风,苏淳……”她说了一大串名字,为首的那个,我猛地想起来,就是我苏醒前梦里的那个人……
    刘十九说完这些名字后,告诉我:“他们都死了。”
    ……他在等人……
    刘十九说:“刘将军,之前死了那么多人,你都没救;之后还会死很多人,你也都救不了;这一个,你救了也没用!”
    我咬牙道:“这一个,我碰上了,我就要救!魏弃之杀他,我一定跟着一起死!”
    “那好,既然将军这样认真,我就不杀他。”刘十九说,“来人,把赵之带回皇宫,我稍后自会去与魏大人解释。刘将军,快把刀刃放下吧,您手都冻紫了。”
    刘初七也连忙笑起来,跟着说:“将军,您看,十九妹妹都让步了,您快点——”
    “刘十九,”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见,敢自己决定违背魏弃之的命令了?”
    刘十九顿时露出恼怒的神色。
    我说:“我要你们放他走。”
    刘初七说:“刘将军,你这样叫大家都难做人——”
    “你们什么时候做过人了!”
    赵之突然开口,插进来:“刘将军,赵某谢过您的大恩……但是,不用了,没有意义。您快点回去养伤吧。大局已定,无可挽回——”
    “谁他娘的要挽回大局了!”我恨道,“我他娘的是在挽回你的命!”
    “我的命?……我的命……有什么用啊……”
    啊!一个个的!!都气死我了!!!
    “你娘的问我?!我——亏我听说你教小神童怎么自己照顾自己时,我还当你和他们不一样——”
    “小神童……”
    操,一不小心把我在心里给皇帝起的外号说出来了……
    刘初七笑出了声。我捏着曾先生挑箭镞的刀,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真是里外不是人,没有台阶下……
    刘初七拍拍刘十九的肩:“还是妹妹擅长对付刘将军,要是只让哥哥我来干,刚才没准真就栽了——刘将军,这样,我现在就去请示魏大人,如何?想来,以魏大人对您的看重程度,不会不允您一条不重要的人命的。十九妹妹先去找个地方,让刘将军暖和暖和,也让赵大人处理处理伤口。”他说罢,运起轻功,几下蹬上房檐,顷刻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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